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眉頭皺得越發緊:「什麼破風俗,我看你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沒苦硬吃,淨給自己找不自在!」
見爸不識好人心不聽勸,哥拿了東西氣呼呼地走了。
姐過來一臉心疼地看著爸,語氣溫柔,不似哥那般咄咄逼人。
「整理這個多累呀,都那麼大年紀了。
「要不歇著吧,明天再幹。」
我忍著氣,也忍著笑。
看,他們就是這樣,喜歡用嘴盡孝。
隻不過,哥是恨鐵不成鋼盛氣凌人地教訓,姐是柔情似水地溫言相勸,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好互補。
可他們也就孝到這兒了,斷不會從嘴落實到行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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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看我一眼,似有期待。
我知道他期待什麼,哥姐無法指望,隻有指望我替他操勞了。
我可不回應。
哥姐繼續用嘴盡孝。
哥不耐煩地跟我說:「正好你回來了,去把咱爸替下來吧。」
又是這種命令式,真是討厭。你不會學學姐嗎?
而且,你憑什麼指使我做這做那?
姐:「就是,爸都六十多了,不比年輕時候。
「你快點,慢了咱爸都要收拾完了,那可就沒意義了。」
放以前,不用他們開口,我早幹上了。
省得我出力,他們卻給自己扣上孝敬的高帽,還要跟親友怪我沒眼力。
我受夠了,心灰了,所以現在,以後,我都不想再滿足他們了。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為什麼總要把別人的活攬過來,我又不是超人。
「我回來就洗個澡,還要洗衣服,忙完要回去給媽買飯,沒空。」
姐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哥則憤怒地指責我:「那你先擦廚房,忙活完了洗澡正好。」
「不好,我幹活慢,怕媽那邊耽誤了。
「要不你去給媽買飯?」
「我才不呢,你就不能麻利著點,這得多耽誤事!
「你是不是故意慢的?就為少幹點,哼,還以為多勤快,其實就是想偷懶!」
我懶得搭理他,以己度人的自私鬼。
爸見我沒有把他替下來的意思,眼裡的光登時就泄了。
可他又不好明說,不然媽那邊真耽誤了也不好。
從前,我會不忍,會選擇委屈自己。
可現在,我頭也不回地進臥室收拾東西,然後直奔衛生間。
我想,以後我都不會再在年前承包家裡的大掃除了。
我也能想到父親心裡會有多不開心。
但我管不了這些。
那麼多年來,他們沒有管過我開不開心,委不委屈。
既然他們不在意,我隻有自己在意自己了。
6
我是家裡的老小。
可是,明明是最小的孩子。
卻是最不受寵的一個。
或者說,是唯一不被愛的那個。
在這個家裡,爸爸偏愛姐姐。
媽媽偏愛哥哥。
卻獨獨沒有一個人,來愛我。
媽媽受糟粕思想的影響,最看重哥哥。
爸爸以文明人自居,標榜自己不重男輕女。
所以疼愛姐姐,可是,他也隻疼愛姐姐。
卻對同樣是女孩的我,視而不見。
從不拿正眼瞧我,看我時,總是含著滿滿的嫌惡。
從記事起,我就明白自己在這個家是什麼地位。
為了保住這個地位不再下降,甚至能得到他們的喜歡。
我小小年紀,就顯出與年齡不符的特質。
穩重,成熟,乖巧,聽話,文靜,不苟言笑。
像個小大人,和哥姐在一起,我更像姐姐。
飯桌上,哥姐會嘻嘻哈哈地拿筷子當武器,玩搶菜遊戲。
你來我往間,笑聲不斷。
而我,則安靜如雞,微笑著,看著他們。
仿佛他們不是我的哥姐,而是我的小弟小妹。
一次,爸爸給了姐一筆零花錢。
姐姐拿它買了一包牛肉幹。
那時,牛肉幹還屬於昂貴的零食。
買回來後,哥姐在院子裡又開始上演搶食的戲碼。
姐姐一手高舉著牛肉幹,一手時不時從袋裡掏塊肉幹送進嘴。
邊跑邊吃,邊吃邊哈哈地笑。
哥哥則跟在後面跑,追上後就抓住姐姐的手從袋裡摸一塊出來。
然後姐姐再往前跑,他則繼續追。
小院裡回蕩著他倆的笑聲,空氣裡也彌漫起誘人的肉幹香。
爸媽並肩而立,兩人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一個更多看向姐姐,一個更多看向哥哥。
我跟他們站在一起,同樣溫柔似水地看著奔跑嬉戲的哥姐。
偶爾看眼爸媽,頓覺自己的神情應該和他們非常相似。
三臉柔情,慈愛。
不過,在他們,是正常,在我……
我為什麼也這麼一副慈父慈母般的表情?對著比我大三歲,六歲的哥姐?
