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晟回校後,莫名其妙開始躲著我走,連打招呼也愛答不理的。
我對此感到疑惑,但也無暇顧及。
因為期末考試結束,我迎來了十六歲生日。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過生日,父母表現得極為重視。
他們本打算大張旗鼓舉辦一場宴會,可礙我沒什麼朋友,也不愛熱鬧,最後隻能以家宴的形式為我慶祝。
璀璨奪目的水晶吊燈下,絲絨長桌上鋪滿鮮花,滴水凝露,嬌豔動人。
我滿心甜蜜地將雙手合十,笑容卻在佣人端上白巧克力榛子蛋糕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我木然松開手,盯著長桌中央精美的蛋糕,眼眶逐漸變得幹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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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手舉相機等待了片刻,眼神從疑惑到恍然大悟。
她面帶懊惱:「瞧我這記性!」
她放下相機小心翼翼地對我道:「真對不起啊小亦,媽媽習慣做成白巧克力榛子......」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母親尷尬地閉上了嘴巴。
我垂下頭,沒有任何動作。
生日前的兩周,母親問我喜歡吃什麼口味的蛋糕。
我說我從沒過過生日,也沒有吃過蛋糕。
她心疼得眼淚呼之欲出,我趕緊翻出相冊裡保存的草莓蛋糕圖片,面露期待:「這個好漂亮,我可以嘗嘗它是什麼味道嗎?」
母親愛憐不已,摸摸我的臉說當然可以。
然後,她親手,為我做了江明月最愛吃的白巧克力榛子蛋糕。
等母親解釋完,餐桌上靜寂彌漫。
父親率先出聲:
「我現在就讓秘書去訂,很快就能送來。」
江星辰雙手抱臂倚在靠背上:「真麻煩,不就是個蛋糕嗎?」
我還是不吭聲。
對面,江明月放下酒杯起身,姿態優雅地走至我身側。
「小亦,」她附身握住我的手,眉頭輕蹙,像是遇到了非常糾結的難題,「媽媽為此辛苦了整整兩天呢。
「她為了做這個蛋糕,比往年早早預訂了巧克力的品牌,連榛子都是專門託姨媽寄回國內,她再親手一顆顆挑出來的。」
她目光誠懇:「媽媽為你付出了很多,你稍微嘗一嘗,不要傷了媽媽的心好嗎?」
我很笨,但也不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她每吐出一個字,我的心口都好似被狠狠扎上一刀,我用力攥緊手掌,低頭S盯她美麗到刺眼的臉龐:
「江明月,你一定要這樣刺激我嗎?」
她清澈的眼中盛滿疑惑:
「什麼?」
我氣到渾身發抖,抽出手狠狠推開她:「滾!」
江明月順勢向後倒去,跌在地上。
父母發出驚呼,江星辰迅速起身拉開椅子。
我厭惡地揉搓被她碰過的地方:「你再三強調往年、往年,不就是為了炫耀所有人都偏愛著你嗎?」
「江亦珠你有完沒完!」
一杯水劈頭澆在我臉上,江星辰眼尾猩紅還想再潑一次,被母親拉住。
父親面上肉眼可見地失望:「小亦,明月隻是想教你學會體諒母親,你卻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她,你的性格實在是太尖銳了。」
母親黯然搖頭:
「小亦,是媽媽忘記約定在先,你怎能把氣撒到明月的身上?」
江明月靠在江星辰肩頭,一雙淚眼欲說還休。
我歪頭正視他們一家四口,發自內心地感到乏力、疲憊。
15.
我回到房間,坐在窗邊掉眼淚。
我懷念在楊樹溝跟隔壁牛牛上山背柴的日子;想村支書搖頭晃腦念「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想回來前一晚,阿媽在燈下給我縫新衣服,阿爸小口抿著酒,說花兒,走了就別回來了。
阿爸還說,以後不準我再回楊樹溝。
阿媽別過臉,悄悄揉揉眼角。
「為啥?」
「信娃子,回來就得過苦日子,你還想不想上學了!」
阿媽手中飛針不停:「白天那兩位看著就不一般,你跟人家回去,切記好好聽話。」
我坐在炕上沒搭腔,阿媽接著笑道:「咱們花兒要從山窩窩來到城裡頭,享福咯!」
我心裡難受直抽泣,說想帶他們一起走,阿爸聽了吹胡子瞪眼:
「淨說胡話!人家尋的是閨女,有俺們什麼事?你安心回去過好日子,將來長大了,帶我跟你阿媽去天安門看升旗,也讓俺們開開眼。」
我使勁兒點頭,把鼻涕全擦到阿爸袖子上。
阿爸臉都黑了。
我沉浸在回憶中太久,夜風微涼,逐漸吹去我心中怨憤。
我想起上樓前母親那受傷的眼神,還是決定去跟她道個歉。
我躡手躡腳下樓,走到父母房門口。
在我鼓起勇氣準備敲門時,裡面先行發出響動。
「你也別太難受了,孩子們還小,產生點誤會很正常。」
「不,老江,你看見她當時的表情了嗎?推倒明月後,沒有一點慌亂或者愧疚,她眼中隻有恨。
「那孩子真冷血啊,我瞧著她,隻覺得寒心。」
「也不能這麼說,畢竟是我們的親生骨肉。」
母親輕聲嘆息:
「若是,沒有那封鑑定書就好了。」
父親沒有接話,像是默認。
我收回手臂,僵立在原處,機械地眨動眼睛。
16.
