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信中寫,那一刻,他多希望自己還未婚,沒有妻子,沒有女兒,那他一定勇敢熱烈地回吻她,用實際行動告訴她,他有多愛她。
我讀到這裡時,陳深終於反應過來。
「夠了,別說了。」
他顫聲問:「這些事情,你怎麼知道?臻臻,你怎麼可能知道?」
我喝完手裡涼得剛好的茶,把茶杯放回桌面。
微笑地看著他。
「陳深,你的夢想可以實現了。為什麼你會不高興呢?」
那個晚上,陳深不顧深更半夜,一頭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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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奈,隻好打電話給林萊。
幸好白天加了她微信。
「陳深去找你了——」
我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已然驚喜。
「他,他來找我了嗎?他跟你說清楚了?你們最終決定離婚了?」
我靜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冷淡。
「不是,我隻是想提醒你,陳深可能在盛怒中,你注意一下人身安全,不要輕易讓他進門。」
他和林萊那些曖昧的細節,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
就算我找了私家偵探,也不可能知道得這麼詳細。
所以他堅信,我說的這一切都是林萊透露給我的。
他甚至腦補出整個劇情。
林萊一方面在他面前演苦情戲,表示要主動退出,勾起他的憐憫和內疚,一方面卻又刺激我,逼著我跟他撕逼吵架。
這不是那些綠茶小三慣用的伎倆嗎?
我也不知道陳深是怎麼聯想到這些的。
我是不是說過,我一點也不了解男人?
他們吶,時而純種直男,一身鋼筋,純潔得看不出女生言語裡滿滿的心機。
時而鑑婊達人,火眼金睛,隔著三丈遠都能嗅出,甚至臆想出,女人為他們勾心鬥角,爭風吃醋。
12.
林萊報了警。
我安頓好家裡,到派出所的時候,警察已經調查完,給出結論:男女感情糾紛。
林萊坐在椅子上,披著警察給她的小方毯,神情呆滯。
她臉上有明顯的指印。
陳深比她好不了多少,頭發凌亂,臉被指甲劃傷,衣服上到處是汙漬。
看到我,林萊捏緊毯子站起來。
陳深比她動作更快,立馬衝過來,站在我面前,把我和她隔開。
他背對我,握緊拳頭朝林萊低吼。
「我跟你什麼也沒做過,你休想在我老婆面前胡說八道。」
林萊身上的毯子滑下來,她伸手揪住陳深的衣服,嘶聲哭喊:「可你說過你愛我,你說你對你老婆隻有責任和義務,你說你隻是不忍心讓她自生自滅,你還說你會把我放在心底,永遠懷念我們在一起的日子……」
「我騙你的。」陳深大吼一聲,「要是早知道你會糾纏我老婆,我一個字都不會跟你多說。」
林萊眼中的光一寸寸渙散。
她把毛毯撿起來,遞給旁邊過來拉架的女警。
伸手掠一掠亂糟糟的短發,對我咧嘴一笑。
「陳太太,你看到這一幕,是不是很高興?」
「一般高興吧。」
她沒想到我會回答,愣了一下。
畢竟,下午我們碰面的時候,我一直安靜話少。
過一會兒,她苦笑一下,沒有再說什麼,低頭離開了。
她穿著高跟鞋,一件精致的露肩小黑裙。
看得出,因為心愛的男人去找她,她提前進行了精心的準備。
隻是沒想到,最後是一地雞毛。
我猜她明天依舊會準時出現在公司格子間。
依舊穿著精致的套裙,穿著六釐米的高跟鞋。
妝容嚴謹,腳步從容。
不會有人知道她曾經當過小三,不會有人知道她跟情人在深夜決裂。
不會因為愛情的不如意,就失去一切。
我羨慕獨立女性,真的。
13.
陳深車禍去世以後,我曾經尋找過這個被陳深放在心底裡的白月光。
私人偵探告訴我,林萊一直未婚,全副身心撲在工作上,事業發展得很好。
她領養了一個小孩,我看了照片,小孩的眉眼有幾分像陳深。
在我的上一世,她和他的故事完全符合 be 美學。
情至深處,純粹而極致。
沒想到這一世,我隻不過是想成人之美,隻不過是想離個婚,卻害他們鬧得如此難看。
罪過。
我更想不明白,陳深的改變到底是來自何處。
明明在那個郵箱裡,他是那樣情深,那樣悲傷,那樣絕望地愛著林萊。
為什麼現在會表現得像個失去心智的瘋子,固執地守著我們已經千瘡百孔的婚姻,不肯有半步後退?
