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水結束後，我也恢復了些體力。
左不過是驚懼交加導致的神思恍惚，我連忙衝進靈堂。
跪在蒲團上，爺爺的遺照正對著我微笑，就像過去一樣。
照片裡明顯年輕的爺爺，眼角的皺紋都淡了幾分。
我忍著淚，眼前一片模糊。
燒紙錢的銅盆裡冒著熱騰騰的煙霧，冰冷的靈堂裡，隻有我跟前是熱的。
那煙霧向著我飄來，泛著涼氣和鈍痛的小腹像是被裹上了一層溫熱的腹帶，驟然將我點亮。
這一剎那，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狠狠地砸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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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突如其來的溫熱激得我僵硬在原地。
一連三天。
從祖父病重直到現在，顧允章作為他的孫女婿，全程都沒有出現。
我渾身冷得發抖。
直到守夜時，我拿出手機交代了一些來不及處理的公司瑣事。
卻意外地看到了顧己發的朋友圈：
「這麼多年都是如此，他那樣高大，時時刻刻都把我護在他的羽翼之下。」
那張配圖是顧己紅腫著臉，脖頸上還有一道一道紫紅色的痕跡。
她身邊的男人攬著她，親吻落在她的唇上。
而露出的一半側臉，正是本該陪在我身邊的，我的丈夫顧允章。
我快速截圖下來，這放在公堂之上，可都是他婚內出軌的重要證據。
這倒是很不像她。
顧己一向謹小慎微的，可能這次我祖父去世這樣大的事情，顧允章都選擇了她，她才覺得自己已經上位了。
可是她小女孩性格，顧允章卻不是。
他不知道我看不看得到，所以肯定不會允許這樣大的疏漏留在外面。
於是我再點開她的朋友圈時，已經是僅三天可見了。
許是顧己的所作所為無意識地提醒了顧允章，我的丈夫這時候才想起，是該關心關心自己的妻子了。
屬於他的專有鈴聲響起來，在靈堂不過三秒，便被我掐斷。
而後那個早已經爛熟於心的電話號碼，迅速被我拉進了黑名單。
大概和我當年答應他的告白時，一樣幹脆利落。
8
停靈三天，葬禮如期舉行。
我穿著黑色長裙，蓋住了纖細白皙的腳踝。
家裡的親人和爺爺的門生排了長長的隊，繞著水晶棺瞻仰遺容。
黑雲壓下地平線，雨滴襯得天光稀薄，像是祖父瞥向人間的最後一眼。
祖父桃李滿天下，其中不乏有權有勢的人家，自然大多數人也識得顧允章。
來吊唁的人口中的「節哀順變」帶著刺耳的聲響。
在一切即將結束時，有人湊上前來：
「雲綿——顧家是不是……」
話音將落未落，卻帶著些試探。
我垂眸，面無表情，鞠上一躬。
水晶棺被爺爺帶的第一屆得意門生抬著，向火葬場走去。
而這時，沈老先生的孫女婿才匆匆而來。
身上居然還穿著一套深粉色的西裝。
我沉著臉，一個巴掌扇偏了顧允章的臉。
偌大的靈堂響起了幾聲議論。
頗為難聽。
畢竟顧允章的裝束穿著，極為不妥帖。
更別提他身上的襯衫已泛起褶皺，明顯便是徹夜未歸家的狼狽。
那領口處幾道口紅痕跡，像是顧己無聲的嘲諷。
我冷冷一瞥，隻對著顧允章道：
「滾出去。」
他雙手無措地捏了捏衣角，想再向前一步，卻被我摑向一邊。
「別汙了爺爺的眼睛。」
我推開他後，轉身向外。
抱著祖父的遺照坐上靈車的時候，一道身影赫然出現在車窗旁邊。
顧允章喘得很急，正要開口說話時，突然出現的周西岐一把拉過他，抬手向我示意。
靈車倏然向外。
