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的日記本

第1章

字數:4370

發佈時間:2025-05-15 15:43:42

「我妹妹受校園欺凌去世了,今天,我穿上她的校服,頂著和她一模一樣的臉。」


 


「來幹什麼?」


 


「來報仇。」


 


1


 


那天晚上全家人正在熟睡,家裡養的小狗突然瘋狂地叫了起來,等我走到客廳,就聞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濃濃的,久久揮散不下,小狗朝著妹妹房門口使勁叫喚,疑惑的我推開門就看到……


 


妹妹穿著睡衣,白色的床單上染滿了鮮血,她手臂慘白,血不停地流,一滴一滴,浸湿了地板。


 


她閉著眼睛,就好像睡著了一樣,我以為這是幻覺,使勁掐了自己一下,可眼前的畫面依舊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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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我恍如身在地獄,大聲嘶吼,「蔣藝!」


 


可是,她沒有反應。


 


父母的腳步聲響起,床上的那個女孩,依舊沒醒。


 


……


 


蔣藝,我親愛的妹妹,她S了。


 


S在那個還沒到黎明的黑夜。


 


S亡原因:割腕自S,身上有不明傷處。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失去親人的痛苦,明明昨晚一起吃晚飯的時候還有說有笑,可是夜晚,她悄悄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無聲無息,最為致命。


 


我媽哭得快要斷了氣,我爸S也不肯讓棺材合板,又不肯火葬。


 


妹妹的屍體被安放在冰棺裡,足足在家裡停放了十日。


 


我哭得麻木,隻盯著她雪白皮膚上,青青紫紫的傷口。


 


然後,在看望她的人的假哭真笑中,翻開了她的日記本。


 


一頁一頁,我一個一個字地讀。


 


日記本裡記載的事,像嗜血的惡魔貪婪地飲著勝利的血,囂張至極。


 


合上日記本的那一刻,我爸終於同意了火化,來去匆匆,燃燒的火焰裡,我好像看到了蔣藝。


 


她朝我笑,那笑,就足以讓我拼命。


 


隻因為,我們身上流的血,是一樣的。


 


……


 


爸媽同意讓我代替蔣藝上學,讓我替她完成沒有實現的夢想,或者是,他們也知道了什麼。


 


那些我發現的隱秘,爸媽未必不知道。


 


他們選擇了默許,也許我們都需要,為妹妹做些什麼。


 


她是美術生,在離家很遠的城市裡上學。


 


我是體育生,就在本市裡上學。


 


我們在不同的學校,可有著一模一樣的臉。


 


同卵同胞,她叫蔣藝,我叫蔣黎,黎明晝前野火無盡的黎。


 


……


 


我置辦了和她一模一樣的文具,穿著她的衣服,在爸媽的送別下,到了她的學校。


 


蔣藝的學校很漂亮,握著她的日記本,我沉重地往前走。


 


風有些涼,我輕輕念起日記本上的內容。


 


……


 


第一頁:


 


?


 


3 月 27 日,天氣:晴,心情:差


 


段雨在我桌上寫了「我是婊子」,還在我的桌兜裡塞了很多垃圾。


 


我掏書的時候,把垃圾裡的醬料沾到了書上,數學老師看到後讓我去後面站著聽課,罵我沒有好好學習。


 


段雨起哄,老師卻隻是輕輕叱責幾句,讓她安靜。


 


面對我,她卻說:「蔣藝,你真是個廢人,你看看你,桌子亂成什麼樣子了。」


 


心情很差,好想哭,眼淚不停地流,可是我知道……


 


辯解沒有用,他們隻覺得是我事多。


 


?


 


3 月 28 日,天氣:晴,心情:差


 


我的校服被人換成了男生的,後背還被潑了紅墨水。


 


洗了一個午休也沒有洗掉,我知道是付芳做的,可我什麼也不敢說。


 


上廁所的時候,我看到了我的校服,在廁所的角落,上面還寫著我的名字。


 


可是,我的名字,都好惡臭。


 


……


 


3 月 29 日,天氣:晴,心情:差


 


不知道是誰寫了封情書,說是我寫給隔壁班草的,他來我們班裡狠狠地嘲諷我了一頓。


 


我不敢照鏡子,我覺得自己好醜陋,可我沒有寫那封情書。


 


……


 


?


 


3 月 30 日,天氣:晴,心情:差


 


籃球課上段雨故意把籃球砸我頭上,還朝著我的小肚子打。


 


她還會說:蔣藝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啦。


 


那個笑,真好看,真刺眼,真殘忍。


 


……


 


?


 


3 月 31 日,天氣:晴,心情:差


 


我的梳子找不到了,可我不敢借別人的,付芳把口香糖扔到我頭發上,揪都揪不下來,好疼。


 


好想哭,可是沒力氣哭。


 


……


 


?


 


4 月 27 日,天氣:陰,心情:差


 


他們說我偷東西了,可是我沒有拿,為什麼壞的事情,一定是我幹的呢?


 


好像誰都可以栽贓給我。能不能,讓我不要受欺負了。


 


姐姐,保護我,神明,保護我,保護我一次,好嗎?


