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父皇!兒子知錯了,兒子真的知錯了,兒子不管薛家了!您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父皇,兒子是您一手帶大的,您忘記了嗎?兒子錯了,您怎麼罰都行,就是不要說這樣絕情的話。」
「兒子身上流著您的血啊!血脈親情,怎能輕易斬斷?」
皇帝皺眉甩開他:「哼,你身上不隻有朕的血,還流著一半薛家的血!」
「朕瞧著,在你心裡,朕這個皇父的分量還比不上薛家!」
「朕為江南賑濟憂心如焚的時候,你在幹什麼?薛家又在幹什麼?」
「聖人言,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們倒好,挖空心思為自己謀利,簡直是國之蠹蟲,其心可誅!」
「這樣的兒子,朕可不敢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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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春郡王心知到了生S存亡的時候,心一橫,砰砰地磕起頭來。
他用力極重,沒幾下就頭破血流。
殷紅的血順著額頭流到眉梢、眼睛。
他擦也不擦。
隻一聲聲父皇,叫得椎心泣血,催人淚下。
皇帝負著手,臉上怒色未消。
他一言不發地望著血流滿面悲泣哀求的長子,眼神微微顫動。
我若有所思地低下頭,看向微微隆起的肚子。
苦肉計麼?
我也有。
我小步上前,表面輕巧,實則用力地拉住一意磕頭的太子:
「郡王,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您若心疼陛下,應當好好愛惜,如今您這樣自殘軀體,是要陷陛下於不慈嗎?」
「您先別急,陛下正在氣頭上,您緩幾天再過來,您放心,我會幫著勸勸陛下的。」
皇帝冷哼一聲,面色重回冷肅。
壽春郡王目眦欲裂地瞪著我。
我尖尖的指甲深深掐入他的胳膊,眼神譏诮,嘴上的語氣卻熱忱又柔和:
「郡王您放心,這件事交給我,您若是孝順,就速速離開,別再傷陛下的心了。」
壽春郡王勃然大怒,一把將我推了出去。
我餘光瞥見桌角,口中驚呼一聲,挺著肚子撞了上去。
隨後痛苦地蜷縮在地。
耳畔傳來皇帝的一聲怒吼:
「孽障!果然跟你那毒辣的母後一模一樣!」
「朕的江山傳給誰,都不會傳給薛家子孫,你趁早S了這條心!」
暈厥之前,我用力抓著皇帝的胳膊,神情悽婉:
「陛下!孩子,保住我們的孩子。」
18
我的孩子掉了。
我悲痛欲絕,謝絕一切探訪,緊閉宮門。
延慶宮內,張文景為我端上藥。
「娘娘的氣色太紅潤,這服藥您記得再多喝幾日,遮掩氣色,平日上妝也務必多撲些粉,莫讓人瞧出端倪。」
「剛經歷小產的婦人,該面色蒼白,神色憔悴才是。」
我面無表情地一飲而盡。
張文景面色復雜:「壽春郡王被陛下貶為庶人,這事與娘娘有關吧?娘娘當初託我假孕做戲,就是為了今日嗎?」
我瞥了瞥他那苦大仇深的模樣,彎了彎唇角:「張文景,不必旁敲側擊打探我的事,就算知道了,你也駕馭不了。」
「你隻管守好自己的秘密,答應你們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沉吟片刻,我喚來款冬與小福子。
款冬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隻是斷掉的舌頭沒法再長出來。
好在她能書會寫,雖麻煩了些,倒並不影響交流。
我將兩人託付給張文景。
「回去讓容嫔準備準備,那件事差不多可以開始了。」
