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拿帕子掩著鼻子,吩咐候在殿外的張文景:
「容嫔S得不祥,不可葬入皇陵,屍身就交由你,按普通宮人處理吧。」
張文景走遠了,皇帝才長舒一口氣,將帕子取下。
他看看我,面上有些不自然:「卿卿可是覺得朕太過小心?」
我搖搖頭,眼波柔情似水:
「妾怎麼會那麼想呢?陛下的龍體安康,幹系著天下蒼生,再怎麼小心也不為過。」
皇帝欣慰地攬我入懷:「還是卿卿懂我。」
午膳皇帝留在延慶宮。
他掃了一眼桌子,噫了一聲,有些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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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在你這兒喝的貽貝湯,味道甚好,心裡頭總惦記著,怎麼今日沒有?」
我笑了笑,夾了一塊雪白的魚肉放入皇帝碗中:
「貽貝性寒,多食對身體不好,每月最多吃一兩回,陛下嘗嘗這塊魚肉,也是新來的那位廚子做的。」
皇帝聞言,夾起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鮮嫩爽滑,味道甚好,隻是口味似與京中不同,倒像是南地的做法。」
我掩嘴輕笑:「陛下好生厲害,連這都能嘗出來,新來的廚子的確打南邊來,是妾的同鄉。」
皇帝心情愉悅地點點頭:「這廚子手藝不錯,當賞。」
我乖巧點頭:「陛下放心,妾不會虧待他的。」
「那廚子是個老實本分的,聽說能來為陛下做菜,高興得不得了。」
「您吶,隻要將這盤魚膾吃完,就是對他最好的賞賜了。」
22
雍王最近春風得意。
太子倒了,皇位再沒有人能與他相爭。
迎娶匈奴公主,為皇帝解決了心腹大患。
雖然因此惹惱了瞿皇後,卻意外討得皇帝的歡心。
太子不就是在皇帝和薛家之間,選了後者才被廢的嗎?
如今他毫不猶豫選了皇帝,東宮之位舍他其誰。
因此當府中那位新來的美妾珊瑚,床笫之間柔情似水地喊他為太子時,他不僅沒有訓斥,反而相當受用。
後來珊瑚膽子更大,不僅在夜半無人時,白天當著其他人的面,照樣嬌滴滴地喚他為太子。
其他下人有樣學樣,也開始跟著叫。
雍王被哄得心花怒放。
反正這個名頭,遲早是自己的,早些稱呼也沒什麼。
隻是下巴抬得太高,容易閃了脖子。
上元佳節,雍王陪珊瑚到街上賞花燈,與一位粗布青衣的老人起了爭執。
雍王府的奴僕一擁而上,對老人拳打腳踢。
「老眼昏花的狗東西,今天非得給你點厲害瞧瞧,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家主子可是當朝太子!能誅你九族!」
老人的九族沒被誅,反而浩浩蕩蕩地跪在太極殿外。
左右分列,整整齊齊。
左邊是朝堂上的文官清流,右邊是國子監的學生。
青衣老人是當世聞名的大儒,趙之淮。
他在國子監執教多年,桃李無數,朝堂上大半文官見了,都得口稱一聲恩師。
這樣一個人物,卻被雍王家奴當眾毆打,棄之於市。
若不是太醫張文景恰巧經過,及時施救,隻怕這位大儒當場就會一命嗚呼。
皇帝迫於形勢,當眾鞭笞了雍王,又允準大理寺的人去雍王府搜捕犯事的家奴。
不到半日,大理寺卿神色古怪地回來。
還帶回一件嶄新的龍袍。
——按照雍王的身量做的。
皇帝勃然大怒。
當場革了雍王的名銜,將他連夜趕出京,流放到西南瘴疠之地。
23
雍王無緣帝位,和親也就沒了意義。
匈奴的和親使團半路折返。
新單於轉頭將妹妹嫁去突厥,聯手對抗大盛。
北境硝煙又起。
與此同時,一匹快馬入京,帶來衡陽的讣告。
前太子薛承愍,S了。
薛承愍S得並不光彩。
是在便溺的時候,被薛氏的幾位婦人聯手勒S。
被發現的時候,頭埋在恭桶之中。
一個月前,薛氏三房嫡女,年僅八歲的薛寶珠,上街時無故失蹤。
家裡一直以為是被拐子拐了,焦急地四處打探。
直到數天前,一位漁民從河裡將屍身打撈上來,並通過頸間金鎖尋到了薛家。
薛寶珠不僅渾身布滿可怖的傷,S前還曾遭受慘無人道的侵犯。
三房主母當場昏厥,幾位妾室也痛哭不已。
薛寶珠的父親數年前意外離世,隻留下這一個女兒承繼血脈。
平日裡幾位婦人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何受得了她這般慘S?
