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珠女

第6章

字數:3478

發佈時間:2025-05-26 16:25:57

皇帝拿帕子掩著鼻子,吩咐候在殿外的張文景:


 


「容嫔S得不祥,不可葬入皇陵,屍身就交由你,按普通宮人處理吧。」


 


張文景走遠了,皇帝才長舒一口氣,將帕子取下。


他看看我,面上有些不自然:「卿卿可是覺得朕太過小心?」


 


我搖搖頭,眼波柔情似水:


 


「妾怎麼會那麼想呢?陛下的龍體安康,幹系著天下蒼生,再怎麼小心也不為過。」


 


皇帝欣慰地攬我入懷:「還是卿卿懂我。」


 


午膳皇帝留在延慶宮。


 


他掃了一眼桌子,噫了一聲,有些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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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在你這兒喝的貽貝湯,味道甚好,心裡頭總惦記著,怎麼今日沒有?」


 


我笑了笑,夾了一塊雪白的魚肉放入皇帝碗中:


 


「貽貝性寒,多食對身體不好,每月最多吃一兩回,陛下嘗嘗這塊魚肉,也是新來的那位廚子做的。」


 


皇帝聞言,夾起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鮮嫩爽滑,味道甚好,隻是口味似與京中不同,倒像是南地的做法。」


 


我掩嘴輕笑:「陛下好生厲害,連這都能嘗出來,新來的廚子的確打南邊來,是妾的同鄉。」


 


皇帝心情愉悅地點點頭:「這廚子手藝不錯,當賞。」


 


我乖巧點頭:「陛下放心,妾不會虧待他的。」


 


「那廚子是個老實本分的,聽說能來為陛下做菜,高興得不得了。」


 


「您吶,隻要將這盤魚膾吃完,就是對他最好的賞賜了。」


 


22


 


雍王最近春風得意。


 


太子倒了,皇位再沒有人能與他相爭。


 


迎娶匈奴公主,為皇帝解決了心腹大患。


 


雖然因此惹惱了瞿皇後,卻意外討得皇帝的歡心。


 


太子不就是在皇帝和薛家之間,選了後者才被廢的嗎?


 


如今他毫不猶豫選了皇帝,東宮之位舍他其誰。


 


因此當府中那位新來的美妾珊瑚,床笫之間柔情似水地喊他為太子時,他不僅沒有訓斥,反而相當受用。


 


後來珊瑚膽子更大,不僅在夜半無人時,白天當著其他人的面,照樣嬌滴滴地喚他為太子。


 


其他下人有樣學樣,也開始跟著叫。


 


雍王被哄得心花怒放。


 


反正這個名頭,遲早是自己的,早些稱呼也沒什麼。


 


隻是下巴抬得太高,容易閃了脖子。


 


上元佳節,雍王陪珊瑚到街上賞花燈,與一位粗布青衣的老人起了爭執。


 


雍王府的奴僕一擁而上,對老人拳打腳踢。


 


「老眼昏花的狗東西,今天非得給你點厲害瞧瞧,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家主子可是當朝太子!能誅你九族!」


 


老人的九族沒被誅,反而浩浩蕩蕩地跪在太極殿外。


 


左右分列,整整齊齊。


 


左邊是朝堂上的文官清流,右邊是國子監的學生。


 


青衣老人是當世聞名的大儒,趙之淮。


 


他在國子監執教多年,桃李無數,朝堂上大半文官見了,都得口稱一聲恩師。


 


這樣一個人物,卻被雍王家奴當眾毆打,棄之於市。


 


若不是太醫張文景恰巧經過,及時施救,隻怕這位大儒當場就會一命嗚呼。


 


皇帝迫於形勢,當眾鞭笞了雍王,又允準大理寺的人去雍王府搜捕犯事的家奴。


 


不到半日,大理寺卿神色古怪地回來。


 


還帶回一件嶄新的龍袍。


 


——按照雍王的身量做的。


 


皇帝勃然大怒。


 


當場革了雍王的名銜,將他連夜趕出京,流放到西南瘴疠之地。


 


23


 


雍王無緣帝位,和親也就沒了意義。


 


匈奴的和親使團半路折返。


 


新單於轉頭將妹妹嫁去突厥,聯手對抗大盛。


 


北境硝煙又起。


 