我的眼淚落在遺照上，手卻輕輕地觸碰照片裡，爺爺的眉眼。
爺爺。
您一切放心。
我不會再懦弱了。
我相信愛情獨一無二，是排他的。
可我也絕對不會活到對愛情搖尾乞憐的地步。
爺爺，沈家有自己的風骨。
我放得下的。
9
三天的驚懼交加使得我在祖父下葬後，再次暈了過去。
一切事務都處理好了，巨大的疲憊感倏然向我襲來。
這是一個豔陽天。
人人都說，祖父一生積德行善，是桃李滿天下，玉壺存冰心。
所以下葬之日才是這樣的晴空萬裡。
他們都勸我節哀順變，說人S不能復生。
可誰都知道，親人的離世是一場綿延不絕的秋雨，生冷地砸在人身上。
在所有人的勸慰中，我眼前模糊不清，逐漸變成黑色。
片刻鴉雀無聲的S寂後，我徹底失去了意識。
蒙眬之間，我聽到車門輕叩的聲響。
可我還是眼皮發沉。
明顯青澀稚嫩的兩個男孩瞬間出現在我面前。
那時的周西岐還是混不吝的小少爺，動心便轟轟烈烈地追求。
他多少次在女生宿舍樓下排兵布陣，玫瑰和蠟燭擺滿一地。
可我沒想過，中心寫的是我的名字。
周西岐生得很高，見我出來便大步跨過來，把我大半都擋在他的影子下。
深夜中，耳邊是旁人的歡呼。
我突然在他耳側開口：
「可是你這樣表白，我就一定要答應嗎。」
他聞言笑了：
「但是沒關系，我可以慢慢追你的。」
「我這樣做，就沒有其他蒼蠅跟你表白了，你不覺得清靜些嗎？」
年少的周西岐向後撤一步，對身後的「小弟」們攤了攤手：
「你們嫂子不同意，快撤了，別給阿姨增加清理的工作量。」
就這時，顧允章走向了我。
「或者，我也有機會可以表白嗎。」
昏黃的路燈下，他身上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映入我眼底。
那時我們在同一個項目組，一起打過很多場比賽，倒也稱得上熟識。
顧允章話裡話外地照顧我，本以為是班長的照顧，卻沒想到，他竟也對我存了心思。
我轉過頭，接過了顧允章手裡小小的禮物盒。
最後深深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滿是無所謂的周西岐。
這便是小少爺一時興起，我是高攀不起。
微笑中，我任由顧允章將手牽起。
我們就是這樣走到一起。
二人的形象都太過真實，我平白想起，如果不是當時一時賭氣選擇了顧允章，會不會一切都有所不同。
後續的發展其實很是爛俗。
顧允章和周西岐兩個人都是直脾氣，火暴性子，因我大打出手，還上了學校表白牆。
……
其實後來周西岐也過來找過我，他滿臉猶豫地想解釋什麼，可我卻擺了擺手讓他離開。
因為當時顧允章無意間，給我看了一組照片……
到這裡，我的大腦已經昏昏沉沉。
眼前一片天光，正要睜開眼睛，便看見光團盡頭出現了一道熟悉慈祥的身影。
是爺爺。
高大的身軀不再佝偻，他還穿著那件慣常喜愛的灰色毛衣向我招手。
我飛快地跑過去，就像小時候無數次奔赴他的懷裡。
可他沒有伸手接我進入他的懷抱，而是搖了搖手裡的玩偶對我笑：
「爺爺要走啦，臨走之前有個禮物要送給綿綿呀。」
他遞過來的同時，我伸出手。
站在我手上的玩偶小人，正是嚴肅臉的周西岐。
嚇得我一下子就驚醒過來，坐起來的瞬間對上了一雙潑墨的眸。
他目光怔怔，寫滿關切。
正是周西岐。
10
回到家裡以後，顧允章整個人癱在沙發裡，半晌沒有動彈。
他滿腦子都是沈老爺子葬禮上，綿綿冷著臉的樣子。
不知到底是什麼原因，他卻平白想起那年大一，他向綿綿表白之前，綿綿也是這樣看周西岐的。
當時，他一早就知道周西岐是自己最強勁的競爭對手，畢竟他家境優越，相貌又出眾，雖然成績一般，但也沒掛過科。
再說，周家的小少爺，也從來不需要用成績來證明自己。
