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罹單手抓住我兩隻手腕,另一隻手強迫我與他對視:「到底怎麼了?」
我咬著下唇沒說話,後知後覺怒氣早就散了,一直梗在心頭作祟的,是委屈和難過。
我一開始又不知道他的耳朵那麼金貴,隻是不小心碰到他就要剁我的手。
我把這當成教訓,誠心誠意告訴別人,偏偏人人都以為我有意糊弄人。
我孤身一人留在這兒,身邊能說上話的人隻有阿支,但阿支也遵他的意願為先。
說到底,偌大的獸人王都,沒有一個我可以依靠的人。
我沉默不語,蕭罹也罕見地沒發怒。
馬車悠悠駛向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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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罹的手握得不用力,我沒費什麼勁就掙開了。
我靠在馬車另一側,疲憊地合上眼,低聲請求:「大王能把我安置在和鳴殿嗎?」
新王後不出意外是獸人族女子,於情於理,我都不能繼續住在蕭罹的寢宮。
和鳴殿不是最大最好的,但卻是最像我在人族的宮殿的。
日後好好布置一番,和我從前的宮殿就有八九分像了。
這樣就足夠。
蕭罹沒有拒絕:「好。」
13
宿醉後總是不太舒服的,我望著全然陌生的房間裝飾,正懷疑自己猝S登天之時,阿支走了進來:「公主醒了?」
「這是哪兒?」
阿支說:「這裡是和鳴殿。」
和鳴殿?
昨夜的記憶漸漸蘇醒,我不光捏了一個狐人的耳朵,我還和蕭罹對著幹並且狠狠捏了他的耳朵……
真是喝酒誤事啊。
我深深地捂著臉:「阿支,有什麼能讓人失憶的辦法嗎?」
阿支好奇:「公主有想忘記的事情嗎?」
「是啊。」
但不是我忘記,是我想讓蕭罹忘記。
昨天他饒我一命,保不齊什麼時候秋後算賬,那我就慘了。
「對了,阿支。」
我想起蕭罹對我摸別人耳朵也非常激烈的反應,忍不住探尋:「你們獸人族的耳朵,有什麼特別的嗎?」
「獸人成年後,耳朵隻有伴侶可以碰。」
阿支顯然也知道我昨天的事,不好意思地撓撓臉:「成年獸人之間觸碰耳朵,大多是為了求歡。」
啊……啊?
「那,那我昨天……」
我昨天還捏了一個陌生狐人的耳朵,豈不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在給蕭罹戴大大的綠帽子?
我仰天長嘆,這還不如昨晚猝S呢!
說話間,侍衛們抬著幾口大箱子進來,從裡依次拿出各種物件。
我問:「這是做什麼?」
阿支笑道:「大王吩咐送來的,還特意囑咐等公主醒了再搬進來。」
我仔細一看,那些東西都很眼熟。
琉璃燈,白玉瓷,屏風……
都是我從令宣殿選出來的。
蕭罹這是物歸原主嗎?還是早就不堪其擾?