與此同時,一匹快馬入京,帶來衡陽的讣告。


 


前太子薛承愍,S了。


 


薛承愍S得並不光彩。


 


是在便溺的時候,被薛氏的幾位婦人聯手勒S。


 


被發現的時候,頭埋在恭桶之中。


 


一個月前,薛氏三房嫡女,年僅八歲的薛寶珠,上街時無故失蹤。


 


家裡一直以為是被拐子拐了,焦急地四處打探。


 


直到數天前,一位漁民從河裡將屍身打撈上來,並通過頸間金鎖尋到了薛家。


 


薛寶珠不僅渾身布滿可怖的傷,S前還曾遭受慘無人道的侵犯。


 


三房主母當場昏厥,幾位妾室也痛哭不已。


 


薛寶珠的父親數年前意外離世,隻留下這一個女兒承繼血脈。


 


平日裡幾位婦人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何受得了她這般慘S?


 


何況,薛家人人都清楚兇手是誰。


 


老族長裝聾作啞,面對要他主持正義的三房婦人們,一味地和稀泥,隻推說沒有證據。


 


三房妾室裡有個性子潑辣的,當場冷笑一聲:


 


「這年頭,害人的可以無故行兇,受害的卻要拿出證據,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夜裡一合計,這輩子反正沒了指望,索性聯手以最羞辱的方式S了薛承愍。


 


聽說薛承愍S前,還在慘呼父皇母後。


 


皇帝聽完始末,又是憤恨又是傷心,起身的時候,一頭栽倒在地。


 


磕得頭破血流。


 


連發冠上的珠子都滾落下來。


 


24


 


經過張文景悉心診治,皇帝清醒過來。


 


隻是手腳麻痺,口不能言。


 


面對來探病的宰輔大臣們,皇帝隻能轉動眼珠,喉頭嗬嗬作響。


 


皇帝病重,東宮空懸。


 


大臣們憂心忡忡。


 


此時北境大軍壓境,朝中不能沒有人站出來主事。


 


當務之急是盡快定下東宮,以安社稷民心。


 


如今前太子身S,雍王流放,越美人所出的二皇子天生跛足。


 


思來想去,竟隻有養在瞿皇後膝下的五皇子,可以承繼東宮。


 


大臣們進來請旨的時候,我正在喂皇帝喝他喜歡的貽貝湯。


 


皇帝目不轉睛地看著大臣們,嘴裡嗬嗬有聲。


 


我將碗放到一邊,從容地拿帕子為皇帝擦了擦嘴。


 


內閣宰輔們跪在地上,眼神殷切地看著我:


 


「娘娘,陛下是什麼意思?」


 


我溫和地笑了笑:


 


「陛下的意思是,就依諸公所言。」


 


啪的一聲,碗被掃落在地。


 


皇帝抖著身子,臉色漲紅,雙目圓睜。


 


走到門口的大臣們惶惑地回過頭。


 


我側身坐在床頭,恰恰擋住他們望過來的視線,口中柔聲道:


 


「是,陛下您別生氣,以後妾再不讓人隨意打擾您休息了。」


 


容嫔所出的五皇子成了太子。


 


因為年紀太幼,暫由瞿皇後垂簾聽政。


 


如今的瞿皇後風光無限。


 


禮法上握有名正言順的太子。


 


實權上背靠北境鏖戰的勇毅侯。


 


再也沒有人敢將父親殘缺的屍首丟在她面前,輕飄飄地誇一句忠義了。


 


瞿皇後坐在巍峨的寶座上,目光凌厲。


 


「沈玉珠,你的三份大禮我都收到了。」


 


「本宮自問不是個糊塗的,卻怎麼也看不清你這個人,你一路助我,究竟有何所圖?」


 


我徐徐下拜:「妾身所圖不過正義二字,襄助娘娘,並非全然無私,隻是薛家勢大,妾身需要一個盟友。」


 


瞿皇後冷笑一聲:「你倒實誠。」


 


我小心恭維:「娘娘慧眼通明,妾身這點微末伎倆,不敢在娘娘面前獻醜。」


 


瞿皇後頓了頓,語氣不辨喜怒:


 


「本宮不是忘恩負義之人,雖然動機不純,可你的確助我良多。」


 


