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前,也是我們住在城中村的時候,有段時間,樓下新開了一家盒飯店。
老板娘是個好人,菜做得便宜、好吃,而且旁邊有免費的小菜可以打。
如果連盒飯的菜都吃不起,就可以花五毛錢打一盒飯,然後加滿最下飯的外婆菜帶回去。
老板娘看到我們還很年輕,會把米飯壓得特別實,一頓吃不完,最後剩下的碎渣和湯汁拌在飯裡,還可以再吃一頓。
貧窮是如此具體地烙印在我們生命重疊的那段時光裡,所以唯一珍貴的東西,就隻剩下愛了。
「……趙玥?」
我一下子回過神,看到身邊的秦無月。
他似乎心情不錯,甚至看著我的時候眼神裡還帶著一點笑:「問你呢,你想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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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識說:「……外婆菜。」
下一秒,額角傳來劇痛。
硬質包邊的菜單被砸在我臉上,鮮血立刻湧出來,從眼尾一路流到眼睛裡,蟄得我眼球生疼,視線被一片鮮豔的紅糊住。
我扶著額角,踉踉跄跄地站起來,後退了一步。
模糊的視線裡,我看不清他的臉,隻能聽到他溫和的、平靜無瀾的聲音:
「滾出去。」
12
我是自己打車回去的。
秦無月的家在隱私性極高的富人區,普通車開不進去。
我在路口下了車,走進旁邊一家藥店。
值班的店員被我臉上糊著的血跡嚇了一大跳,慌裡慌張地過來問我要不要緊,見我人還清醒著,又拿了碘伏讓我處理傷口。
我付了錢,跟她道了謝,一個人慢吞吞地往回走。
已經是深秋了,上海的夜晚,連風裡都翻卷著湿黏的冷意。
我被這股風籠罩著,整個人陷入一種思維停滯的混沌中,幾乎是一回去,就蜷縮在什麼地方睡了過去。
記憶走馬燈一樣在我眼前紛亂地轉,恍惚間,我覺得自己睡著了,好像又沒有。
直到秦無月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來,帶著不耐煩:「起來。」
我想說點什麼,可喉嚨卻像被堵住一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隻能努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用鞋尖踢了踢我的腰。
「躺在這裡是在幹什麼?裝可憐嗎?趙玥,你覺得我還會吃你那一套嗎?」
我沒有應聲,他蹲下身,抬起手,輕佻地拍了拍我的臉,大概是想說點什麼,可是手卻貼在我臉頰上,停住不動了。
「發燒了為什麼不說?」
身體一輕,他把我從地上抱起來,我有些恍惚地扯緊他的衣袖,張了張嘴,終於從灼燒般的喉嚨裡擠出一個字:
「……哥。」
抱著我的手臂驀然一緊,他猛地低頭望著我,目光好像要隔著眼皮將我燙穿。
我和秦無月是同年同月同日的生日,具體的出生時間卻都不清楚。
很久之前,我們還在一起的時候,經常因為這件事互相爭執。
他惹我生氣後低頭來哄我時,就會低眉順眼地叫我姐姐。
而我被他鬧得沒辦法,或者吵架後想要求和好,也會叫他一聲哥哥。
我們都心照不宣地默認了這一點:叫對方更大一點的那個稱呼,就意味著服軟。
「真是張讓人惡心的臉。」
「趙玥,有的時候,我真的想S了你……」
他低下頭看著我,我燒得厲害,已經分辨不出那目光裡到底是愛還是恨,隻能在那濃墨般的情緒籠罩中昏過去。
再睜眼,已經是天色大亮的第二天。
我躺在臥室的床上,手背上還打著點滴。
反應了一下,下一秒,秦無月就推門走了進來。
他手裡端著一個託盤,見我醒了,微挑了下眉,把東西擱在床頭的小桌上:
「醒了?打完針自己把東西吃了。」
我的目光順著飄過去,看到了一碗粥,和旁邊的白瓷骨碟裡盛著的,一小碟外婆菜。
動作一頓,我整個人木在床上。
「你想求我心軟,可以用別的辦法,別在別人面前提起過去那些事——趙玥,我不想別人知道,我和你這種人在一起過,你明白嗎?」
他說著,又去取了醫藥箱過來,
「吃完飯自己把傷口的藥換了,別留疤,不然跟在我身邊,別人還以為我N待員工,傳出去影響不好。」
我想苦笑,可連牽動唇角的一絲力氣也沒有了:「你現在還真是面面俱到。」
他沒理會我,自顧自出去了。
我抬頭,看到點滴瓶裡的藥隻剩下一點,自己拔了針,沒管流血的傷口,隻是爬過去,把那個託盤扒拉過來。
那碗粥和那一小碟外婆菜,被我吃得幹幹淨淨。
出去的時候,秦無月正坐在外面的長絨地毯上,靠著沙發,低頭撥弄手裡的吉他。
斷斷續續的音符從他指尖流淌出來,說不上好不好聽。
我隻是覺得S水一潭。
當初分手前,他在沒日沒夜地寫歌。
因為有家公司終於肯籤下他,說要給他出第二張專輯,還說主推的電影,推廣曲之一由他來唱。
我們坐在荒野的月亮下面,他把那些最喜歡的片段彈給我,問我好不好聽。
我鼓掌,說特別特別好聽,而且就算以後火了,大家都聽到了,我也是第一個聽的。
他彎著唇角,笑了笑,沒再說話。
隻是低下頭,又彈了一小段。
「我寫了十一首歌,不過專輯隻會發十首。」
他探身過來吻我,我的手落下去,下意識按在那琴弦上,發出悠長的一聲響。
「趙玥,終章我隻彈給你一個人。」
想到這裡,我喃喃自語:「第十一首,寫完了嗎?」
「沒有。」
他按著琴弦,帶著一絲笑意抬頭看著我,「我刪掉了,這首歌,我永遠不會再寫。」
13
今年最重要的一部戲S青後,秦無月除了配合劇組進行一些掃尾工作之外,就開始準備今年的演唱會。
他早就跟粉絲透露,正在寫新專輯,還會在今年的演唱會上唱完一整張的歌曲。
但我看他也不算很忙,甚至有闲情,隔三岔五和那位周小姐出去約會吃飯。
網上已經有不少人在嗑他們的 cp。
周小姐似乎是哪家豪門出來的小女兒,所以一出道就手握無數頂級資源,能和秦無月這樣的頂流前輩搭戲演女主角。
他們的關系以非常平穩的節奏往前推進,據說已經去挑訂婚戒指,還被記者拍到。隻是按照他們計劃的節奏,還沒到公布照片的那一步。
秦無月的經紀人像是怕我會做出什麼一樣,專門找到我:
「趙小姐,你應該很清楚,以秦老師現在的名氣,就算你說什麼也不會有人信的,所以希望你不要做出一些不自量力的事情來。」
我坐在窗邊,望著天際緩緩沉落的夕陽。
半晌,又轉回目光,輕輕嘆了口氣:「你們以為我會做什麼?」
「曝光我和他的關系,大罵他腳踏兩條船?還是指責周小姐當小三?」
經紀人坐在我對面,眼神明白又清晰地傳遞出一條信息:你也配?
