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回到了和顧明則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從背後拿出一支不知道從哪兒扯來花遞到我面前。
「江學妹,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時至今日,我都還記得當時顧明則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衣。
和我說話時,他彎著腰,細碎的頭發搭在額前,下面是一雙閃著光的眼睛。
那個盛夏,少年人的愛意濃烈到讓我忍不住心動。
當時幾乎所有人都不看好我和顧明則在一起。
顧明則的爸爸是上市公司董事長,媽媽是有名的音樂家,家裡資產無數,隨隨便便的一雙鞋都是普通學生好幾個月的生活費。
而我卻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靠著扶貧資助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們覺得顧明則和我在一起不過是一時興起,是山珍海味吃膩了之後的換換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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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接下來的幾年,顧明則對我一如既往的感情打了所有人的臉。
畢業後,顧明則為了拒絕父母給他安排的聯姻對象,和家裡決裂,選擇自己出來創業。
日子最艱難的時候,我們窩在不到十平米的地下室裡,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來花。
顧明則最常做的事就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抱著我,將頭埋在我的頸窩裡小聲抽泣。
他和我說對不起,沒能讓我過上好日子。
那時候是真的窮,我們的感情也是真的好。
一直到他創業的第三年,公司在進入下一輪融資的關鍵時候,所有合作方同時毀約。
公司的項目被迫停擺。
顧明則那段時間愁得覺都睡不著,每天奔波於各個酒桌,求爺爺告奶奶地求別人給他機會。
往日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在重重壓力下不得不對著一群頂著啤酒肚的禿頭中年男人卑躬屈膝、點頭哈腰。
在他第三次因為喝酒喝到胃穿孔被送進醫院後,我才知道這一切的幕後推手是顧明則的父親。
他想通過施壓讓顧明則屈服,回去接受聯姻。
但顧明則硬生生扛下來了。
那個晚上,顧明則面無血色地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手還緊緊攥住我的衣袖。
6
第二天,一個陌生女人找上門。
她說她叫明婉,是顧家給顧明則選定的聯姻對象。
「我有辦法幫助顧明則。」
她穿著一身價格不菲的小高定套裙坐在我對面,上下掃視我一眼。
在看見我臉上的戒備和抗拒後,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你別想多了,我也不是要讓你們現在就分手,我隻是想進顧明則的公司上班。
「我之前給他提過,不過他因為你拒絕了。
「如果你是真心想為了他好,就應該同意我的提議,除非你對他、對你們的感情沒有信心。」
在顧明則醒後,我就和盤託出明婉找到我的事,並且讓他同意明婉的提議。
顧明則眼眶通紅,SS拉著我的手,咬緊牙關從嘴裡吐出一個「不」字。
他哭著問我是不是要把他送給別人,求我別不要他。
我抹去他的眼淚:「沒關系的,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
後來明婉進了公司,原本停擺的項目也重新開始。
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原點,但又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
最開始是顧明則口中出現越來越多次明婉的名字。
他誇她能力強、性格好、工作態度認真,說之前都是誤會她了。
他們一起做項目,一起通宵加班改方案,一起洽談合作。
眼看著顧明則和明婉待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多。
恐懼和慌亂將我包裹,但我卻找不到突破口。
直到顧明則某次出差回來,我在他行李箱裡翻出一條定制版項鏈。
項鏈內側刻有明婉兩個字首字母的縮寫。
那是我們第一次吵架。
我幾乎摔碎了家裡所有擺設。
最後是顧明則跪著向我解釋他隻是幫明婉從國外帶東西,才讓這件事平息。
但那條項鏈像是一根刺一樣扎在我肉裡。
我知道已經有什麼東西變了。
7
收到顧明則發來的消息時,我剛從手術臺上下來。
冰涼的觸感還未消散,我就看見他發來了一張圖片,後面跟著一段話。
【阿月,七周年快樂。】
我點開那張圖,上面是一條用粉鑽鑲成的項鏈。
每一顆鑽石的光彩和純淨度都堪稱絕佳,可以見得挑選禮物的人的用心與誠意。
我無力地扯了扯嘴角。
這就是所謂的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吧。
顧明則以前沒少幹這種事。
每當我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就像是有心靈感應似的巴巴地湊上來哄我。
等我氣消了,他又故態萌發。
就這樣來回輾轉數十次,好好的一段感情硬是拖得千瘡百孔。
我動了動手指,在對話框裡打下一句話。
【我們分手了,我已經從你家裡搬出來了。】
在我將這句話發過去的下一秒,頂上的備注從【顧明則】三個字就變成了【正在輸入中】。
對面敲敲打打幾分鍾後,新消息從下面跳出來。
【你別鬧了,我和明婉真的沒有什麼,我隻是把她當同事而已。】
剛剛才做完手術,我根本沒有心情和他掰扯。
直接關掉手機,不再接收任何消息和電話。
