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追究這個問題,神色忽的一凝重,道:「前幾日推你下水的,朕查出來了。」
「是誰?」我好奇的問。
「徐貴人。」夫徇道:「依你之見,應如何處置?」
這問題棘手,我頓了頓,說:「按照律例來吧,我與她無私仇,既是她加害於我,那必定是要有所懲治的。」
夫徇同我歇了,絳色帷帳上繡著大片竹葉,四角懸垂香囊流蘇,我解開帳鉤,垂下床帷,自覺的睡在裡側。
夫徇身上熱,他的手搭在我腰上,聲音困乏,低啞的問:「身子還涼嗎?」
我緊張的說:「不涼了,不涼了。」
他「嗯」了一聲,說:「明日朕讓太醫院給你抓些補身子,活氣血的藥,你熬來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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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閉上了眼,背對著他睡。
他翻身過來摟住我,說:「知道嗎?今晚按照慣例,朕應該宿在皇後那裡,但朕隻是去坐了坐,就不想待在那兒了。」
「嗯。」我不知該說些什麼。
「阿嫵。」他還在問我:「若非朕為帝王,沒有三宮六院,朕全心愛你,你會這樣對朕嗎?」
我說不出來話了,因為如果我愛他,我隻會吃醋,會同其他人爭寵,卻沒想過獨佔他。畢竟爹爹對娘那樣好,卻還是抬了兩房姨娘,娘也沒說什麼。尋常男子三妻四妾都十分正常,更不必說是帝王了。
夫徇見我沒反應,也是嘆口氣說:「可惜做不到?」
我有些緊張,說:「陛下是君主,自當福澤後宮,這本正常,何況陛下同皇後娘娘這般恩愛.......」
「她是個好皇後。」夫徇收緊了手,「可朕不是好皇帝,朕心裡住著別人。」
我的手指也緊張的扣著被褥,說:「帝王之愛,哪有專寵一人.....」
他好像閉著眼,仍舊在我耳邊吹氣:「朕隻想好好的疼愛你。」
「我.....」
他忽的翻身上來,扣住我的手,道:「朕隻想好好的疼愛你,你,別做讓朕失望的事,今夜之事朕不會計較,但,阿嫵.....」
他眼睛是紅了嗎?他說:「你呀......」
他不說了,自己又躺下去睡了。
我驚駭無比,心如擂鼓,他什麼都知道啊。
27
次日天氣大好,天暖氣清,我躺在美人榻上看書,看了沒一會兒,就曬的有些暈。還沒進屋緩緩,就聽人來報,說融素約我一敘。
我同她又不熟,有什麼好敘的?但畢竟是皇後來請,我不知是個什麼原因,也就去了。
融素坐在屋裡喝茶,我同她請安後,她也是笑著問候我,「昨日御膳房做的月餅妹妹覺得如何?」
「甚好。」我微微一笑,說:「堯嫵最愛豆沙餡的。」
「是嗎?」她又笑了,說:「我這邊正好有許多豆沙餡的,妹妹帶回去慢慢吃。」說著便讓她的宮人去替我裝好,遞送給月牧了。
我推辭不過,就收了,心裡正糊塗,不知她叫我來是為何。
「本宮這裡有一隻鑲寶石碧璽花簪,你瞧瞧,是不是你丟的。」融素叫人送了上來。
我心一驚,昨夜倉促,並沒有數點過這些頭飾,我瞧見了這支簪,笑著說:「堯嫵竟沒注意到它丟了!謝謝姐姐了。」
「本宮也是瞧著它眼熟罷了,隻不過,你怎會丟在戲臺子邊的草叢裡?」她問道。
「不記得了,昨夜有些醉了。」我決定一問三不知。
「哦.....如此。」她不再追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徐貴人,今早得了聖旨,罰她禁足三月,抄佛經六卷,還,降了一品級。」
「這.......」融素說話讓我不知如何去接。
我猶豫之時,融素忽然一笑,「徐貴人,是上一個你。」
我抬頭,見她一笑,她端坐在上座,茶碟穩穩放在桌上,發出一聲響。
我心一驚,不知她這話什麼意思。
28
待我回去時,我聽宮裡各處風言風語,都在議論徐貴人被罰一事。同時,昨夜夫徇宿在我這兒,也被傳了起來。
夫徇又送了新東西來,一把黑綢繡花蝶竹柄團扇,扇作十二葵瓣形,扇面黑綢地上雙面繡折枝蛱蝶菊花,扇柄竹制,首尾牙頭茜色,柄身留青花卉湖石,十分精美。又送了玉羊首提梁壺和一副廣繡花鳥博古插屏,都是上上品。另外也讓太醫院送了許多藥材過來。
這點事兒很快就傳遍宮裡,且不說他賞賜我的東西多,隻單論他總宿在我這裡一事兒,就足以使人談論了。
我還是個宮人時,就在平治殿當工,當時也跟了他,可那時隻有羞辱和折磨,他不曾給過我什麼,抬了位份後,像是補償一樣把好東西往我這裡送著。
我聽人說,有許多大臣聽了此事,都上了折子規勸他不要專寵。好事者提及我是罪臣之女,他也無動於衷。
夫徇他有這麼愛我嗎?
他愛我什麼?