張文景精神一振。
經過流產一事,皇帝徹底厭了壽春郡王和薛氏。
曾經風光無限出現在海珠村的太子,如今被貶為庶人,剝奪了皇家姓氏,改為薛姓。
我第一次知道欠下海珠村六十九條人命債的仇人的名字。
薛承愍。
從李承愍到薛承愍,隻不過換了一個姓,他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薛氏的老族長奉旨從衡陽趕來,接走了這位御賜的薛家子孫。
作為皇帝為薛氏一族添丁進口的回報,薛氏不得不忍痛獻出八成的家產,上交國庫。
作為罪魁的薛承愍,往後在薛氏的日子可想而知。
薛重被催促著離開了京城,遠赴北境蠻荒赴任。
瞧皇帝如今對薛家的態度,怕是再難有歸來的一日。
薛皇後自盡了。
得知兒子被改了薛姓,她平靜地揮退下人。
一根白綾,從容地將自己吊S在坤寧宮正殿。
她是個狠辣的女人。
對別人狠辣,對自己也不手軟。
她半生驕傲,S也要S在輝煌未逝的時候。
那個時候,薛承愍還沒有離京。
聽到消息,他身穿素白麻衣,長跪在宮門口,乞求他曾經稱為父親的人,讓他在生身母親的靈前上一炷香。
皇帝冷漠地回絕:「你是薛家子孫,不便參與皇家喪儀。」
聽宮門口的侍衛說,薛承愍當場吐了口血,染紅了素白的喪服。
但他沒有走。
他跪在門前,面朝著坤寧宮的方向,不吃不喝,不言不語,為皇後守足了三天的靈。
離開的時候,腳步虛浮,臉色白得如S人一般。
宮人們私下說,前太子雖然性情殘暴,但事母至孝。
我聽了隻是微微一哂。
薛承愍,不是隻有你的母親才是母親。
S在你手上的無辜幼女。
S在你欲望下的海珠村珠民。
他們也有父母親人。
風水輪流轉。
如今活該讓你也嘗嘗失去至親,椎心泣血的滋味。
皇帝看著我揚起的嘴角,問我在笑什麼。
我扭臉望去,笑容加深,對著皇帝由衷地稱贊:
「妾在看陛下發冠上的珠子,渾圓無瑕,光潔瑩潤,跟陛下很是般配。」
皇帝寵溺地刮了刮我的鼻梁:「傻卿卿,這不就是你送的那顆?」
我羞澀地低下頭:「瞧妾,都糊塗了,忘記這珠子原就是獻給陛下的。」
19
再次踏入坤寧宮,主殿上的人已經換成昔日的貴妃。
貴妃姓瞿,閨名紅纓。
兄長是當朝最勇武的大將,在北徵匈奴的戰事中屢戰屢勝,被皇帝加封勇毅侯。
貴妃揮退漪蘭,我也讓茱萸退下。
貴妃望著為大殿掩上門的丫鬟,詫異道:「茯苓那丫頭呢?」
茯苓出宮了,跟崔桓一起。
當初他以容嫔和張文景的私情秘密為交換,向我換取他與茯苓的自由。
我應了他。
更何況,崔桓若留在宮中,始終是個隱患。
洪喜能輕易帶薛重進入被封禁的坤寧宮,是因為那夜當值的御林衛是崔桓。
崔桓經勇毅侯之手進入御林衛,故意扮演出一副吊兒郎當,對職責半點不上心的紈绔模樣。
六月初八祈福夜,正巧是崔桓當值。
他以肚子不舒服為借口,再一次擅離職守。
這讓洪喜打消了最後一絲顧慮,最終铤而走險。
若有心人順蔓摸瓜,很可能會查到我的身上。
我不能冒險。
因此我讓崔桓做出畏罪自盡,引火自焚的假象,暗中以焦屍偷梁換柱。
又拜託覺慧大師將剃成光頭的崔桓一並帶出宮。
我嘆了口氣,滿臉惋惜:
「茯苓那丫頭被款冬的傷嚇壞了,夜裡高燒驚厥,連天明都沒熬到,人就沒了。」
貴妃,哦不,現在應該叫瞿皇後聞言挑了挑眉,並沒深究。
她目光徐徐環視著殿內,心情頗好:
「你的第一份禮,讓我得掌六宮事,你的第二份禮,助我登上皇後之位,現在我很好奇,你的第三份禮是什麼。」
我上前兩步,走到大殿正中,徐徐道:
「我送娘娘的第三份大禮是一部青雲梯,可助娘娘扶搖直上。」
瞿皇後眼中閃過一絲極凜冽的鋒銳,她一字一頓地問:
「本宮已是六宮之主,萬人之上,再上,欲往何處?」
迎著她鷹隼般銳利的眼神,我微微一笑:
「青雲之上,還有朗日高懸,娘娘不想取而代之嗎?」
皇帝不是最看重他的帝位,想讓李家江山千秋萬代嗎?
