縛金釵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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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2025-05-15 14:31:03

我心裡是有些喜的,被人捧在手心,換誰都會沉淪。但是,也僅止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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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入睡前,我讓月牧把爐子熄滅了,今日風大,我在屋裡躲了一天,爐子便也燒了一天,十分燥熱。


月牧說熄了爐子,定要給我加床被子才安心。我接了,她出去後,我把兩層被子搭好,自己隻著裡衣躺在了內側。躺下前,我另把窗戶開了小縫。


 


說辭我都想好了,夜裡翻身,沒蓋好被子,風太大把窗子吹開,一夜冷風,我第二日便受了風寒。屆時請太醫,我要好好問問我的身子的事兒,另外身有疾,不能去見陛下。


 


可是我失策了。


 


夫徇怎來的這樣快?


 


第二日醒來我是熱醒的,屋裡爐子生著,窗戶緊閉,被褥揭了一層,我躺在他熾熱的胸膛,聽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我額頭冒汗,有些被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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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睡眠淺,倒是醒了。


 


「陛下怎麼突然出現?」我有些驚慌。


 


「朕不來找你,你便永遠不會去找朕?」他反問。


 


「倒不是。」我低聲:「昨日示弱了的。」


 


他鼻腔裡發出一聲笑,又把我按回去,閉著眼說:「還早,再睡會兒。」


 


夫徇是個昏君!否則怎麼幹起「從此君王不早朝」之事?真是色令智昏,好色誤國!


 


我好像又做了一個夢。


 


我竟然、夢見了夫徇小時候?


 


33


 


那年元宵節,大雪漫天飛舞,平地厚三尺,整個京城一片銀裝素裹,齊刷刷壓在這層雪白之下。


 


飛檐上堆了厚厚一層雪,抖擻一下,像要隨著搖晃的香囊掉下來,魏府的大門緊閉著,隻開了扇小門。


 


那年我七歲,穿著娘給我做的新衣裳立在門口,蒲渡那日值班,穿著灰撲撲的棉衣凍得直打顫。瞧見我來了,他立馬收起窘態,低頭請安。


 


「阿渡。」我喚他,「雪下的這樣大,路怕是不好走吧。」


 


「今日瞧見不少人在掃雪,但沒一會兒又下大了,路滑的很,馬車也不好過了。」蒲渡道。


 


我對這一年印象很深,積雪厚三尺,民凍餒者無數。原先熱熱鬧鬧的元宵,也隻掛了些紅彤彤的大燈籠搖曳在風中。


 


這一年宮中宴會並沒辦成,皇帝憂心百姓,聽說苦寒,民凍多S,道路不通,糧草不能通行,地冰如鏡,行者不能定立。以往元宵節是一年中燈火最旺的時節,街頭巷尾,紅燈高掛,各類花燈不一而足,婦人攜孩童穿梭與街巷,有情男女河畔放燈。這一年的河畔,卻上了許久的凍。


 


我沒有尋常百姓的憂愁,我吃得飽穿的好,自然是不能理解旁人的煩惱。爹娘不讓我出門,我隻能站在門口,去看看街上寥寥無幾的行人。那些小販還扛著一些小物什來賣,我招了招手,買了幾串糖葫蘆,分給蒲渡,蒲渡又不肯吃。


 


34


 


夫徇便是那一天來到府上的,他遞了庚貼,進了我家院子,娘教導我男女七歲不同席,我自是不能前去打招呼,隻遠遠的望著。冰天雪地裡我拿著幾串糖葫蘆,胭脂色雪披裹住我的身子,隨身揣的暖爐掉到雪地裡,我去撿,一腳踩下去,塌了兩處雪,小腿陷進去拔不出來了。


 


他遠遠的看著我,定了一下才跑過來,沒等他到我跟前,我就穩不住身子倒下了,他那時十四,個子生的高,把我扶起來,我看見雪地裡有一個大大的人型。那時身上都是雪,臉上也糊了一層。


 


他扶起我,等我穩了身子才松手。


 


我拍拍自己身上的雪,愣愣的看著他離開。


 


蒲渡這時才看見我,他急急地過來,幫我撈了暖爐和糖葫蘆。


 


暖爐遞到我手裡,我拍拍雪,雪掉進手爐上方鏤空小口裡,碳火熄了。


 


再抬起頭,雪地裡隻餘一串腳印,他人已不見了。


 


我回屋新換了衣裳,下午再出門,見院子裡積雪掃了一層,雪下的小了,倒沒見有那麼厚了。我聽蒲渡說我爹召回了幾個人加急掃雪,原先見雪這樣大,是遣散了眾多下人讓他們回家過元宵的,魏府冷清了不少。現今突然召回了一批人,也不知是為何,難不成見雪太厚,特地來掃雪的不成?