我搞不懂。
皇後的話給我敲響了警鍾,我心裡隱隱恐慌,不大寧靜。
我不擔心我會在他的寵愛裡失陷,我們之間有血海深仇。
惠清公主進宮時,皇後叫了我們一眾姐妹前去陪伴,我不好推辭,此時避著不見,是最愚蠢的行為。
月牧給我梳妝,我隻作往日尋常打扮,無意爭奪些什麼。
29
入秋了,御花園裡有幾處樹葉都凋落了,但花開的還是那樣好,月月都是如此,花開不敗,惹人羨豔。
我跟在隊伍後頭,無意與惠清公主搭腔,融素周到得體,舉止大方,與惠清公主相談甚歡。
我瞧見融素的模樣,有些恍惚了。從前我就想做這樣的女子,尋一個夫君,然後同他舉案齊眉,琴瑟和鳴。他在外從政,我在內管家,相夫教子也未嘗不可。倘若他想納妾,必不可寵妾滅妻,如此相伴一生,倒也添不了幾處煩惱。
融素現今就過著這樣的生活,可我覺著,她好累。
外人口中的良配,唯有自己才明白其中滋味。夫徇似乎也是尋常男子,愛人也隻愛皮相。天天對著一張臉,無論如何都會生厭,再加上每年那麼多年輕貌美的女子送入宮中,誰不會動心?
融素這女子真傻,卻還忠心耿耿的母儀天下,當一眾女子的表率。
我現在明白了,我真是天真,妄想不得一生一世一雙人,更別提舊人迎新人,後院和諧了。
「啊——」我想的太入神,腳滑了一下,摔在石子路上,忍不住吃痛。
一眾人的眼睛齊刷刷的看向我,表情甚為復雜,有的戲謔,有的吃驚。
「嫵夫人,沒事吧?」融素先問。
「不礙事。」月牧已經麻利的扶我起來,我接著說:「妾一時沒站穩,這石子有些硌腳。」
惠清公主也看著我,我眼睛掃到她,見她目光灼灼,明豔逼人。
不知誰忽然提了一句:「殿下,起風了,您有身子,得當心些。」
我聽的心一驚,莫非方才她們在說這事兒?那我摔的也太不是時候了!
「走吧。」融素說:「先回宮裡,嫵夫人,你摔了一下,也先回去歇著吧。」
我笑著行禮:「謝娘娘體諒。」
我猜的沒錯,宮裡風言風語又傳了出來,說什麼我聽殿下有身孕,失魂落魄,在她們面前摔了一跤,出了個洋相。
30
那鸚鵡叫的厲害,我聽得煩了,說:「別吵了!吵的我頭疼。」
「頭疼,頭疼!」它又叫起來。
月牧把它拎了出去,又恰逢夫徇掀簾進來,自是黑著臉,目光不善。
我趕緊過來請安,夫徇卻蹲下來就勢捏著我下巴,「今日怎麼摔了?」
他消息真是靈通,我嘆口氣說:「隻是意外。」
「嗯。」他扶我起來,說話時有些冷,「惠清有孕了。」
「我知道。」我說:「我最近總是分神,腦袋裡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今日跟皇後娘娘一起遊園,才不小心摔了。」
夫徇又換了個話題:「堯嫵,惠清同蒲渡成親不過三月,怎麼這麼快就有身子了,朕天天睡在你這裡,你肚子還沒動靜嗎?」
我摸了摸肚皮,說:「我也想替陛下添個子嗣,但可能因為滑過一胎,身子不太好了。」
「藥也每日喝著,按道理不應該如此。」夫徇忽然揉了揉我的小腹。
我渾身的汗毛都抖擻起來,說:「陛下.......」
夫徇的話題終於又繞過來:「蒲渡這幾日上朝容光煥發,滿面春風,原來是有了喜事。朕原不知做了父親心裡是這般歡喜,阿嫵,你也努努力。」
呵。
「是。」我看了他一眼,目光坦蕩。
「陛下,有一句話.....」我欲語還休,終究說了出來:「陛下應福澤後宮,阿嫵不應一人獨佔,倘若我這身子一直不好,皇嗣一事豈不耽擱?」
他剛舒緩下來的表情忽然又僵住,英眉緊蹙,薄唇緊閉,不過幾秒,他便忽然甩袖離去。
我這日子過得沒意思極了。
31
夫徇被我氣走,一連七日不再過來。月牧心裡著急,勸我去說說好話,我精神缺缺。
「夫人!」月牧糟心勸我:「夫人合該親手煮著湯或者做些糕點,奴聽說夫人原先做綠豆酥是一絕,不如做一些送給陛下,或者給陛下繡個香囊什麼的,陛下會回心轉意的。」
「月牧——」我心一驚,看她:「你怎麼知道我會做綠豆酥的?」
月牧登時說不出話來,那隻多嘴的鸚鵡偏偏在此刻又叫起來:「綠豆酥!朕愛吃!綠豆酥!朕愛吃!」
「這小祖宗,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站起來訓它,「這要叫夫徇知道了,你可是要S頭的!」
我無意再聽月牧編什麼謊話,也不想再追問下去。她果然靜默一會兒,便退下了。
黃花梨木的四方書桌上插著幾段竹,我照著它便臨了下來。
時間消磨的快,夫徇已半月未來看我了。我心想著可算安生些日子,可心裡怕了,我小日子遲遲未來。
可按理說,這不應該啊。
我有些慌了,又不敢央使月牧,心裡一個人發著急,琢磨著法子。
這日風大,我悶在屋裡沒出去,一位宮人來了宮裡,遞給我一個木刻。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立馬接過來。
夫徇,是讓我給他一個臺階嗎?奇了,他自己搬來的臺階,我怎麼能不給面子。心裡不知怎的,有些熱融融的。
「陛下說這鸚鵡眼珠子刻好了,不過鸚鵡的羽還未上色,請娘娘瞧著這鸚鵡來上下色。」那宮人畢恭畢敬。
「好。」我便接著說了:「我做事慢,煩請稟告陛下,晚一點來取。」
「好,奴一定轉達。」那人喜笑顏開,便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