何況,薛家人人都清楚兇手是誰。
老族長裝聾作啞,面對要他主持正義的三房婦人們,一味地和稀泥,隻推說沒有證據。
三房妾室裡有個性子潑辣的,當場冷笑一聲:
「這年頭,害人的可以無故行兇,受害的卻要拿出證據,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夜裡一合計,這輩子反正沒了指望,索性聯手以最羞辱的方式S了薛承愍。
聽說薛承愍S前,還在慘呼父皇母後。
皇帝聽完始末,又是憤恨又是傷心,起身的時候,一頭栽倒在地。
磕得頭破血流。
連發冠上的珠子都滾落下來。
24
經過張文景悉心診治,皇帝清醒過來。
隻是手腳麻痺,口不能言。
面對來探病的宰輔大臣們,皇帝隻能轉動眼珠,喉頭嗬嗬作響。
皇帝病重,東宮空懸。
大臣們憂心忡忡。
此時北境大軍壓境,朝中不能沒有人站出來主事。
當務之急是盡快定下東宮,以安社稷民心。
如今前太子身S,雍王流放,越美人所出的二皇子天生跛足。
思來想去,竟隻有養在瞿皇後膝下的五皇子,可以承繼東宮。
大臣們進來請旨的時候,我正在喂皇帝喝他喜歡的貽貝湯。
皇帝目不轉睛地看著大臣們,嘴裡嗬嗬有聲。
我將碗放到一邊,從容地拿帕子為皇帝擦了擦嘴。
內閣宰輔們跪在地上,眼神殷切地看著我:
「娘娘,陛下是什麼意思?」
我溫和地笑了笑:
「陛下的意思是,就依諸公所言。」
啪的一聲,碗被掃落在地。
皇帝抖著身子,臉色漲紅,雙目圓睜。
走到門口的大臣們惶惑地回過頭。
我側身坐在床頭,恰恰擋住他們望過來的視線,口中柔聲道:
「是,陛下您別生氣,以後妾再不讓人隨意打擾您休息了。」
容嫔所出的五皇子成了太子。
因為年紀太幼,暫由瞿皇後垂簾聽政。
如今的瞿皇後風光無限。
禮法上握有名正言順的太子。
實權上背靠北境鏖戰的勇毅侯。
再也沒有人敢將父親殘缺的屍首丟在她面前,輕飄飄地誇一句忠義了。
瞿皇後坐在巍峨的寶座上,目光凌厲。
「沈玉珠,你的三份大禮我都收到了。」
「本宮自問不是個糊塗的,卻怎麼也看不清你這個人,你一路助我,究竟有何所圖?」
我徐徐下拜:「妾身所圖不過正義二字,襄助娘娘,並非全然無私,隻是薛家勢大,妾身需要一個盟友。」
瞿皇後冷笑一聲:「你倒實誠。」
我小心恭維:「娘娘慧眼通明,妾身這點微末伎倆,不敢在娘娘面前獻醜。」
瞿皇後頓了頓,語氣不辨喜怒:
「本宮不是忘恩負義之人,雖然動機不純,可你的確助我良多。」
「事到如今,你可有什麼想要的?說來聽聽,若不過分,本宮都會滿足你。」
我思索片刻,恭敬地以頭觸地:
「妾身隻有一個要求,願娘娘下詔,廢除合浦一帶的南珠歲貢。」
瞿皇後詫異地挑了挑眉:
「就這麼簡單?不要金銀?不要權勢?」
她的尾音上揚,含著誘惑,像抹在劍尖上的蜜糖。
探頭過去的那一瞬,就會血濺當場。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但當共同的威脅消失,原本脆弱的聯盟自然土崩瓦解。