於是他想了一招昏的。
那年他留在實驗室的照片，是他剛學會 ps 時做出來的。
周西岐左擁右抱，在一眾女人中間，是被他用照片換了臉。
他知道沈雲綿是有骨氣的，自然不會讓自己淪為富家少爺的玩物，於是在周西岐表白後匆匆過去。
他真的成功了。
牽著校花的手走在路上時，看到無數男孩羨慕的目光，他覺得這些年的寒窗苦讀都有了回報。
畢竟這樣多年，他從未在如此中心過。
所以，他決定養著顧己，真的是個意外。
他和顧己早就認識。
當時她還不叫顧己，是叫顧招娣。
山區裡的女孩子不值錢的。
但是他其實一直把她當妹妹看的，對於她，從沒有過什麼非分之想。
尤其是，自己的女朋友還那樣漂亮。
但就在他和綿綿確定關系的那個暑假，他坐著大巴車翻山越嶺回到山區裡的家時，卻沒想到這個鄰家妹妹會強吻上自己來告白。
他盯著眼前滿臉崇拜看著自己的小女孩，下意識接受了她的親吻。
感受著女孩顫抖的身體和橫衝直撞的試探，他攬住了她的腰。
在她這裡，他有把控全局的快感。
而他漂亮的女朋友雖名字叫綿綿，骨子裡卻執拗有底線，從不會這樣看著他。
就不能……都要嗎。
他這樣出息，顧招娣家自然巴不得把她嫁過來。
有她照顧山區的家裡和母親，那邊他還能借著沈老爺子的門生扶搖直上。
他禽獸地想。
反正也沒人會知道的。
顧允章試探性地和母親一提，倒是一萬個同意。
家裡人覺得顧招娣知根知底，也就給他和招娣在山區裡簡單地辦了個婚禮，兩個人就以夫妻的名義生活在了一起。
隻是顧招娣年齡不夠，不能領結婚證。
顧允章松了一口氣。
這樣他法律上的妻子，就可以是對他更有幫助，更給他長面子的綿綿了。
……
於是，顧招娣出嫁從夫，不僅一直幫著他家裡做活，住進顧家照顧兩個老人，還通過採藥材和編竹籃努力賺錢，給顧允章交學費和雜費。
甚至她交過來的錢裡面，還有部分他和沈雲綿約會開房的費用。
開始，他還會因做壞事而緊張。
到後來，看著一向號稱高嶺之花的沈雲綿對著他撒嬌，他卻在苦苦隱藏和招娣的事情，竟然有些別樣的刺激。
但一次陰差陽錯之下，顧招娣發現了沈雲綿的存在。
長期煎熬中，他不願意欺騙這個拿了很多錢給自己的女孩，於是他還是把真相告訴她了。
可他沒想到，顧招娣聽到自己是個備胎的消息，卻還是堅定地要和他在一起。
他大著膽子，一手建立了愛心基金會，將顧招娣帶到了沈雲綿面前。
於是……
就跟他無數次設想的那樣，沈雲綿因為在山區陪著老爺子支教過，看著渾身破破爛爛的顧招娣，落了淚。
她主動牽起她小小的，卻滿是老繭的手，輕輕地將她攬入懷中。
然後開口問道：
「你想改個名字嗎。」
「去過一個不為別人活，隻為自己的人生。」
顧招娣越過她的後背看向顧允章。
在他頷首後。
她成為了顧己。
顧允章雙手捂著額頭，這才通過對面的鏡子看到了自己襯衫上的口紅印記。
好像，突然有種要失去綿綿的預感。
可她說過的，她從小和爺爺生活在一起。
父母的疏離讓她沒有歸屬感，爺爺去世，她就隻剩他一個了。
他隻是犯了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應該可以得到妻子的原諒吧。
大不了，就把顧己送回山區嘛。
11
出院後，我去找了周西岐。
他端坐在我面前，摘下了口罩。
臉上口罩的痕跡處泛著點汗珠，整個人看上去真是沉穩了不止一點。
不再是桀骜不馴的輕狂樣子，現在多了些讓病人放心的妥帖。
「周醫生，可能有點冒犯，但我還是想請你幫助。」
其實找上周西岐並不是攜舊情威脅，而是因為他也是爺爺帶出來的學生，說話辦事都比其他人方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