住院的事,我隻告訴了閨蜜葉婷。
但第二天來的卻不止她一個人。
看見跟在她身後推門進來的人,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男人的五官生得極好,眉眼深邃、高鼻薄唇,深刻卻不凌厲,氣質內斂而深沉。
他穿著一身禁欲感十足的純黑色西裝,襯衫的扣子嚴謹地扣到最上方,身姿修長挺拔,渾身是遮不住的矜貴。
「沈……知景?」我的喉嚨有些幹澀。
男人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淡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明明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我依舊能感覺到他此時此刻很生氣。
病房內的氣氛變得有些壓抑。
葉婷沒好氣地懟了一下沈知景的胳膊。
「行了,剛剛沒見到人時還緊張得不得了,現在見到了反倒板著一張臉,也不知道是什麼怪毛病。」
她三兩步走到病床邊上,將手裡的東西放到床頭櫃上後幫我調整了一下枕頭,讓我能夠更舒服地坐起來。
同時,她湊到我耳邊解釋:「我可沒和他說你住院的事,是他打電話過來問我的,好像是說他有個朋友剛好在這家醫院工作,認出你了。」
我愣了一下,還不等我細想,葉婷就找了個借口急匆匆離開。
美其名曰讓我和沈知景這兩個多年沒見面的老朋友敘敘舊。
葉婷一走,房間裡的空氣又安靜了下來。
我低著頭,手指輕輕在床單上摳著。
沉緩有力的腳步聲響起,我感覺到沈知景走到了床邊。
他抬起了手。
就在我下意識想往後縮的時候,帶著暖意的手掌輕輕貼在我的頭頂上。
「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沈知景低沉溫潤的嗓音響起。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潤了。
就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我們都還在孤兒院裡的時候。
他還是那個會為了滿足我吃一次生日蛋糕的願望,而在四十度的夏天穿著玩偶服在街上發傳單的沈知景。
也是那個願意省下學校給優秀貧困生補助的牛奶,帶回來給我喝的沈知景。
每當我被人欺負、受了委屈想哭的時候,他就會將手放在我的頭上,然後哼著不知名的歌謠。
一滴眼淚從眼眶滴落,砸在純白的床單上,暈出黃豆大小的水跡。
我聽到沈知景輕輕地嘆了口氣。
8
接下來幾天,葉婷和沈知景輪流照顧我。
說是輪流,但沈知景基本上都在醫院病房裡待著。
葉婷白天要上班,隻能晚上下了班過來,順便陪我一起吃個晚飯。
沈知景就會趁這個時間段回去洗澡,換身衣服,然後又急匆匆地趕回來。
就連晚上,他都會在這裡陪夜。
我也拒絕過,說我隻是動了一下小手術,又不是斷手斷腳了,完全能夠生活自理。
但我每次說到這些話的時候,沈知景就沉著一雙眸子盯著我,不同意也不反對,到了時間再繼續來。
對此,葉婷頗有不滿:「憑什麼他就能和你一起睡?我也想晚上睡在這裡!」
我嘴角抽了抽,糾正她的用詞:「不是一起睡,是在一個病房裡睡。」
「要是你也想晚上留在這裡,可以從隔壁搬一個陪護床過來。」
沈知景決定陪床後,他當天就讓醫院給我換了一個單人套間病房。
晚上我睡在病床上,他睡在沙發上。
有一次半夜我醒來,看見他一米八幾的大個蜷縮在不到一米六的沙發上,看著都憋屈。
葉婷連連搖頭:「算了吧,我怕被沈知景扔出去。」
說著,她略有些八卦地看了我一眼:「話說,你和沈知景到底是什麼關系啊?我總覺得他對你有意思。」
「我們隻是朋友。」
我說:「他可能是覺得我可憐吧,所以才念著以前在孤兒院裡的那點情分照顧我。」
葉婷明顯不信,但她也沒在這件事上做過多的糾纏。
她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語重心長地勸誡:「雖然我覺得沈知景比那個顧明則狗東西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但事關你的感情大事,我還是希望你謹慎考慮,我不希望你再受傷了。」
我苦笑:「我現在沒精力考慮感情的事。」
動完手術的第六天,醫生宣布我可以出院了。
沈知景要把我接到他住的地方去,我態度非常堅定地拒絕了。
「沈知景,你不欠我什麼。」我看著他的眼睛,抿了抿嘴。
當他見到我後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時,我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9
我和沈知景一起在孤兒院長大。
嚴格意義上來說,我是沈知景從孤兒院門口撿回去的。
那個時候我才不到五歲,父母在一場暴雨中在高速公路上發生車禍雙雙去世。
我被幾個遠親像踢皮球一樣踢來踢去,然後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被扔到了某個孤兒院門口。
沈知景比我大六歲,那個時候已經是個半大孩子了。
許是覺得我是他撿回去的,他對我有一種超乎尋常的責任感。
會照顧我的生活起居,會偷偷把自己的零食和小餅幹留給我吃。
沈知景的成績很好,從小學開始就一路參加競賽,獲獎無數,也有很多獎金。
他是唯一一個孤兒院裡身上有錢的小孩兒。
但他的錢近乎一半都花在了我身上,另一半存起來。
他會給我買漂亮公主裙,給我買芭比娃娃,還會帶我去遊樂園玩。
他說別的小朋友有什麼,我就會有什麼。
他吃夠了沒有爸爸媽媽的苦,不會再讓我因為這個感到難過。
也因為有他在,我從小就沒有像其他孤兒那樣在學校裡遭受排擠和欺負。
在這樣的成長經歷下,我很難不喜歡上沈知景。
十五歲那年,我第一次把沈知景以一個暗戀對象的身份寫進了我的日記本。
可我的小心思怎麼瞞得過沈知景。
沒過多久沈知景就知道了我喜歡他這件事,他隻覺得我是因為年紀小認錯了對他的依賴,開始疏遠我。
那個時候他已經在上大學了。
慢慢地,他不再回到孤兒院。
除了每個月都會按時給我打生活費外,我們之間幾乎沒有聯系。
後來,他在大四那年選擇出國留學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