「遊歌,你怎麼能這樣冤枉二姑娘,她也是功臣之後,又成了你的妹妹,你應該讓著她的,真是……太無禮了!」
我忽然癲狂大笑,看起來更像一個瘋子。
我爹,我哥,我的……未婚夫,這三個我世間僅剩的親近之人,他們看我的眼神,怎麼會如此相似?
都那麼……失望……
「如果我現在再告訴你一遍,那個娃娃就是她剪碎的,你會相信嗎?」
一直背對著我沉默的秦嶼,緩緩轉過身,幾次欲言又止,最後竟然說:
「這重要嗎?遊歌?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不這麼幼稚?」
「事情的真相根本就不重要,就算真是她做的,你又能拿她怎麼樣?把事情鬧大了,對你們兩個的名聲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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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就反應過來,從始至終,在意公平,在意真相的,都隻有我一個……
「遊歌,當我求你的,你別再鬧了!」
秦嶼閉了閉眼睛,慢慢蹲下,認真地看著我:
「我一定會娶你,二姑娘她什麼也搶不走你的,朝廷看重她,要的就是個好名聲,你再鬧下去,吃虧的也是你自己!」
我始終一言不發,他嘆了口氣:「今天你說的退婚,我隻當是玩笑,以後別再說了!」
秦嶼捂著額頭,搖晃著往外走,一打開門,就見遊戰低著頭站在門口,也不知幾時來的。
11
秦嶼離開的第三天,我腿上的傷口已經結痂。
我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我被遊戰軟禁了。
從前,他隻是不許我出府,哪怕是給他的好妹妹抓藥這樣要緊的事,他也必須跟著我去。
可是現在,他連房門也不讓我出了。
我想找遊戰理論,可他像是躲著我,直接避而不見。
隻留下一群護院把我的院子團團圍住。
直到……我又一次悄無聲息地暈在了房中。
來給我送飯的婆子,一推開門就看見了躺在床上面色如土的我,瞬間嚇得失聲尖叫。
遊戰這次可能真的嚇到了,無視了遊月說給我請大夫的話。
直接往宮裡遞了折子,請了兩位德高望重的太醫回來。
再醒來時,心髒處劇烈的痛感,讓我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
是還在——巫寨嗎?是嗎?!
其實,都是一場夢,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那個寨子,也什麼都沒有……失去過。
我的父兄,我未來的夫婿,他們都滿懷掛念在京中等我。
我的娘親也從來沒有離開,她一直握著我的手,等我好起來。
「咳,娘,娘……」
我握緊了手中僅存的一絲溫度,卻感受到了那隻手的主人正在顫抖。
心下一驚,我強撐著睜開眼睛,就見到了面色慘白的遊戰。
燭光昏暗,我不確定他眼中劃過的……是不是眼淚。
我隻覺心髒處抽痛更甚,當即松開了他的手,別過臉去不再言語。
「遊歌,你,你真的病了?為什麼不讓人去告訴我?」
我極為震驚,著實想不通他是怎麼有臉說出這句話的。
遊月不知道從哪兒請了個庸醫過來,他和秦嶼就認定了我是裝病。
如今還有臉問我為什麼不去告訴他。
我看著他一言不發,遊戰自知失言,也低頭沉默不語。
我嘆了口氣:「遊戰,你別關著我,我要走。」
「你去哪兒?外面很危險!」
「危險?遊戰,哪裡都沒有將軍府危險,隻要我離了你,離了你妹妹,我就什麼危險都沒有。」
他看上去很不服氣,但是到底沒有再和我吵起來。
反而壓低了聲音:「我已經給你請了太醫,人就在外間,正給你商討治病的法子,你就留在家裡,哪兒也不許去。」
「他們能治我的病,當初娘親又何苦帶著我背井離鄉?」
「你還提娘親,上次就是你們非要出去,娘親才在外面出了事,你——」
他像是在極力壓制著怒氣,數次喘息後才平復下來。
「反正你不許走,我、我會找人治好你的!」
他說得言之鑿鑿,可我這顆脆弱的心髒,還能撐多久?