「事到如今,你可有什麼想要的?說來聽聽,若不過分,本宮都會滿足你。」


 


我思索片刻,恭敬地以頭觸地:


 


「妾身隻有一個要求,願娘娘下詔,廢除合浦一帶的南珠歲貢。」


 


瞿皇後詫異地挑了挑眉:


 


「就這麼簡單?不要金銀?不要權勢?」


 


她的尾音上揚,含著誘惑,像抹在劍尖上的蜜糖。


 


探頭過去的那一瞬,就會血濺當場。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但當共同的威脅消失,原本脆弱的聯盟自然土崩瓦解。


 


沒有什麼,比S人更加守口如瓶。


 


我默了默,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手挪開時,帕子上沾了星星點點的血沫。


 


「陛下的貽貝湯,妾身每次也跟著喝。」


 


「對一個將S的人來說,金銀權勢,不過是身外之物。」


 


瞿皇後眼神復雜地盯著我。


 


良久,緩緩斂了氣勢,嘆了聲可惜。


 


後背重新靠上御座,收回鋒利的獠牙。


 


我走之前, 最後去探望了一下皇帝。


 


環視寢殿。


 


床帳是金陵雲霞錦,茶盞是成套天青釉, 連鎮尺都是和田玉。


 


古董博山爐裡嫋嫋騰起龍涎香。


 


我輕嘆一聲:「陛下金尊玉貴,活得好生奢侈。」


 


皇帝躺在床上,眼珠轉動, 望我時的目光仿佛沁了毒。


 


我微微一笑,將手裡的紫檀木盒打開。


 


裡面盛的是皇帝珍藏的南珠,顆顆光潔瑩潤,渾圓無瑕。


 


一共一十八顆。


 


我捏起一顆拿在手中, 不由感慨:「真美呀, 難怪陛下喜歡。」


 


在他驚恐的眼神中, 我取出隨身的瓷瓶,拔開塞子。


 


海水汩汩流入皇帝專用的甜白釉藥碗中。


 


我徐徐將南珠取出,一顆一顆放入碗中。


 


南珠本就伴海而生,如今才算圓滿。


 


我滿意地笑了笑。


 


端起藥碗, 用湯匙輕輕攪動。


 


「陛下,妾身就要走了, 臨走前想再服侍您一場。」


 


我舀了一顆渾圓的珠子,臉上笑意盈盈。


 


「陛下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原汁原味的合浦南珠啊。」


 


「合浦的海水, 合浦的珠子, 還有合浦千千萬的採珠人。」


 


「來, 快些吃吧。」


 


「妾還趕時間呢。」


 


既然這麼愛南珠,幹脆化為一體好了。


 


黃泉路上, 還能做一頂珍珠冠。


 


我兩手空空出了宮門。


 


入宮的時候,我曾帶了一瓶海水, 一顆南珠。


 


如今,它們都去了應得的去處。


 


張文景跟在我的身後,一臉遲疑:


 


「娘娘,你又騙了皇後娘娘, 你……」


 


我抬手打斷他,笑吟吟道:


 


「張文景,宮外還有人等你,以後隱姓埋名好好生活。」


 


太子不顧採珠人S活,命人將石頭系在珠民的腳上,深入海裡七百尺。


 


「馬我」張文景有些瑟縮地看了我一眼,閉上了嘴。


 


一輛馬車徐徐駛來,款冬坐在車轅上, 輕快地跳下來。


 


我回首望去,宮城森森, 幾乎與凝重的夜色融為一體。


 


巍峨的萬千宮闕像一隻蹲伏的巨獸, 張開萬千巨口,不知哪一刻又會再度暴起, 吞噬血肉。


 


今夜之後,瞿紅纓是以太後之身繼續垂簾,還是幹脆利落地廢帝自立,我也摸不準。


 


不過那些貴人們的事, 以後與我無關了。


 


皇位上坐著的究竟姓瞿還是姓張, 幹我何事?


 


反正不會再姓李。


 


皇帝以九品南珠為冠,妄想李姓皇族光耀千古。


 


卻怎麼也想不到,正是這顆南珠,葬送了他引以為傲的李氏江山。


 


我腳尖一踮, 輕快地跳上馬車,與款冬並肩而坐。


 


馬蹄噠噠,載我還鄉。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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