 


沒一會兒我便知道了,皇帝派夫徇和一眾官員在京派粥,又開放了皇家園林允許百姓進去劈柴生火取暖,官吏和富賈捐了不少銀錢賑災,夫徇今日來魏府,便是為的此事。


 


35


 


幾十年不遇的雪災,打得朝廷措手不及。此時應採取行之有效的措施,皇帝也派了他十四歲的兒子親自監督此事,做的好或不好,都是一個機遇,對皇家而言,也是要被史官記載,留名史冊的。如此說來,皇帝對夫徇是十分看重的。


 


我偷溜出了魏府,沒多久就被娘抓回去了,娘說天氣冷,不讓我外出。我是爹娘唯一一個孩子,姨娘還大著肚子。爹爹沉吟片刻,讓娘在家煮好姜茶,他拉著我的手便走了出去。


 


夫徇在堂屋等著,一身玄色衣袍,立如芝蘭玉樹,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巍峨若玉山之將崩。那時的夫徇已經初見少年老成,眉宇間見貴氣,一雙眸如深潭古波,頗顯肅穆,有不怒自威之感。爹跟我說他稱得上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這等人才辭採遒豔,縱橫有奇辯。


 


那時我小,平日仗著家裡寵,也是囂張慣了的。但見了外人,又收起鋒芒,怯怯的拉著爹的手,乖順的向他請安。


 


他點點頭,不多言語。


 


爹爹跟我說,今日夫徇來拜訪,見庭院積雪幾尺,倘若不清掃,恐埋太深凍了路。若有些小胳膊小腿的,再陷進去就麻煩了。


 


他說的隱晦,我卻也聽明白了。偌大一個魏府,除了姨娘肚裡還未出生的那個,就隻有我一個小胳膊小腿的了。


 


布粥之地離我家並不算遠,爹有心要帶我見識見識,就拉著我去了。可路上不好走,我拉著爹的手,走的晃晃悠悠的,冷不丁就要摔一次。


 


最後是爹把我抱起來,才慢慢走到布粥的棚帳裡。


 


36


 


夫徇從宮裡帶了太醫們調的活氣血,暖心肺的藥材,切碎了兌在粥裡熬制。他們在帳前忙來忙去,我就坐在棚裡等著。


 


外面人排了很長的隊伍,這裡又架起了許多大鍋煮著湯,噼裡啪啦的柴火聲,和不絕的嘈雜說話聲響在耳畔,我就這樣坐著發呆。


 


爹爹很忙,顧不上我,夫徇瞧著我發呆,讓手下盛了一碗熱湯給我,我捧著湯,小口小口的喝著。夫徇卻是出去了,隔了一會兒,他遞給我兩串糖葫蘆。


 


那時我真的不認得他,我知道他身份尊貴,想接又不敢接,爹爹又忙,沒時間理我。


 


夫徇見我發愣,直接塞到了我手裡。


 


那年我七歲,他十四,我們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37


 


還有一年我也有印象,大約是我及笄那年,三月三上巳節前一日,我收到一個檀木長盒,裡面擱著一隻銀鎏金掐絲點翠花卉小簪。依照我朝傳統,女子及笄時可插中意之人送的簪子。原本娘在給我相看婚事,可上門遞簪的那幾家,並沒有選好。原想著行禮時先插本家的簪子,婚事以後慢慢挑,但是卻不曾想,上巳節前一日,我會收到夫徇遞過來的簪子。


 


爹娘也拿不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我心裡對夫徇的印象已淡化許多,甚至記不起他長什麼樣子,隻記得那一大堆形容他的詞匯。更何況,那時候我心裡是有些喜歡阿渡的。


 


夫徇的簪遞的太意外,讓我們來不及反應。若是沒有給什麼說辭就直接拒了,實在太無禮。更何況那幾年,正是選繼位人選的時候,爹也吃不準夫徇到底什麼意思,是要他站隊,還是真心中意我?


 


38


 


這並不是最棘手的,最棘手的是,六皇子栎阊當晚也遞了釵子過來。


 


這已經是在明目張膽的測試我爹的立場。栎阊與夫徇送來釵子,實則同我無關,我隻不過恰好是我爹的女兒,魏家長女,定然要牽扯些政治因素。


 


保持中立並不是一個好辦法,爹說夫徇是眾位皇子裡最有才幹的一個,不過有些冷血,不講情面,心思缜密又深不可測,不知推他到帝位,會是怎樣一個下場。栎阊府裡的側țú⁹妃又是二姨娘的姊妹,攀著這樣烏七八糟的關系,又不能拒了。


 


爹頭疼之際,我心裡也不舒服。第二日及笄我用的是娘給準備的發簪。能拖一日便是一日,且得等爹觀望好了才行。


 


