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羅摩偏不爭氣。
他本應大婚鬧事被下令禁足太子府,卻從近侍口中得知,朝廷上在商量廢太子。
當即怒衝衝地撕掉府門御封,打傷禁衛,闖到大殿上來。
披頭散發、蓬頭垢面、一身褻衣,讓滿朝文武皺起了眉頭。
撲在地上,膝行到北胡王足下,抱著他的腿大哭:「父王,你還記得母妃臨終前的話嗎?她說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們父子……」
北胡王不禁濡湿了眼眶。
羅摩繼續道:「父王可還記得,母妃對父王是何等忠貞不二?昔日敵人趁父王外出徵戰,襲擊王庭,要綁了兒臣和母妃威脅父王,母妃當即抽出腰刀要自盡,說絕不落入敵人手中,免得失貞愧對父王。」
說著,扭過頭,怨毒地瞪著欽則:「哪像有些女人,在敵人手裡苟活六年,把個野種冒充皇嗣,也配肖想做北胡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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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既出,滿朝色變。
北胡王勃然大怒,一腳把羅摩踹出老遠:「逆子,我看你是真的瘋了!」
左相當機立斷,跨出一步,朗聲道:「臣請陛下,太子殿下瘋病確鑿,當立即送去國寺靜養!」
一時間,滿朝文武齊聲應和。
羅摩蒙了。
他真是愚蠢至極。
他自己連S兩妻,皆是因懷疑妻子給自己戴了綠帽子。
那他就該知道,男人最忌諱的就是被戴綠帽子。
何況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指出曾戴過綠帽子,失了面子。
北胡王懷疑欽則非自己骨血,卻還是咬牙認了這個兒子,不就是因為怕在悠悠眾口裡坐實了戴綠帽?
欽則的身世,一向是北胡盡人皆知卻不敢提的秘密。
今日羅摩當眾戳破,實屬大逆。
北胡王面若冰霜:「傳朕旨意,太子瘋病日重,即日起赴國寺休養治病,無聖旨不得進京。」
13
羅摩以「身體有恙」為由被送去了國寺。
但,並未被廢太子,也並未對外宣傳發瘋。
到底是已故愛姬遺下的孩子,況且,北胡王隻有羅摩和欽則兩個兒子,若廢掉羅摩,就隻能立欽則,而欽則又血統有疑。
羅摩尚有生機。
或許在國寺裡待個一年半載,等輿論平息下來,北胡王就會把他迎回京城,對外宣稱太子已經病愈。
隻是很可惜,羅摩等不到這天了。
我和欽則,不會讓他等到這天。
北胡王病倒了。
他本就年邁,多年徵戰遺下不少病候,又受了羅摩的刺激。
何況,還有我在穆貴妃宮裡燃的沉香。
裡面有一味藥材,於普通人無益無害,對北胡王這樣暴躁易怒的病患,卻有加劇怔忡之效。
北胡王病在床上,半夢半醒間,聽到不遠處內侍在竊竊私語。
「聽說最近民間流言很多,都說太子不是病了,是瘋了。」
「可不是?我還聽人說,太子都瘋了,陛下還不廢他改立,是因為二皇子血統存疑,可能是當年大妃被擄時遭人強暴生下的。」
「那陛下豈不是戴了綠帽子?」
「噓……」
北胡王驚醒,冷汗淌了滿臉。
第二天,在病床上傳旨,由二皇子欽則暫時監國攝政。
顯然,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
國寺裡的羅摩,也聽聞了這個消息。
他氣得抽出寶劍,一劍砍斷了面前的泥胎菩薩:「糊塗了的老東西,活著還有何用!」
近侍上前一步,悄聲道:「殿下,不如……」
三天後,羅摩假冒醫官隨從入宮,要給病中的北胡王灌下S藥時,被埋伏在旁的二皇子欽則和左相抓了個正著。
北胡王痛心疾首:「朕一再給你機會,你卻喪心病狂到弑父的地步,此等逆子,不S何用!」
羅摩滿臉震驚。
他怎麼會知道,他的近侍,早已投靠欽則?
