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無塵面色蒼白平靜，笑說：「我怎麼會怪你呢？」
我忐忑的心終於稍安一瞬：
「那就好，師兄，真的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師姐那件事肯定是誤會你了，我回去就和她說清楚……」
應無塵打斷了我：「謝謝你的禮物，我會放好的，你快回去吧。」
我心中的大石落下，輕松地離開了。
卻不知道身後的少年片刻就厭惡地丟掉了玉佩。
9
「師妹，想起來了？」
應無塵笑著看我，眼底卻是無盡的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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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因為這件事才恨我的嗎？」
「那倒不是，你是好人，我是壞人，壞人恨好人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嗎？」
我撿起了地上的玉佩：
「走吧，第一件東西找到了。」
應無塵很意外：「你還是要幫我？哪怕我並不會領你的情。」
「那你為什麼要把它埋起來，扔了不更幹淨嗎？
「你還真是會自作多情。」
應無塵嘲笑道：「你是天之驕子，見過的人都捧著你，但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會和你真心換真心。」
我點點頭：「我知道了，所以我們走吧。」
他嗤笑出聲，夜幕已經落下。
應無塵從濃重的黑暗裡走出來，他一如既往的溫潤笑容竟生出些猙獰可怖的意味來。
他就那樣看著我，像一條陰冷的毒蛇：
「師妹可真是讓我感動，你可不要後悔啊。」
10
「這真的能算生前之物嗎？你不是很快就扔了嗎？」
應無塵瞥我一眼：「湊合用吧。」
他好像又在瞞我什麼，我沒有再追問。
我敲敲養魂玉：「走吧，找師父要寧靈香。」
「小月，你要這個幹什麼？」
師父不認可地嘮叨起來：
「修煉之路要的是踏踏實實，寧靈香雖說有安魂助修行之效，但也是一條捷徑。」
「哎呀，師父，我不是要修煉，我是睡不著。」
師父無奈道：「寧靈香千金難買，你偏要用來助眠。」
我眨巴眼睛看著師父。
師父妥協了，敲了一下我的腦殼，佯裝生氣：
「真是欠你的！」
我趕忙接過寧靈香，嘴甜道：「師父最好了！」
「行了，行了，別裝模作樣。拿走了寧靈香，就不要想那些不該想的人了。」
師父接著沉下來臉：「你應該明白，應無塵的S和你沒有半分關系。不要浪費修士寶貴的時間。」
我低下頭，心虛道：「弟子當然明白。」
我轉身離去，聽到了師父的一聲嘆息：
「當年就不該收這個孽徒……」
11
和宗門其他人不一樣，應無塵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適合修行之人。
他的天賦世所罕有，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
他是人魔結合而生，先天魔氣不穩，極其容易魔氣爆體。
師父惋惜其天賦，猶豫再三收進了外門。
好在應無塵爭氣，修為一路高歌猛進，並且從未表露過嗜血殘暴的魔族天性。
一時間，應無塵風光無限，宗門裡許多人都接納了他。
但就在師父把他收入內門，打算尋求方法壓制他的魔氣之後，我出現了。
師父遊歷人間，帶回來一個天賦比肩應無塵的小女孩，也就是我。
應無塵的位置一下子變得尷尬。
師父理想的接班人變成了我，也就不願勞費心力壓制應無塵的魔氣。
可以說，我奪走了應無塵本該有的一切。
他的光芒被我掩蓋，沉默寡言也被當成陰鬱陰狠。
慢慢地，大家都開始遠離他，排擠他，直到應無塵叛離師門。
12
「發什麼呆？」