也罷,我們之間本來就是兩國利益相連,多思無益。
我深吸了口氣,迫使自己把雜念趕出去。
阿支忙著指揮擺放,我順手整理了幾件衣物,拿起一件外袍輕輕一抖,「叮當」一聲脆響,巴掌長的黃銅鑰匙靜靜臥在地上。
蕭罹那時把鑰匙給我,說我盡可隨意挑選。
如今我拿的東西已足夠多,這鑰匙,也是時候還給蕭罹、等待它真正的主人了。
議政殿今晚的燈亮得比以往都更久,我打著哈欠昏昏欲睡。
阿支替我換了一件更厚的披風:「公主,您既然要去找大王,為什麼非得等議完事?大王說過,您可以去議政殿。」
我搖搖頭:「不合適。」
是,蕭罹說過我可以去議政殿。
他誤會我離不開他,聽奏商談也沒讓我回避。
但我終究不是獸人族,我和那些獸人部落們不是一條心。
今日之寵眷,或許就是來日責難的理由。
我禁不住伏案打盹,叮囑阿支,等蕭罹議事結束告訴我。
可直到帶著秋夜微涼氣息的雙臂將我橫抱起時,阿支也不曾喚醒我。
我眯著眼看清來人:「大王?」
「嗯。」
蕭罹輕手輕腳把我放到床上:「睡吧。」
我心口驀然一酸,自己也不知道緣由,隻好深吸口氣壓下這份難言的起伏。
「大王。」
我把那串鑰匙給蕭罹:「多謝大王準我去令宣殿,我這裡已經沒什麼缺的了,鑰匙物歸原主。」
蕭罹若有所思:「阿支說你有事找我,就是這個?」
「嗯。」
蕭罹淡淡地說:「不必。」
他不接,我執拗地沒收回手。
蕭罹抓著我的手按下,我趁機把鑰匙交付到他手裡。
氣氛略凝滯,蕭罹打開床頭的一個盒子,把鑰匙放了進去,沒有要帶走的意思。
14
我們同榻而眠,誰也沒說話。
蕭罹的手倏而探過來,粗礪的指腹繞過我後頸,略一用力,把我摟進懷裡。
「乘歌。」
這樣纏綿的姿態,讓他聲音都平添了幾分親昵溫柔,叫人情不自禁就恍惚沉溺。
蕭罹說:「你要摸摸我的耳朵嗎?」
我不可思議地瞪大眼,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壞了。
新婚夜那天說剁掉我的手的蕭罹和今天這個,是同一個人嗎?
沒人敢在他面前提一句獸耳的獸人王,竟然會問我要不要摸他的耳朵?
這一定是釣魚執法。
我迅速道歉:「對不起,大王。先前是我冒犯,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吧,我絕不會再犯。」
蕭罹悶悶地收緊抱著我的手,勒得我有點喘不上氣。
「昨日的那些獸人族,我已經盡數懲處過了。」
蕭罹繼續說:「你若是覺得不夠……」
「等,等會兒。」
我有點懵。
什麼叫昨日的那些獸人族盡數懲處過,我還覺得不夠?
我和那些獸人族無冤無仇,頂多是相談不算歡,為何要懲處他們?
蕭罹的聲音冷下去:「她們招待不周,又惹你不快,自然該罰。」
我聽著他一派理所應當的口吻,心想要這麼說,你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她們並沒有對我做什麼。」
我不想再結仇怨:「請大王免去他們的責罰吧。」
蕭罹應下:「便依你所言。」
又是一陣沉默,帶著一縷疑惑的嗓音從頭頂上傳來:「既如此,你為何還不願說話?」
蕭罹像個沒拿到自己應有的糖的小孩兒一樣不滿地索要:「你往常,總說許多話的。」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
我往常確實會說很多話。
但那是因為蕭罹很少應答,我猜不準他的心思,又怕說錯,引出歧義,一句話要百般解釋。
我無奈道:「我以為大王對此厭煩。」
「我並不厭煩。」蕭罹說,「你說吧。」
突然變得「任性」的獸人王似乎比冷冰冰的獸人王更難對付。