7
飯桌上,我從不爭搶,筷子永遠伸向那些不好吃的菜和便宜菜。
哥姐,則永遠不碰不喜歡的,不好吃的吃一口就再也不吃。
他們會把愛吃的菜拖到自己面前,把不愛吃的推到我手邊。
甚至會在咬下一口發覺難吃後把剩下的丟進我碗裡。
皺著眉頭:「這個不好吃,你吃吧。」
爸媽從不制止,隻是笑盈盈地看著,好像他們做的是多麼正確正常的事。
哥姐也認為是正常的,我自己也這麼覺得。
可爸爸為此不止一次嘲笑我是個笨蛋,不知道挑好的。
我很傷心,也困惑,可不敢反駁。
明明以前我夾好菜時,他那麼破口大罵,罵我饞,隻知道吃好的。
罵我不掙錢光糟蹋錢,非常狡猾,精著呢,知道什麼是貴的、好的,罵我眼裡沒爸媽。
把好吃的都吃了,不好的留給爸媽,小小年紀就白眼狼。
罵過我幾次後,我再也不敢吃好的,筷子永遠避開貴的。
就連剩的好菜,他讓我吃,我也不去碰。
可他又開始罵我愚,這個爹怎麼這麼難伺候,真是男人心海底針。
也覺得委屈,明明哥姐隻知道吃好的貴的,爸媽卻不說他們糟蹋錢,隻會誇他們眼光高。
明明爸媽說剩下菜不好,爸爸更會咬牙切齒地說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吃了不瞎扔了瞎。
可他們都不打掃剩菜。
隻有我,已經飽了也要硬撐著把剩菜劃拉幹淨。
有時撐得難受,爸還會笑話我跟狗一樣不知飢飽。
可是,我做了他最欣賞的事,為什麼他還要笑話我是狗。
親友聚會,兄弟姐妹們都在爭搶美食。
大人在一邊看熱鬧,有人慫恿我也加入進去。
我羞澀地搖搖頭,爸這時就會不屑地說:「她呀,天生就不是能闖的料,從吃飯上就能看出來。
「真是吃屎都趕不上熱的。」
媽也說:「不用管她,她就這樣,顯得自己可懂事了。」
為什麼非要貶我才開心,誇我一句就那麼難嗎?
8
飯桌上我不吃好的、貴的,牢牢管住自己的嘴,生怕吃口好的被爸爸嫌惡地臭罵。
我還放開手腳,搶著做家務。
我想,我做得多了,他們就做得少了,就能更輕松些。
我在他們眼裡也就不會那麼一無是處了吧。
可是,盡管我是三人裡做家務最多的,哥姐一點不幹。
爸媽也不會誇我,更不會責備哥姐。
哥姐也曾想過做家務的,可隻要他們一拿起掃帚,拖把,碗筷。
爸媽就忙不迭地制止,衝上去一把奪過他們手裡的東西,讓他們一邊玩去。
「做什麼做?家務活是人就會幹,做這個純粹浪費生命。
「你們現在隻管學習,以後找個好工作掙大錢了僱個保姆來做這些。」
可我做家務時他們誰也不來制止,是早就拿我當這個家的免費保姆用了嘛。
小學畢業那年,表弟來家玩。
有天我掃地的時候,他突然說我是頭老黃牛。
拖地,做飯燒菜,刷鍋洗碗,洗一家人的衣服,倒垃圾……
別說哥姐,就是爸媽也不如我幹的家務多。
他沒見過有當孩子的在家這麼能做的。
表弟不知道,老黃牛這個形容讓我差點破防。
之後想起來就難受,我那時才十二歲。
十二歲的小女孩,就被叫老黃牛。
成年後,有次親友在家聚餐。
看到我在廚房忙活,整出一大桌菜餚。
大家吃完後我又忙著收拾桌子刷洗杯碟盤碗。
自打他們進屋我就沒一刻闲著,而哥姐隻坐著喝茶嗑瓜子闲聊天。
每年幾次的聚會都是如此,每次來我家串門都是如此,隻見我忙碌的身影。
和他們的輕松悠闲形成強烈反差。
愛打抱不平的姨父質問我爸,說他不公平。
為什麼不讓哥姐做家務,卻讓我承包了一切。
我爸急臉白赤地直呼冤枉,理直氣壯地為自己辯解:「都是一家人,誰幹不一樣?幹了就覺得吃虧,不幹就以為佔便宜?這樣計較得失的話,那還是一家人嗎?
「家務活,就是看得下去就不用幹,看不下去就幹。她看不下就幹,別人看得下去就不幹,都是一廂情願,都是滿足自己的心意。和自私扯不上關系。她幹那麼多,那是她樂意,誰也沒逼她!她也可以看得下去嘛。」
聽到這話時,我內心滿滿的失落。
原來在他眼裡,我做家務不是為了他們能松快點,不是出於好心。
其實也隻是為自己著想的自私行為,就像姐說的那樣,我隻有幹了,心裡才會舒服。
我這樣的人在他們眼裡,怕就是個沽名釣譽的偽善之徒。
難道是這樣,他們才那麼理直氣壯的?
我以前的感動隻是自作多情,隻是感動了自己,真是個傻子。
是啊,他說得也沒錯,誰也沒逼我,都是我自己願意做的。
可我現在不願意做了,按他的說法,這和自私也扯不上關系。
隻是我從以前的看不下去變成了看得下去。
他們看得下去,我也看得下去,沒什麼不對。
隻要他不認為哥姐這樣做是錯的,那我也沒錯。
還是有點不適應,畢竟二十多年的強大慣性,很難抵抗。
不過,我逼自己狠下心來,習慣了就好了。
9
病房裡有位來了幾天的老年病人,我注意到隻有一個陪床。
那也是個女兒,天天來三趟,做飯送飯。
推著做檢查,看著輸水,給老人洗頭洗腳洗衣服按摩。
話很少,活很多。想來也是個不受寵的孩子。
果然,後來我知道她還有個哥哥。
可我從沒見過她的哥嫂。
有次問了這事,躺在床上的大媽說:「她哥嫂忙啊,都有工作,回家還有自己一堆事。就她沒工作,在家闲著也是闲著。」
可是,這個姐姐雖然沒工作,卻也有自己的家庭,有兩個子女需要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