應無塵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飄在旁邊，雙手抱胸打量著我：
「師父還真是疼你啊，這麼輕松就要過來了。」
我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道：「師父留著它也沒用呀。」
應無塵目光陰沉地盯著茶杯，良久自嘲道：
「對，沒用的東西也不肯給我。」
「師兄……你……」
我好像又說錯了話。
「我被魔氣擾得整日整夜睡不著，痛得渾身發抖，師父卻說我修行還不夠。」
他的聲音越來越憤怒，手掌一揮，茶杯飛了出去，四分五裂。
我被嚇得像隻鹌鹑一樣杵在旁邊。
應無塵卻深吸一口氣，恢復了溫潤的樣子：「抱歉，我已經是鬼了，喝不了茶。你不會怪我吧？」
他的變臉速度之快讓我目瞪口呆。
我小心翼翼道：「師兄，其實你可以不裝的。你要發脾氣就發脾氣吧，這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更嚇人。」
咱們彼此坦誠點不好嗎？
千仇萬恨都剖出來給我看了，還有必要在我面前接著扮謙謙君子嗎？
但顯然，應無塵真的很愛演。
他歪了歪頭，狹長的狐狸眼流露出無辜的
情緒：「師妹，我生來就不愛發脾氣。你不要錯怪我啊。」
師兄茶香四溢，讓我嘴角抽搐。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吹滅了蠟燭：
「算了，你開心就好。我要睡了。」
人都掛了，我還是讓讓他吧。
房間復陷入黑暗，我身邊刮過一陣陰風。
我猛地坐了起來：
「師兄！雖然你是鬼了，也不能和我睡一張床上吧？」
應無塵悶笑兩聲：「怕什麼？我都是鬼了，還能怎麼著你嗎？」
語罷，冰涼的觸感滑過我的臉頰。
「師兄！你別摸我臉啊……」
我話還沒說完，應無塵狠狠擰了我一下。
我疼得要S，一巴掌揮了上去，卻打了個空。
滿腔怒火撲空了，我氣得腦仁疼。
應無塵卻滿意地笑了：
「師妹怎麼看起來要S了我，你也不裝了？」
小心眼兒，真記仇！
「這不公平，憑什麼你能碰到我，我卻碰不到你？」
「我也隻能短暫凝出實體，你想碰到靈體狀態的我，那隻能用法術把我打散了。」
應無塵說到這裡，聲音低落：「你不會這樣做的吧……」
我氣鼓鼓地閉上了眼睛。
13
第二天一早，我就拜別師父，下山去鍾谷尋幽魂草，第一日途經南陵城。
日光暴曬，人流擁擠，應無塵卻非要從玉裡出來。
他悵然道：「南陵繁華，我一生卻從未好好看過。」
我隻得買了把傘，格格不入地撐在晴天裡。
忍受路人投來的奇怪目光。
隻為了傘投下的一抹陰影，讓應無塵得以行走。
他嘴上道謝，要求卻一個一個地砸過來：
「聽說停風樓的茶不錯，去買一杯吧！
「師妹，快看這個糖人，傻乎乎的，像不像你？買一個吧！
「那邊是什麼？去看看，買一個吧？」
我心疼地摸了摸荷包：「你能不能省點銀兩？還要當做路費呢……
「再說了，你又不能吃不能喝，買這些多浪費啊。」
應無塵興致勃勃挑選糖人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來：
「對，我早就S了。抱歉，是我逾矩了。」
我簡直要抓狂，一咬牙道：「買！買！買！都買！」
真是讓他找到拿捏我的百試不爽的方法了。
應無塵立刻假惺惺道：「我就知道師妹最好了。」
我發愁地嘆了口氣。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應無塵的靈體更加透明了幾分。
還是快點了結他的遺願，讓他安心轉世吧。
滯留在人間太久，靈體會消散的。
更何況這家伙是個吞金獸啊！
或許是我眼中的擔心太過顯眼，應無塵輕笑一聲，垂眸看向我：
「放心吧，你窮我可不窮。銀子用完了，我再帶你拿不就行了？」
我不相信：「你一個鬼哪裡來的錢？紙錢嗎？」
他挑眉看向我，但笑不語。
14
我看著眼前破舊的柴門，納悶道：「你確定這裡能有銀兩？」