「不會的。」
我笑了一下,不再看她,隻是專注地看著夜幕一點點吞下血色一樣的紅,「我和他,也就這樣了。」
報復,或者發泄,或者別的什麼。
無論未來的路要怎麼走,如今的我們也不過是短暫的一段並行。
我從不會設想,現在的我,和現在的秦無月,還會有什麼漫長的永遠。
很晚的時候秦無月回來了,西裝革履,身上染著一點紅酒的醇香。
我說:「白天你經紀人來了一趟,把槍手寫的歌送來了,都是給你演唱會的新專輯準備的。」
「大明星,你現在連歌都不自己寫了嗎?」
他什麼話也沒說,隻是把我從沙發上揪起來,一路拖進浴室,扔進浴缸。
水花四濺裡,他粗暴地覆上來。
幾滴熱水濺進眼睛裡,我拼命地眨著眼睛,卻始終沒能看清面前的人被情欲充斥的臉。
「……你和周小姐,隻約會吃飯,不過夜的嗎?」
他面無表情地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臉掰到一邊去,動作用力到髋骨撞得我生疼。
「不要搞什麼她幹幹淨淨,你不舍得碰,所以隻能在我身上發泄這一套好不好?真夠爛的,現在的狗血小說都不這麼寫了……」
秦無月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了,又強行把我的臉掰回來,打量幾秒:
「你喝酒了?」
我抬起手,用手指在空氣中胡亂比劃了一下:「隻喝了一點。」
「你酒櫃裡那些酒,看上去那麼貴,也沒有多好喝啊……」
後面的話,含糊著被他的親吻吞了下去。
「她和你,確實不一樣。」
他在我嘴唇間呢喃,
「因為我未來,是要和她結婚的。」
說完這句話,他SS盯著我的臉,好像是想從我臉上看到什麼表情。
但我的思緒已經飄遠了。
不知道第多少次,飄到了過去。
我想到我們去的第一場音樂節。
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樂隊臨時去不了,主辦方臨時通知了我們。
秦無月難得有點緊張,很認真地準備了,哪怕上場前十分鍾,還在彈最後一遍。
我想到他終於在那場音樂節上大放異彩,被一家還不錯的經紀公司看中。
給的條件差不多,就要聊到籤約。
秦無月去了趟洗手間,然後就遲遲沒有回來。
眼看公司派來的工作人員越來越不耐煩,我連忙道歉賠笑,然後著急忙慌地出去找他。
我是在走廊盡頭的洗手間看到秦無月的。
被我找到的時候,他正把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按在地上,用力在他臉上砸了一拳。
那男人被他打得偏過臉去,從嘴裡吐出半顆帶血的牙齒。
但他的眼睛就這樣盯著秦無月,那其中帶著的除了強烈的憎恨之外,還有高位者的篤定和自鳴得意。
旁邊的角落裡,縮著一個滿臉淚痕,臉色煞白的小女孩,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
那天晚上,秦無月被帶走了。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時間的概念在我心裡變得模糊。
因為我一直近乎沒有任何結果地東奔西走,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從很多人口中零零碎碎地拼湊出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一個懷揣著明星夢的小姑娘被導演哄騙著灌了酒,他急色慣了,在衛生間就想強上。
結果被秦無月撞見,動了手。
「你知道他打的那個人是誰嗎?名導,路家的六公子。人已經發話了,不讓他判個幾年不會罷休的,他的前途,應該就到此為止了,我們公司也不可能再籤他的。」
我想找到那個小姑娘幫忙作證,可她父母生怕惹上麻煩,早就帶著她搬走了。
我想先去探望秦無月,至少知道他到底怎麼樣了,可是我被攔在鐵網之外,甚至沒辦法見他一面。
傍晚,我站在血紅色的夕陽下,飛鳥掠過天邊。
身邊來往行人如水流匆匆,沒有人會停下來,關心這裡發生了什麼。
我想,我們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那天黃昏的四十河。
14
秦無月的演唱會如期而至,並且大獲成功。
周小姐作為演唱會的特邀嘉賓出場,兩個人的關系依舊沒有明說。
但這種暗河一樣湧動著、又千絲萬縷地聯系著的關系,反倒更讓粉絲嗑得發瘋。
這一套,顯然這兩個人都玩得心照不宣,卻又得心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