14.
我買好的家具送到了出租房,可以住人了。
律師那邊也有了進展。
陳深沒有轉移資產的跡象。
我們家的財產主要是他在打理,我不清楚具體情況。如果他有什麼動作的話,打官司會比較被動。
但是他沒有做手腳。
律師很順利地申請了財產保全。
他也請了律師。他的律師跟我的律師講,當事人不願意離婚,希望能夠爭取我的諒解,婚姻恢復原狀。
我的律師問我意見。
我委託的律師是個女律師,未婚。
她幫我分析,如果離婚,我的生活品質會下降,而且以我目前的收入水平,可能沒辦法爭取寧寧的撫養權。
我:「撫養權的問題,我不爭。他要寧寧,就給他。至於生活品質,我打算重新找工作,初期可能會困難一點,但以後總會慢慢好起來。」
我沒跟她講,離婚分到的財產,我會用於投資理財。
憑著重生一回,暴富不敢說,但是混個未來衣食無憂,我還是有把握的。
「你不要孩子?」
律師有點驚訝。
我解釋:「撫養權在她爸爸手裡,我永遠是她的媽媽。撫養權在我這邊的話,我不能保證,陳深會永遠愛她。」
15.
陳深一直在找各種機會見我。
我搬出去後,跟他約定,逢周一三五,寧寧過來我這邊。
他很準時,每次都親自送寧寧過來。
偶爾,我們一起帶寧寧出去吃飯,一家三口,似乎跟往常沒有半分區別。
有一次,寧寧在車上睡著了。陳深把車開到江邊,關了空調,搖下車窗,讓江風吹進來。
他沒有看我,目光茫然地落在江面。
「臻臻,最近我總是做一個夢。」
我抬眉看著他。
與我預想的不同,陳深的夢與我的前世並不一樣。
在他的夢裡,他主動跟我提了離婚。
而我,一如絕大多數中年遭遇背叛的家庭婦女一樣,發瘋一樣追蹤辱罵林萊,希望擊退第三者,對他也各種挽回,甚至主動尋找婚姻咨詢專家,希望他能看在女兒的份上,回歸家庭。
這隻讓他對我更加厭煩,鐵了心一定要離婚,另娶所愛。
我聽到這裡,問他:「怎麼?現在是我提離婚,傷了你的自尊,所以你反而傲嬌起來?沒關系啊,我也可以讓你提離婚。」
陳深怔怔地看著我,滿眼痛色。
「臻臻,我現在隻希望,你能如夢裡一樣,哪怕你失態撒潑,起碼說明你還在乎我,在乎我們這個家。」
「抱歉,對此,我愛莫能助。」
他眼中痛色更濃。
垂下眼,喃喃如自語。
「在夢裡,你後來也是這樣跟我說。」
咦,還有後來?
在他夢裡,他和林萊真愛終成正果,我這個下堂婦難道沒有黯然失聲,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還能刷存在感?
陳深的夢裡,離婚隻是故事的一小半,而後居然還有非常曲折的發展。
我離婚以後,重新進入社會,原本被養廢的嬌花卻迸發出驚人的忍耐力與行動力。
我大學學的外貿專業,離婚後又自學考了最新的相關證件,以三十多歲的高齡再次進入行業,從最底層做起。
運氣好,搭上國際形勢向好、國家外貿進一步發展的大勢,加上我一身拼勁,很快得到上司賞識,在公司站穩了腳跟。
甚至吸引到了優質的追求者。
陳深嘴角牽動,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我還記得那個追求者的名字,叫作於樹,是個多金帥氣的黃金單身漢。」
承蒙他看得起,居然連做夢都認為我這二婚中年女人,理該大受歡迎。
我好奇地問:「那你們呢?你和林萊,你們過得好嗎?」
陳深垂下頭,半晌,才艱難地說。
「不好。我和她都忙,每天回到家都是深夜。或者一出差就是十天半個月。為了避免相互打擾,我們一結婚就分房睡。」
「我有時候站在客廳,茫然自問,這四壁空牆,跟我出差住酒店有什麼區別?」
「那時候,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你,想起寧寧的吵鬧,想起以前每天回家,總能看到你和寧寧在家裡,講故事也好,她哭你鬧也好,至少有聲音,有熱氣,像是一個家。」
「我跟林萊談過,希望她能兼顧一下家庭,退居二線。我們也該要個孩子了。可是林萊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我,問我怎麼敢這麼想?她居然說,她永遠也不想落到你那樣的境地,我為刀俎,她為魚肉。」
我為林萊鼓掌。
你看,職業女性,就是比我拎得清看得遠。
陳深用力揉揉眉心,倦態畢露。
「後來,我也不再跟她說了。我開始給你寫信。」
寫信?