我沒有時間跟他們耗了啊……
我攥緊拳頭,任由指甲刺進手心,尖銳的痛意讓我保持了片刻的清醒。
「好,我答應你……我不走了。」
「可你總不至於餓著我吧,我要吃飯。」
12
「哥,我敬你一杯吧。」
飯桌上,我強打精神端起一杯酒,在還沒喝到嘴裡就被遊戰按住了手。
他始終皺著眉:「病成這樣還喝酒?」
我搖頭一笑:「那哥替我喝吧。」
我不由分說把酒杯湊到他嘴邊,他一愣,有些詫異地抬起頭看我。
在我緊張到呼吸都有些加重的時候,他終於一仰脖子把那杯酒給喝了。
「喝也喝了,你坐下吃東西吧,別鬧了。」
我站在那兒沒動,歪頭看著他,忽然就笑了。
遊戰像是有些不知道怎麼應付我,小聲嘟囔了一句:
「我看你真是,沒喝就醉……」
「哥,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遊戰愣在了原地,他說話都有些結巴。
「我、我不……你說什麼?」
我不接話,仍舊自顧自地說:
「可我不討厭你,我從來都不討厭你。」
「哪怕你幫著別人搶我的東西,罵我,欺負我,我也不討厭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拿筷子的手有些抖,我隻當沒看見。
「因為你是娘的孩子啊。」
「遊戰,你真的應該謝謝娘親,否則,我剛才給你灌下去的就不隻是蒙汗藥了。」
他倏然睜大了眼睛,有些茫然地看著我手中的酒杯。
「蒙……蒙汗……」
他掙扎著想站起來,卻幾次都沒有成功。
「為……什麼?」
他問我,為什麼……
我忽然就落了淚,在他不解的目光中,將手中的酒杯狠狠砸了出去。
「因為我恨你!我是不討厭你,我恨你!」
「你憑什麼欺負我啊?娘親沒了,隻有你一個人難過,我不難過嗎?遊月欺負我,我隻生氣,卻不為她傷心……」
「可是你也欺負我!連你也欺負我!」
許是太過激動,一陣強烈的窒息感瞬間自我胸口蔓延開來。
我眼前一暗,猛然跌坐在地。
「嗬——遊歌——」
遊戰他好像哭了,那層薄薄的水霧聚集在通紅的眼睛裡,讓人分不清是血還是淚。
他固執地伸著手想要去扶我起來,卻又幾次三番無力垂下。
我坐在地上緩了許久,才終於又摸索著站起來。
「遊戰,我要走了,你如果還有半點良心,就不要來找我,不要把我困S在這兒!」
遊戰聞言卻變得更加激動:「不、不要走……外面、危險……」
他忽然從椅子上撲下來,趴在了地上。
一雙眼睛裡滿是偏執,兩隻手SS抓著我的裙擺,手背上青筋盡顯。
「不要走,留在、家裡!」
「可是遊戰,這裡是你和遊月的家,不是我的。」
「你知道嗎,那麼多年,無論你還是秦嶼,甚至連爹爹都一直說,遊月是個孤女,多麼可憐!」
「可你們都錯了,遊月不是孤女,她有對她視如己出的父親,有對她比對親妹妹還好的哥哥。」
「她不是孤女,我才是。」
「我早在娘親離世的時候,就成了徹頭徹尾的孤兒。」
遊戰的雙眼猛然放空,渾身抖得不成樣子。
我緩緩抽出裙擺,解下他腰間的令牌,在他絕望的眼神裡推開了房門。
13
出了將軍府,我戴上厚厚的帷帽,直奔驛站而去。
早在一個月前我就計劃出走,早早給寨中的巫醫們寄去了信件。
要不是這段日子病痛纏身又被遊戰困住,我可能早就已經到了巫寨。
可是,當我拆開那已落了灰的回信時,滿腔的期待就隻剩下了心驚……
【遊姑娘,見信如晤。】
【姑娘甚少相求,老夫本應以命相酬,奈何,近日嶺南突發水患,洪水過後又逢瘟疫!百姓S傷無數,怎一個苦字了得?】
【老夫欲攜寨中弟子全力趕往嶺南,已將姑娘所需之藥物留於寨中,此次不能親自相迎,姑娘萬萬莫怪,望姑娘珍重,珍重!】
洪水,瘟疫……
幼時記憶中,那一聲聲悲愴的哭聲仿佛就在耳邊。