所以,才會告訴他朝廷在商議廢立太子,好讓他去殿上大鬧,當眾出醜。
所以,才會告訴他欽則已代理攝政監國,撺掇他在正式廢太子前弑父篡位。
還在他的臥室裡點燃我給的加料沉香,以保證他心情煩躁,思緒混亂。
近侍背主,不為榮華富貴。
隻為給自己偷偷愛慕,卻被羅摩SS的塔克公主香君復仇。
凡人皆有愛恨,蚍蜉亦是大樹。
可惜,羅摩不懂這個道理。
14
羅摩被廢,永世圈禁,欽則正式被冊立為太子。
北胡王沒有撐過那個冬天。
第二年春天,欽則即位北胡王。
第一件事,就是應塔克部之請,將S害香君公主的羅摩綁送塔克,交予對方處置。
我聽聞,塔克男風盛行。
倒正好讓羅摩贖了他前世犯下的罪孽。
15
欽則即位,大雲是北胡姻親之國,自當派使臣來賀。
因此,趙衍出現在我面前時,我並沒有太驚訝。
他把我堵在無人處,幸災樂禍:「喲,這不是北胡前太子妃,你那梧桐樹一般尊貴的太子相公呢?我聽說,正跟塔克軍漢玩騎大馬的遊戲呢。」
我不回答,抬腳要走,被他一把攥住腕子欺上:「一個戴罪廢太子的孀婦,事到如今還和我裝模作樣?你若說兩句好聽的,求我請北胡王開恩,帶你回母國,岐王妃之位雖不能給你,側妃倒也不是不行。」
一隻手將他從我身上掀開,欽則將我護在身後:「什麼正妃側妃,採薇才不稀罕。她留在北胡,自有王後給她做。」
趙衍張口結舌,面紅耳赤:「她是你嫂子!」
欽則笑:「叔娶寡嫂乃我是草原民族的傳統,岐王殿下不知道嗎?」
我藏在欽則身後,雙手扳著他寬闊肩膀,露出頭來,吐吐舌頭:「我說過的,我這鳳凰,隻棲在梧桐樹上,誰讓你隻是個王爺。」
趙衍氣結:「周採薇,你給我等著!」
16
我再次見到趙衍,是半年後,與欽則赴大雲時。
那時,趙衍已因謀害太子而獲罪,被終生圈禁。
所幸,太子早有防範,抓了趙衍個現行。
為免夜長夢多再生事端,本就年老多病的陛下索性退位讓賢給了太子趙淇。
我去拜訪剛登基的趙淇。
趙淇與我,也是盟友。
我當初求嫡姐帶我進學堂,為的就是暗中搭上趙淇。
我以預測初雪之日、南方水患和太後病逝,讓趙淇信了我是重生而來,然後將前世之事據實以告,懇請他配合我,共止國殤。
在他的建議下,我成了和親公主。
而我,以「我這隻鳳凰隻棲在梧桐樹上」反復刺激趙衍,暗示他謀朝奪嫡,為趙淇除去趙衍這個後患。
提到趙衍,趙淇面露不忍:「他有些瘋了,一直嚷嚷著要見你,你不妨去見他一見。」
我點點頭。
17
趙衍被圈禁在遠離京城的山間國寺,帶發修行。
恰是我前世,他命我出家的那間。
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重新踏入國寺,看見這記憶裡的青燈古佛,真隔世也。
身後傳來趙衍的聲音:「眼見我落到你前世的境地,你終於開心了吧?」
他想起前世了。
我回過頭,看見趙衍滿臉憔悴,須發灰白。
他向前一步,眼神憤懑地質問:「為什麼?前世你明明愛我至深,重活一世,不該努力抓住我的心?」
前世,我確實曾愛他至深。
當年國殤,我周家女兒盡數被擄,隻剩下我一個幸存。
是因當時我不在京城,而在老家葭州。
皆因祖母患病,太醫說京城水土於養病不宜,最好回南方休養。
祖母回南,需要有孫女貼身伺候,家中嫡庶姊妹共十個,可沒人樂意去葭州,都想留在京城繁華地。
最後,倒是我這個最不受寵的孫女主動請纓。
人人都誇我有孝心,沒人知道,是因為前不久趙衍被派去了葭州駐守。
我自知身份卑微,高攀不起,也知道趙衍心中隻有嫡姐。
隻要能每天借著買花路過軍營,遠遠地看他一眼,就心滿意足了。
國殤之後,趙衍向我爹提出,婚約照舊,由我代替嫡姐嫁給他。
我明知他根本不記得我,是為拉攏我爹爭取皇位,卻還是嫁了過去。
洞房花燭夜,看著朝思暮想的夢中人就在眼前,忍不住把這些年對他的愛慕一股腦傾瀉——桃花樹下那一握手、為他赴葭州為祖母守靈、每日路過軍營隻為看他一眼……
短暫錯愕後,他笑著將我攬入懷中:「採薇還真是……痴情得可愛可憐。」
可嫡姐S後,我這些「痴情的可愛可憐」的舉動,卻全成了我的罪證。
他大罵我心機深沉,處心積慮攀附於他,奪走了阿姐的位置,令阿姐心灰而S。
我背負著不屬於自己的罪名,在青燈古佛下鬱鬱而終。
他竟還覺得,重活一世,我仍舊該設法抓住他的心?