這處院子遠離市井，院牆剝落，一看就沒有人居住。
應無塵沒有回答我，沉默地穿牆而過。
為了不讓日光照到他，我趕緊跟了上去。
院子裡鋪滿了青石磚，縫隙裡鑽出雜草，看起來和應無塵的住所一樣破敗。
我隨著他進入屋裡，頓時被門上飄落的塵土嗆得咳嗽：
「師兄，你到底要找誰啊？」
他終於停住了，目光似乎飄到了很遠：
「原來已經十八年了。
「這是你凡間的家嗎？」
「家？我大概沒有那種東西。」
應無塵伸出手，想要觸碰面前鋪滿一層塵土的桌子，手掌卻又穿透過去。
他好像已經習慣般收回手：「但這裡曾經住著一位老婆婆，父親把我和娘親丟下後，是她一直在照顧我們。
「後來娘親S了，我被師父帶上山，臨走前，我說要給她找一些僕人，婆婆卻說她喜歡清靜。我就給她留下了很多銀票……」
我有些難過：「師兄，你沒有下山來看過婆婆嗎？」
「師父從不讓我下山，怕我突然入魔。我上山那天，就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到塵世了。」
我望向他，以為會看見那個決然斬斷過去，為自己取名叫無塵的少年。
卻隻看見他眼底的無盡倦怠。
應無塵輕嘲道：「世上的天才不止我一個。我傾盡一切卻還是沒有換得那一線生機。」
「師兄……你盜走宗門絕學是為了化解魔氣？那你為什麼不和師父他們說？是我們誤會你了。」
應無塵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嘴角微微上揚，眼裡卻翻湧恨意：
「時月，有的時候我真的很嫉妒你。
「憑什麼你一直站在陽光裡？憑什麼你什麼都不懂，還要施舍你那可笑的善意？」
又來了！又來了！他隻有恨我的時候才不會裝。
我反擊道：「那你不還是要指望我這可笑的善意？」
此話一出，我心中生出萬千悔意。
明明是我自願要幫他的……卻還是把這點當成了挾恩圖報的籌碼。
我還沒來得及道歉，應無塵突然恢復了今日逛街時的溫潤模樣。
「你說得對，是我自以為是。你現在是我的恩人，我怎麼敢恨你？」
他看向我的眼睛微彎，卻像冬日寒冰。
我們剛剛回溫的關系降到了谷底。
「求你幫我找一個盒子，我還要還你的錢。」
看著他這張假面，我道歉的話不知道怎麼就憋在了喉嚨裡。
15
盒子就埋在院子那棵樹下，枯朽的樹幹上被特意做了標記。
我打開了盒子，一張黃紙頓時隨風消散。
好在下面的銀票還有幾張保存完好。
我把完整的銀票挑了出來，將盒子埋了回去。
月光灑落下來，應無塵站在樹旁的身影幾近透明。
我終於還是開口：「你要不還是回養魂玉裡面吧？」
應無塵別過了臉：「不勞師妹費心。」
「……」
「小心眼兒！」
「那又如何呢？」他轉過來，笑著看向我。
「你要一直生我的氣？」
「師妹說笑了，我哪裡生氣了？」
「你就有！你每次生氣都這麼笑，皮笑肉不笑的，嚇S人了。」
應無塵終於放下了嘴角，冷冷望著我：
「那又如何呢？」
我嘆了口氣：「我真的不想和你吵架，算我求你了，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恨我？」
「我早就說過了，壞人恨好人天經地義。」
「不是這個。」
我認真地望向應無塵：「你說你恨我，可你又不能接受我恨你，你想讓我關心你，可你又不想讓我看清你……為什麼要這麼別扭？」
應無塵聲音很輕：
「你要我說什麼……我想要的一切就那麼輕易被你拿走了，而你還是個單純的蠢貨。」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他頓了一下：「別這副表情啊，師妹，我恨你，也沒說要害你。」
「但是，我害了你……如果沒有我，師父肯定會想辦法救你，你就不會S……」
應無塵打斷了我，他笑著開口：
「好了，都是過去了。你幫我這一次，我就不恨你了好不好？」
我感動地點點頭：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