我渾身顫抖,下意識捂住了耳朵。
可萬千嘈雜聲中,有一道溫柔的嗓音,越來越清晰。
「醫者,救S扶傷者也。」
「乖乖,娘親不去,誰去呢?」
我猛然驚覺,當年跪在地上祈求、哭泣的小姑娘,也長成能在岔路口做選擇的大人了。
我捏著那封信,毅然決然地放棄了早就計劃好的路線,轉過身朝著南城門趕去。
途中,一個身著華服,滿臉擔憂的男子與我擦肩而過。
我聽到,他身後有人在勸:
「世子爺,遊將軍已經請了太醫過去了,肯定沒事的,您別跑那麼快,仔細摔了!」
那男子卻倏然頓住了腳步,回過頭,仔細打量著我。
我隔著帷帽與他擦肩,未做半分停留,疾步朝外走去。
那人晃了晃腦袋,嘟囔了句什麼便又轉身跑了。
出了城,我買了匹健康的小馬,冒著心髒隨時停跳的風險,拼命往嶺南趕。
原以為至少要半個月的路程,我都有些擔心,我會不會沒來得及救人就S在了半路……
可是,實際情況卻比我預想中更加慘烈。
出了京城沒多遠,我就在路邊發現了大批奄奄一息的災民。
他們說,瘟疫早就蔓延開了……
現在除了戒備森嚴的京城,到處都是快病S的人。
不遠處,有幾個背著藥箱的人正在給災民施針。
我走上前去,卻發現他們自己的臉色也是青紫一片……
「也感染了嗎?」
「唉,早就染上了,隻盼著臨S前,能多救幾個人啊……」
……
我沒有再往前走,而是留在這個小鎮子,每日和這裡的醫者一同救治病患。
盡管我們廢寢忘食,個個都跟不要命一樣,可染病去世的人還是越來越多。
直到五天後,那幾個先前染病的大夫,也陸續離世了……
偌大的長街上,隻剩下了我一個醫者。
一個年輕女人,在去世前緊緊拽著我的袖子,眼睛絕望地看向了一旁的襁褓。
那是她早在半日前就沒了呼吸的孩子……
我從沒有過這樣沉重的無力感。
已經這樣拼命了,可為什麼……一個也留不住?
當我的眼淚砸到那位閉了眼的母親身上時。
我好像忽然明白了,娘親當日舍我而去的心境。
在來到這裡的第五天,我第一次,摘下帷帽,扯下了臉上厚重的面紗。
娘親啊……我變成,和你一樣的傻子了。
14
我早已記不清,是第幾次從昏迷中掙扎著醒來。
用扎滿了銀針的手摸了摸額頭,是燙的……
我顫著手在藥方上劃去最後一味藥,心髒的不適感使得我的呼吸越來越不順暢。
有那麼一個瞬間,我在想,S了也挺好……
可是很快,一捧清涼的水喂到了我嘴邊。
我睜開眼,和面前一臉焦急的小姑娘對上了目光。
雲雀……
在這場瘟疫中失去了父母的,八歲的小姑娘。
「姐姐,喝水。」
我定定看了她很久,終於在她快哭的時候,喝下了那點水。
「雀兒,去把那堆沒用過的藥材給姐姐拿過來。」
我不能輸,我認輸了,他們怎麼辦?
細長的銀針刺進皮肉,再次壓住胸口的刺痛,我抬手在方子上加了一味新的藥材……
聽著四周或悽慘或細碎的哭聲,我終於在兩個日夜後徹底退燒。
「雀兒,姐姐、沒力氣了,你拿著方子和這碗藥渣,去找縣衙……的人……」
看著躺在地上出氣多進氣少的我,雲雀哇地哭了出來。
可是小姑娘懂事,哭著還不忘做我安排她的事。
我眼前最後的畫面,就是那個小小的身影穿過哭聲震天的街道,越跑越遠。
我好似在一片虛無中竭力摸索著,耳邊充斥著令人心碎的哭喊聲。
一片嘈雜聲中,有人在大聲叫我的名字:「遊歌,遊歌!」
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刺進了我的指尖,我倒吸一口涼氣,猛地睜開眼睛。
眼前,是兩個拿著銀針刺破我手指放血的——太醫。
「你、你們——張太醫,元太醫?」
「是是,遊大姑娘,您可算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