 


……


 


?


 


5 月 1 日,天氣:晴,心情:開心


 


我要回家了,逃離這個地獄了。我要開心起來,這樣家裡人才會覺得我過得好。


 


我回家啦!


 


……


 


?


 


6 月 5 日,天氣:暴雨,心情:差


 


段雨撕了我的衣服,拍了照片傳到貼吧上。


 


我不是婊子,我不是……


 


可是,有人信嗎?


 


……


 


?


 


6 月 8 日,天氣:小雨,心情:差


 


她們終於把照片刪了,但我要答應每天給她們打飯、擦桌子、接水、跑腿,抄作業。


 


萬幸,終於饒了我一次。


 


……


 


?


 


6 月 30 日,天氣:晴,心情:差


 


我的成績變得很差,班主任聽信謠言說我談戀愛了,不好好學習,他讓我好好反省。


 


什麼時候才能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呢?


 


我想好好地睡一覺,不是潮湿的被子,而是幹淨的棉花被。


 


……


 


?


 


7 月 9 日,天氣:晴,心情:……


 


要回家了嗎?我好累啊,隻想休息一下。


 


……


 


?


 


8 月 9 日,天氣:晴,心情:……


 


是不是快開學了……


 


我不想……


 


……


 


?


 


8 月 11 日,天氣:晴,心情:……


 


我要走啦,去另一個世界。我愛爸爸媽媽,我愛姐姐!


 


再見,不要想我!


 


對不起……


 


……


 


厚厚的日記本,後面隻剩下一堆白紙。


 


……


 


?


 


小時候我和蔣藝必須要睡在一張床上,誰也不想和誰分開。


 


生日那天,蔣藝用她攢了好久的零花錢,為我買了一雙名牌鞋。


 


她知道我愛吃糖醋排骨,知道我喜歡的一切。


 


我也愛她,和爸爸媽媽一樣愛她,她知道的。


 


我們會為了讓她開心去遊樂場,我會學豬叫,隻為了哄她。


 


明知道愛她的人會傷心,卻還是義無反顧地離開,到底是對這個世界有多失望,或者絕望呢。


 


我不清楚,可我卻能體會到那種絕望,義無反顧的絕望。


 


因為,我們身上流著一樣的血。


 


……


 


預備鈴響起。


 


我剛走進教室的時候,班裡很安靜。大概是因為高三了,學習氛圍還算好。


 


蔣藝說過,她在倒數第二排坐著。


 


遠遠一望,倒數第二排有兩個空位,蔣藝愛幹淨,我徑直走到那個位置,又聽到班裡學生的轟然大笑。


 


一個女孩指著我的鼻子說:「蔣藝,你傻了,連自己的座位都忘了?」


 


她還化著妝,眼線畫得一點都不流暢,口紅也塗得很廉價。


 


我打開書桌,裡面的書裡寫的名字叫付芳,不知道是不是眼前這個女孩。


 


我看了看她,有些近視,走上前才看清她的胸牌。


 


她叫段雨,日記本上的段雨。


 


似乎很不滿我這樣看著她,段雨挑著眉站起來推了我一下,「什麼眼神?滾遠點,跟個瘟疫一樣。」


 


「她本就是瘟疫啊?!」


 


一個女孩接話,甚至沒看我一眼,不停地照著鏡子。


 


我笑了笑,沒回答,走到那個骯髒的位置,滿是垃圾和廢紙,桌子上還刻著謾罵的語句。


 


手有些顫抖,內心瞬間就被憤怒侵佔,妹妹到底經歷了什麼,到底犯了什麼錯……


 


想起那晚她慘白的胳膊,決絕的神情,我忽然有了一絲觸動。


 


隨後,我安靜地坐著,像蔣藝一樣,可是又不一樣。


 


我冷血,足夠理智;我狠毒,足夠兇猛。


 


她的日記本第一頁的下方,我重重寫上:


 


「我的妹妹受校園欺凌去世,今天,我穿上她的校服,頂著她一模一樣的臉。」


 


「為什麼來?」


 


「來報仇。」


 


?


 


我的座位就像公共垃圾場一樣,不停地被人塞進各種垃圾袋,油膩的包裝,很惡心。


 


剛上完廁所回來,桌子上已經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零食垃圾袋,紅油從上面滋滋地流下來,毫無意外,滲透到了書本上,散發著惡臭的味道。


 


難道扔到我這裡,就可以減少垃圾汙染,保護環境嗎?