我偏要這江山換個姓氏。
20
自薛重倒臺,皇帝在朝堂上積威日重,幾乎無人敢違逆。
這種獨享權力巔峰的感覺讓皇帝很是著迷。
隻是今日,皇帝入延慶宮的時候,面色陰沉。
因為勇毅侯第三次拒絕了皇帝的指婚。
德榮長公主心儀勇毅侯瞿烈,京中人所皆知。
她是皇帝一母所出的妹妹,因生得貌美,自幼備受父兄寵愛。
然而瞿烈已有夫人,雖是個獵戶女兒,但夫妻恩愛。
瞿烈兩次拒絕指婚,皆因不願停妻別娶。
隻是這回不同。
德榮公主自願放低身段,效仿娥皇女英,與瞿烈的妻子平起平坐。
皇帝信心滿滿,再次保媒拉纖。
偏偏瞿烈又拒了,還拒得很不客氣:
「拙荊性烈,臣應過她,此生不負。」
李姓皇族最優秀的公主,纡尊降貴,卻被一個臣子再三拒絕。
德榮公主沒臉見人,當即哭鬧著要出家。
皇帝顏面大損,看勇毅侯的眼神十分不善。
恰在這時,傳來北境匈奴內亂,老單於被侄子取而代之的消息。
新單於即位,第一件事就是派親妹子前來和親,以表修好之意。
雍王主動請纓,迎娶匈奴公主。
皇帝龍顏大悅。
瞿皇後在宮裡摔了茶碗,氣急敗壞。
一會兒罵雍王忘恩負義,一會兒罵皇帝卸磨S驢。
匈奴以和親歸順,北境便沒了戰事。
北境安寧,驍勇善戰的勇毅侯在皇帝心裡也就失去了價值。
皇帝本就多疑偏激,賜婚之事更讓他對瞿烈心生芥蒂。
以皇帝對付薛家時的雷霆萬鈞,隻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對瞿烈下手了。
瞿皇後銀牙暗咬:
「隻怪哥哥跟父親一樣愚忠,這麼多年,若不是他阻攔,我早就……」
她驚覺失言,警惕地看了我一眼。
我恍若未聞,抬手倒了一盞新茶,徐徐推到她面前。
瞿皇後的父親原是行宮獵場的管事,為救貿然入深林的先帝,不慎被猛虎咬S。
據說送回家中的,隻有半副殘缺的屍首,以及先帝一句輕飄飄的忠義誇贊。
哥哥瞿烈意識到武力的重要。
棄文從武入了軍中,一路從排頭兵,做到威風凜凜的六軍統帥。
妹妹瞿紅纓則看到弱小的悲哀。
野心勃勃入了皇宮,一路披荊斬棘,做到貴妃,還誕下皇子。
兄妹各自心願得償,本該圓滿。
孰料天有不測風雲。
貴妃的兒子未滿百日便夭折了。
貴妃雖著實傷心了幾日,卻並未一蹶不振。
她還年輕,還會有別的孩子。
直到她發現,兒子的S,是皇帝指使乳母做的。
我垂下眼睛,不動聲色。
一心防範的將軍,將仁義忠君刻在了骨子裡。
放在枕邊的貴妃,卻磨刀霍霍伺機磨牙吮血。
呵,皇帝的眼睛,不如盡早換成一對南珠。
21
芳儀殿突發時疫,容嫔不幸染病而亡。
留下一個孤零零的五皇子,被皇帝理所應當地交給瞿皇後撫養。
為防止疫病在宮中蔓延,皇帝全權交由張文景負責。
除了容嫔,芳儀殿還有幾名宮人染病而亡。
處理屍體的時候,張文景有些為難。
按宮中慣例,感染時疫的屍體需得送到宮外一處專門的地方,集中處理。
幾名宮人好說,但容嫔畢竟身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