他的心,對我一錢不值。
趙衍不信,自我安慰:「愛的反面是恨,反之亦然,你這樣處心積慮置我S地,肯定是因為還愛我。」
何其好笑。
我哭笑不得:「重活一世,我確有許多想挽回的人和事,但我確信,其中不包括你。
「我要的是阿姐順遂平安,大雲海晏河清,我要止國殤,救黎民,讓曾被北胡擄掠凌辱的女子從貞節牌坊下得以喘息。讓因兩國交戰而家破人亡的孩童在父母庇佑下安然成長。
「而你,不過是我要走的這條路上,一塊需要搬開的絆腳石罷了。」
趙衍臉色煞白,踉跄著跌坐在地上。
我俯身看著他的眼睛:「你以為,你前世的錯隻在於辜負了我?不,你為人君和為人夫一樣差勁。
「你且在青燈古佛前好好贖罪,懺悔自己這兩生吧。」
18
我和欽則,此來大雲,除恭賀趙淇登基外,還是為同大雲朝訂立兄弟之盟。
修盟後, 兩國邊關將設立榷場以供通商。
還將在各自國都建鴻胪館, 互遣使臣, 交流技藝、互通有無。
再不必以女子和親來維系邦交。
至於我?
我沒有嫁給欽則做他的王後。
那日在趙衍面前, 不過是做戲,刺激趙衍謀朝篡位罷了。
我和欽則, 是攜手並肩的盟友,也是互相欣賞的朋友。
男女之間, 也未必非要做情人夫妻。
但我也沒有回大雲朝, 而是留在了北胡。
新建成的鴻胪館正需要人, 欽則封了我做首屆少卿,官拜三品, 負責協調大雲與北胡交往溝通。
我還兼任了太醫院醫官,好不負那三年潛心研究醫書。
19
不僅我沒有回大雲。
反而有故人自大雲來。
是嫡姐。
趙衍的退婚,反而給了她自由。
讓她以心灰意冷、不欲再談婚姻為由, 理直氣壯地推拒了所有提親。
我這兒子,雖才八歲,卻和他的父皇一樣。
「須我」嫡姐便自請纓出使北胡,駐鴻胪館。
我去兩國邊境的榷場迎接她,見她一身紅衣縱馬而來, 烈陽之下,是我前世今生從未見過的神採飛揚。
20
我和嫡姐站在城牆上,俯瞰榷場。
榷場正在建設之中, 忙碌的匠人裡, 有大雲人, 也有北胡人。
前世, 他們為著當權者的一己之私, 雖不相識, 卻互為仇敵, 落得個家破人亡、兒女失恃。
這一世, 他們會共同搭建起這個榷場,朝夕相處,互通有無, 他們的兒女也會成為朋友。
以銀錢取代幹戈, 以歡笑取代眼淚。
嫡姐臉上若有所思:「不曉得為什麼, 總覺得仿佛來過北胡似的。」
是啊,來過的, 在前世。
前世的若芷, 以亡國俘虜之身入北胡, 被凌辱糟踐。
而今世的若芷來北胡, 卻是以使臣之身,為兩國帶來和平繁榮。
曾經,我想過,等一切結束了, 要把前世往事與她細說。
此刻,卻又覺得,已經沒有必要了。
往事已矣,來日可追。
我們姐妹倆, 隻需要朝前看。
須信百年俱是夢,天地闊,且徜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