沒有什麼,比S人更加守口如瓶。
我默了默,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手挪開時,帕子上沾了星星點點的血沫。
「陛下的貽貝湯,妾身每次也跟著喝。」
「對一個將S的人來說,金銀權勢,不過是身外之物。」
瞿皇後眼神復雜地盯著我。
良久,緩緩斂了氣勢,嘆了聲可惜。
後背重新靠上御座,收回鋒利的獠牙。
我走之前, 最後去探望了一下皇帝。
環視寢殿。
床帳是金陵雲霞錦,茶盞是成套天青釉, 連鎮尺都是和田玉。
古董博山爐裡嫋嫋騰起龍涎香。
我輕嘆一聲:「陛下金尊玉貴,活得好生奢侈。」
皇帝躺在床上,眼珠轉動, 望我時的目光仿佛沁了毒。
我微微一笑,將手裡的紫檀木盒打開。
裡面盛的是皇帝珍藏的南珠,顆顆光潔瑩潤,渾圓無瑕。
一共一十八顆。
我捏起一顆拿在手中, 不由感慨:「真美呀, 難怪陛下喜歡。」
在他驚恐的眼神中, 我取出隨身的瓷瓶,拔開塞子。
海水汩汩流入皇帝專用的甜白釉藥碗中。
我徐徐將南珠取出,一顆一顆放入碗中。
南珠本就伴海而生,如今才算圓滿。
我滿意地笑了笑。
端起藥碗, 用湯匙輕輕攪動。
「陛下,妾身就要走了, 臨走前想再服侍您一場。」
我舀了一顆渾圓的珠子,臉上笑意盈盈。
「陛下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原汁原味的合浦南珠啊。」
「合浦的海水, 合浦的珠子, 還有合浦千千萬的採珠人。」
「來, 快些吃吧。」
「妾還趕時間呢。」
既然這麼愛南珠,幹脆化為一體好了。
黃泉路上, 還能做一頂珍珠冠。
我兩手空空出了宮門。
入宮的時候,我曾帶了一瓶海水, 一顆南珠。
如今,它們都去了應得的去處。
張文景跟在我的身後,一臉遲疑:
「娘娘,你又騙了皇後娘娘, 你……」
我抬手打斷他,笑吟吟道:
「張文景,宮外還有人等你,以後隱姓埋名好好生活。」
太子不顧採珠人S活,命人將石頭系在珠民的腳上,深入海裡七百尺。
「馬我」張文景有些瑟縮地看了我一眼,閉上了嘴。
一輛馬車徐徐駛來,款冬坐在車轅上, 輕快地跳下來。
我回首望去,宮城森森, 幾乎與凝重的夜色融為一體。
巍峨的萬千宮闕像一隻蹲伏的巨獸, 張開萬千巨口,不知哪一刻又會再度暴起, 吞噬血肉。
今夜之後,瞿紅纓是以太後之身繼續垂簾,還是幹脆利落地廢帝自立,我也摸不準。
不過那些貴人們的事, 以後與我無關了。
皇位上坐著的究竟姓瞿還是姓張, 幹我何事?
反正不會再姓李。
皇帝以九品南珠為冠,妄想李姓皇族光耀千古。
卻怎麼也想不到,正是這顆南珠,葬送了他引以為傲的李氏江山。
我腳尖一踮, 輕快地跳上馬車,與款冬並肩而坐。
馬蹄噠噠,載我還鄉。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