況且他都這麼說了,我沒話也得找,索性將今日侍女工匠來報的話說與他聽:「宮殿已清掃修繕大半,再有三五日就能全部完成了。」
「嗯。」
早料到他隻有這麼一聲,我繼續道:「大王可已有為新入宮的王妃們選定的宮殿?也可依照她們的喜好早些布置。」
蕭罹明顯怔愣:「……什麼新入宮的王妃?」
「各部落選定的女子呀,大王在宴席上應該見過的。」
「何人告訴你的?」
蕭罹語氣幽幽,透著森然冷意。
出於某種微妙的直覺,我沒說出阿支:「我聽別人說的。」
他語氣不太對,我反問:「難道大王沒有此意嗎?」
「當然沒有!」
哪怕現在看不到他的表情,我也能猜到蕭罹一定很臉色難看。
他語調裡的不悅絲毫不掩:「你為何會如此認為?」
「大王不是讓我去參加宴會嗎?」
「我說的是你可隨意決定。」
嗯……倒也沒錯。
隻是我理解成了默許和暗示。
但我不止這一個根據:「那,大王同意清理宮殿,不是為了王妃們入主嗎?」
黑暗中傳來切齒的聲音,蕭罹咬著牙:「這又是誰說的?」
我隱約察覺到真相可能一直在錯誤的道路上奔走,內心忐忑:「我自己猜的。」
「……」
蕭罹可能太心累,已經無力生氣:「各部落族長確實一直有為我選妃的心思,但他們從不敢當面提及。」
「這些日子的事我確有耳聞,隻是他們不提,我隻當沒看見。」
「至於宴會,你與那兔人相處不錯,若想再出去走走交些新的獸人朋友,我無意阻攔。」
「宮殿一事……」
蕭罹說到這兒慢了一下:「我以為你喜歡,便由著你安排罷了。」
我第一次聽到蕭罹如此細致耐心地解釋。
真相撲面而來,我目瞪口呆,呆若木雞,雞犬不寧……總之心情十分復雜。
蕭罹忽然回過味來:「你這兩天是為了這些煩悶?」
我尷尬:「不,不全是吧。」
蕭罹笑出聲,情緒轉變的速度令我嘆為觀止。
「乘歌,不要吃醋。」
蕭罹撫著我的發,許諾如誓:「永遠不會有新的王妃,我此生隻有一妻,便是你。」
什麼吃醋?我才沒有吃醋!
還有,一定是阿支準備的被子太厚,不然我好端端的怎麼會覺得臉蛋發熱,呼吸急促。
我憋了半晌:「摸耳朵活動還有嗎?」
蕭罹冷酷:「沒有。」
「能申請一次嗎?」
「不能。」
蕭罹無情拒絕,捉住我不安分的手,嗓音含笑:「睡覺。」
15
誤會說清,蕭罹把鑰匙重新交到我手裡,並認真警告不許再有下一次。
我連連保證:「我肯定好好保管。」
先前寢宮裡的東西移到了和鳴殿,換來換去麻煩,我本想幹脆在此住一陣,但和鳴殿離議事廳稍遠,我怕蕭罹來往奔波,沒幾天就搬回去了。
侍衛們慢我們一步,我重新看見這座恢復本來面貌的宮殿。
和我第一天來時一模一樣,唯一有所變動的,便是窗邊那塊十分特殊的獸皮不見了。
我以為是蕭罹命人收起來,歸置行李時卻在蕭罹讓人給我送去的箱子裡發現了那塊獸皮。
窗邊看書發呆時,我喜歡揪一揪獸皮,有一小塊毛都被我薅禿了。
我和蕭罹開玩笑說以後離不開這塊獸皮。
他當時什麼也沒說,卻記在了心裡。
十幾個獸人部落的族長正式聯合起來對蕭罹提出納妃一事,後者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有過激者要「以S勸諫」,蕭罹面不改色地叫人抬了一口铡刀。
刀口磨得發亮的那種。
於是議政殿充滿了「大王王後永結同心、百年好合」的美好祝願。
铡刀一直沒收回去,前來議事的獸人們一個比一個效率高。
蕭罹也一日比一日闲,偶爾還會陪我一同遊戲。
一開始大家都很拘謹,幾次下來,都徹底被勝負蒙蔽。
我和蕭罹雙雙被淘汰出局。
我望著幾乎毫無敗績的狼人衛,流露出了無比羨慕的目光。
蕭罹有些吃味,不講理地拉著我離開,把我帶上了出宮的車架。
「這是要去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