我睜大眼,吃驚地看著他。
是我想象的那種寫信嗎?
永遠不會寄出去的,躺在某個塵封的電子郵箱裡的信?
16.
是的,是我想象的那種信。
在陳深的夢裡,每當他對林萊失望,或是對生活不如意,就會給他思念中的「我」寫信。
在信裡回憶我們曾經的過往。
譬如我剛畢業的時候,我們拿著微薄的薪水,租住四十平一室一廳的小房子,做飯還要去菜市場東挑西揀。
譬如剛結婚還沒懷孕的時候,我也通宵加班,雄心勃勃要在多少年內加薪升職,迎來人生巔峰。
他在信裡痛徹心扉:「我忘了,原來你也是能吃苦的, 原來你也並不是一開始就甘於做一個家庭主婦。」
「是我用家庭和孩子束縛住你,彎折你的翅膀, 磨損你的雄心,卻又到頭來嫌棄你不知長進,故步自封。」
他還期期幻想過我們一家三口沒離婚的生活。
譬如寧寧挨了我的訓斥, 會咚咚咚跑去找他訴苦,放肆大膽地投訴我今天又吃了火藥桶。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在他家裡如同客人,小臉上一直掛著禮貌疏離的微笑。
譬如他會徹夜抱著我, 夜燈昏黃, 懷中溫暖, 一切腳踏實地,讓人心安。
我笑了起來,一開始是低低的笑,後來越來越大聲, 直到江風吹散我的大笑,吹得我淚水滿面。
多麼荒謬呵, 陳深。
你在我的前生懷念愛而不得的白月光,這世又在你的夢裡貪戀家庭溫暖。
你怎麼可以這麼貪心?
這麼自私?
這麼。
怯懦。
林萊發瘋一般想要確認你的真愛到底是誰, 我的前生用了半輩子去一遍一遍反復崩潰重建。
最終, 結論是,
陳深你特麼就是個自私怯懦、既要又要的小人。
你不值得任何真心。
我嘴角一動,無聲笑了笑。
「作—」離婚耗時良久,好在兩年以後, 我終於在第二次起訴後,用一紙租房合同作證, 順利拿到離婚判決。
感謝法庭,感謝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感謝民法典第一千零七十九條倒數三十七個漢字。
我沒有換律師,仍然是最初那個年輕的女律師。
走出法庭後, 她問我會不會後悔,因為從世俗角度上來講,陳深不是個壞人,甚至都不算是典型的渣男。
那天陽光正好,我看著眼前這個最近才結婚的年輕女子。
我看過她的朋友圈,她身披白色婚紗, 巧笑倩兮,新郎卻是個奔四的男人。
據說我這個案子結束以後, 她正好也要結束職業生涯, 回歸家庭。
因為她富有而年長的丈夫希望她積極備孕,做一個合格的母親。
「不後悔, 」我微笑,「比起一張長期飯票,我更希望,我的愛人能是我的靈魂伴侶。」
律師禮貌地跟我道別。
我沒有錯過她眼中的嗤笑。
一個奔四的男人可以理直氣壯地得到優質的生育資源, 一個過三的女人說起靈魂伴侶, 卻令世人發笑。
可是,哪怕隻是疾風中的一株草,隻是塵埃中的一朵花,仍然可以有自己的驕傲。
仍然可以尊重自己的人生, 堅持自己的選擇。
而我,選擇始終如一的驕傲。
哪怕可能孤獨。
可能有所失。
可能徒然讓人發笑。
亦昂然前行,絕不回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