 


我不以為然,站到了講臺面前。


 


蔣藝從小就喜歡忍氣吞聲,她會將爛攤子收拾掉,會將所有的委屈往心裡咽,但是我不怕。


 


是的,我不怕。


 


我們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家裡沒有什麼權勢地位,但我知道,有一個代表著公正的機構可以幫我,我來這裡,不過是搜集證據而已。


 


底下的他們面面相覷,疑惑的是我今日竟然沒有哭哭啼啼地坐回去,將座位收拾幹淨。


 


快要上課了,他們開始慌張,我依舊一動不動。


 


付芳站起來拍了拍桌子,擰著眉吼:「蔣藝,回到你的座位 ok?快要上課了,老師快來了。」


 


底下的學生轟然大笑,段雨陰陽怪氣地嘲諷,


 


「人家金貴得很,外地人都看不起咱們!都不屑於跟你搭話,真清高啊!」


 


她好像完全不知道這句話的傷害有多大,淡然地喝了一口水,扭過頭又嬉皮笑臉地和別人打鬧。


 


一句又一句刺耳的話,像刀子一樣戳進人的心裡,拔出來的時候,將血都吸幹了。


 


數學老師走進來的時候我還在講臺上站著,她熟練地將課本放下,轉頭問我:「蔣藝,你怎麼不回座位?」


 


「不知道是誰在我的座位上放了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望著她回答,直勾勾地盯著她。


 


我想要體會一切,體會蔣藝的絕望,體會她無助時的淚光。


 


我,爸媽,那麼努力地教會她熱愛這個世界,可你們扼S了她想活著的勇氣,絲毫沒有悔意。


 


數學老師依舊推了推眼鏡,眼裡的輕蔑悄然劃過,低聲嚷:「回座位,下課再說。」


 


對我,或者說對蔣藝,她隻有這幾個字,仿佛那些作惡者,就該被饒恕。


 


「老師,我的座位不能坐了。」勾起唇角,我淡淡吐出幾個字。


 


輕飄飄的幾個字,對於蔣藝來說,是從來不會有的勇氣。


 


我比蔣藝要高很多,聲音也要更粗獷些。


 


為什麼沒有一個人發現端倪?


 


或許是因為被排擠得多了,蔣藝的一切,在其他人眼裡,都變得無關緊要。


 


還好這是個私立學校,像我們這樣小門小戶出身的,家庭履歷從不被注意,否則蔣藝還有個雙胞胎姐姐的事兒,不會沒人知道。


 


那麼我要扮演她,將會更加困難。


 


可是你看,現在,我甚至不需要去刻意模仿她,因為沒有人會注意到她。


 


數學老師一臉反常地看了看我,頭一次,她想走過去看看蔣藝的座位。


 


倒數第二排,最容易讓人忽略的那個座位,一直埋頭的那個女孩的座位,不自然的情緒滋生的時候,唯有眼神是最真誠的傳遞。


 


她正要走過去,段雨站了起來,「老師,班長都讓她回座位了,她就是這樣特立獨行,搞得像我們不讓她回座位一樣。蔣藝,快回座位啦!我們都等著上課呢!」


 


短短幾句話,將一切歸於隻是學生之間的玩笑,調皮的語氣好像能解決一切荒謬。


 


聽到這話,數學老師又不屑地笑了笑,將一切歸於學生的調皮,語氣開始嚴厲:


 


「蔣藝,現在正是關鍵時刻,能不能把心思放到學習上,快點回座位!」


 


「老師,我的座位不能坐了;老師,可不可以再往後走幾步。」


 


我求她看看我的座位,看看這裡有多狼藉。


 


祈求的語氣,卻又好像命令一般,我在心裡叫囂著,能不能再往後走幾步,就幾步,你就能看到陰溝裡的人在怎樣艱難地生活。


 


什麼時候班級成了嚴重的等級劃分區?


 


前排的學生理所應當地享受榜樣的榮光,長相優越的學生調皮地將施加給別人的絕望變成歡樂。


 


而陰溝裡的人就好像待在水牢裡一樣,看著黑板上解救自己的公式,又在別人的歡樂裡,失去了生命。


 


「老師,再走幾步,好嗎?」我再次求她。


 


為什麼,為什麼不多走幾步,為什麼偏讓我的妹妹受苦?


 


為什麼,為什麼你是學生的光,卻沒能照耀在我妹妹身上?


 


那樣的目光,空洞卻又泛著堅毅的光,她動搖了。


 


親眼看著段雨的眼神變得緊張,一步一步,像是踏入了地獄的門。


 


長長的教室裡,那麼多的學生,她一個一個地看,又覺得陌生。


 


惡臭的味道,聞著就想吐……


 


那些垃圾袋,掩埋在前排學生高高揚起的頭顱後,掩埋在歡聲笑語之中。


 


或許她永遠都不會發現,隻要我繼續忍下去回到座位,繼續掏出書本學習上善若水,所有的一切又會掩埋在時間裡,任我的妹妹,掩埋在黃土裡。


 


那個會笑會調皮的妹妹,那個記得我一切愛好的妹妹,那個說,要等我得了冠軍後第一個擁抱我的妹妹。


 


留給你們的是快樂對嗎?


 


我們呢?


 


無盡的痛苦和黑暗,像爪牙一樣撕扯著心髒的疼……


 


我不想流淚,可我想我的妹妹。


 


前排的學生擋住了她的座位,後排又是攝像頭的盲區,在這個一切看成績的學校,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在陰溝裡看不見陽光的女孩。


 


郎朗的讀書聲要多大,才能掩蓋住顫抖的心髒。


 


「這是誰幹的?」數學老師終於停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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