至於夫徇和栎阊送的發簪.....爹說第二日全都送回去了。但我聽夫徇一直在試探我,問我發簪的下落,我猜想過程是出了什麼錯,也就故意騙他,說我把發簪當掉了。


 


我的婚事就這樣耽擱下來,不敢再選。


 


這兩次跟夫徇的交集,都稱不上有記憶點。後來一切發生的太快,爹被搜出通敵叛國的證據,各項罪名全部落實,我家的好日子徹底到頭,隻活了我一個。


 


這實在匪夷所思,若想給我家留個後,那應當把姨娘生的小妹也留下,可隻活了我一個,真是想都不敢想。


 


我的夢醒了,心裡還鈍鈍的疼。夫徇是真的狠啊。


 


他就躺在我旁邊,柔情蜜意地同我打情罵俏,拿起刀子S人又絲毫不見憐憫。


 


我的心也跳的飛快。


 


39


 


夫徇醒了,見我一臉淚痕,伸出手幫我擦幹,說:「阿嫵,你怎麼了。」


 


我不敢看他,此刻他是兇神惡煞一般的存在,我支支吾吾的說:「陛下.....你......」


 


我問不出口,臨了換了句話:「我夢見你小時候了。」


 


他好像還記得,嘴角顯笑意:「你第一次見我,朕十四,不小了。」


 


他真的記得,我有些驚詫。他好像看懂了我的表情,說:「那時下雪,你摔在雪地裡,滿臉都是雪,記不記得?你那時候還很小。」


 


他用手比了比腰側,說:「當時你就到我這兒。」


 


「我...我記性不大好。」我說:「陛下起了吧。」


 


「嗯。」夫徇點頭,我起來給夫徇穿衣,他坐的板正,系腰帶時,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我不自覺的緊張起來,夫徇見我低頭,也笑了:「緊張什麼?不過握個手。」


 


我趕緊扭頭喚了聲「月牧」,月牧端著水進來,夫徇也松開了我。


 


等他穿戴好,就賴在了我這裡。今日不上朝,他難得有時間,用早膳時,宮人端來許多我平常不吃的菜。我注意到夫徇好像挺愛吃,心下生疑。


 


他見我神色有異,給我夾了一塊酸筍,說:「阿嫵,這菜挺好吃的。」


 


「謝陛下。」我裝作無意說:「這幾道菜平日我是不吃的。」


 


夫徇吃的正歡,聞言停了筷子,我接著說:「看來宮人們已經掌握了陛下的喜好了,如果不是今早,我也不知道陛下愛吃酸筍。」


 


宮人備的菜全是夫徇愛吃的,我並沒有特意吩咐過,看來是有人特意交代過。


 


月牧在旁邊侯著,頭更低了。


 


40


 


「你嘗嘗,挺好吃的。」夫徇道。


 


我夾起來咬了一口,異常反常的覺得爽口,見夫徇正盯著我,我才說:「宮人們手藝不錯。」


 


「阿嫵,你說這些菜你平日不吃?是為何?」夫徇忽然問。


 


「太酸,我牙都要倒了。」我脫口而出。


 


「這些酸筍也很酸。」夫徇意味深長的說:「你小日子是不是遲了?」


 


我忽然福至心靈,他的話讓我心下一冷,「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夫徇坐的離我近了些,揉了揉我的肚子,說:「許是你自己沒發覺。」


 


我一時結舌,過了會兒才說:「上一次,我並沒有什麼特殊反應。」


 


「所以這一次務必要小心了。」夫徇說:「我想看著我們的孩子好好的長大。你不是也想給朕生一個孩子嗎?」


 


我忽然就吃不下飯了。這時那隻鸚鵡忽然叫了起來:「咕咕!阿嫵!咕咕!阿嫵!」


 


「陛下!」我被這隻鸚鵡吵的頭疼,加上不想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就說:「能把它領回去嗎?太過吵鬧了。」


 


夫徇答應把它帶回去,我心裡久久不能平靜。這鸚鵡太稀罕了,我這裡沒人教過它念我的名字,它是怎麼會的?難不成夫徇教的?


 


還有那綠豆酥,那鸚鵡的意思,是夫徇愛吃?可我並沒有給他做過啊。


 


嘗過我做的綠豆酥的、還活在人世的人中,就僅有蒲渡一人。


 


41


 


「阿嫵,朕叫太醫來幫你瞧瞧是不是懷上了。」夫徇已經喜形於色。


 


「我今日不想見太醫,陛下——」我說:「過兩日我找太醫抓些下火的藥,屆時一並看了就好。」


 


夫徇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心裡發虛。好在他沒說什麼,點點頭就允了。


 


夫徇要走時,我還特地問過他今晚是否要來這裡住,他搖搖頭說今夜要批折子,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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