我用盡全力撐住扶手下樓,跌跌撞撞逃到後花園,蜷進牆角試圖躲避現實。
夜色無聲將我包裹,偌大的花園重歸靜謐。
當我哭到昏昏欲睡,風中傳來似有若無的低聲交談。
「對不起,求你不要討厭我......
「你不是說喜歡這塊玉嗎?我保護得很好,沒有被聞殃搶走......」
「明月,都是我的錯,」壓抑的音色聽起來分外熟悉,「不要不理我。」
我睜開眼望去,兩道身影就在不遠處的秋千旁。
月光流轉,男生臉上的卑微盡顯無疑。
江明月坐在秋千上晃動雙腿,聲音說不出地輕柔:
「怎麼能不討厭你呢?」
她含笑說出這句話,少年恐慌到不假思索,直直將才受過傷的腿跪了下去。
我眼皮輕輕一跳。
江明月不為所動。
「阿裴,你把小亦送回來,妄圖使我被江家驅逐的時候,可沒有想過我哦。」
我一點點瞪大眼睛。
「不,不是的!」裴玉晟急切地辯解,簡直快哭了,「我隻是,我隻是想......」
「等我被江家拋棄時,跳出來好拯救我,成為我的救贖是嗎?」
江明月微不可聞笑了一聲。
裴玉晟面色蒼白,雙唇跟著顫抖:「我錯了,都是我太卑劣。
「我不該送那封鑑定書的,對不起,對不起明月。」
他雙目赤紅,流著淚卑微仰望少女笑吟吟的臉。
「我很早就後悔了,我讓他們排擠她、孤立她,給你出氣......
「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那人嘴巴一張一合還在說些什麼,可我直覺兩耳嗡嗡作響,全都聽不清了。
印象中,兩人離去後,滿腦隻剩混沌的我又坐了很久。
等我挪動麻木的雙腿,艱難往房間走去,江明月的臉再度出現在眼前。
她饒有興趣地觀察著我的狼狽。
「生日快樂,小亦。」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我潰不成軍。
她猶不盡興,偏頭繼續笑:「我特意叫他過來的,你開心嗎?」
我扯動唇角,上前拉住她胳膊,聲音抑制不住地沙啞:
「為什麼?」
為什麼這樣對我。
她笑容不改,低頭一根根掰開我的手指:
「你活該。」
在我愕然的目光中,她笑意加深,可眸光愈發冷冽:「做一輩子的桐花不好嗎,為什麼要貪心?」
我張張嘴,啞口無言。
沒人教過我應該怎樣應付這種局面,阿爸阿媽隻會說,花兒很好,誰見了你都會很喜歡。
可是,可是——
爸爸媽媽把我接回來,現在又不想要我了。
我不和江明月爭,也不和她比,我隻是回到屬於自己的家,原來在她眼裡,這也叫做貪心嗎?
我想不通。
我在落地窗前流了一晚上的淚。
怎麼辦啊,阿媽。
城裡的人都不喜歡楊樹溝的桐花呀,阿媽。
17.
我昏昏沉沉又睡了好久。
醒時天光乍破,窗簾被黎明寒涼的風吹動,窸窣作響。
我下床關窗戶,結果手掌穿透了把手。
喔,想起來了。
這是我S去的第四天。
我點開熱搜,看到前二十條都掛著我的名字。
好家伙,S前是黑紅頂流,S後依然是頂流。
我下意識要給經紀人打電話報喜,傻笑著摸了半天手機才反應過來。
我頓時興致缺缺,看光標再度開始滾動。
熱度最高的幾條分別是「江亦珠學歷」「江亦珠留學失敗」「江亦珠裴玉晟前後出入酒店」。
全是舊新聞,可輿論不停,常看常新。
我瀏覽了幾眼評論,煩躁到恨不得摔了電腦。
【江家是養不起她嗎,J 高中都沒念完就出道了?】
【我是 jyz 同學,她初中時候學習就特別差勁,應該被高中自然淘汰了吧。】
【原來豪門也會生普通人啊 hhhhh。】
【勿 cue,普通人至少也會把大學上完的。】
【樓上這話有失偏頗。】
【豪門出身,出國深造,這麼好的條件都把握不住,fw 一個。】
【姐妹們穩住,對家又買熱搜來搞哥哥,誰要跟 s 人沾邊啊!晦氣晦氣晦氣!】
......
早在出道沒多久,我第一次與裴玉晟對戲被拍時,就遭全網群嘲過學歷。
那時黑粉給我冠名「太妹」「九漏魚」,更是給我工作室放出的所有圖片都打上了文盲 tag。
真是辛苦他們了。
經紀人問我輟學原因,我攪動手指沒話說,把她氣到直罵榆木疙瘩。
我要怎麼跟她說呢?
說 16 歲生日過完,父母商量把我送到墨爾本讀書,他們說我可以考慮,但眼神又不容置疑,我隻能答應。
他們說等我落地後有熟人接應,可當我一覺醒來,翻譯女孩帶著我的包裹不翼而飛。
我一個人流落在異國他鄉偏僻的小鎮,面對滿大街卷發高鼻梁的男女,悲傷恐懼,惶惶不知所措。
我餓了幾天肚子,靠蹩腳的英語找到一家亞裔,借來人家的手機給家裡打電話,但沒有人接。
我不知道父母的聯系方式,打給江明月,被拉黑。
打給江星辰,對方在亂糟糟的酒吧裡接通電話,在我叫出他名字的那一刻火速掛斷,再打過去已是無人接聽。
我頭一次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寒冷,那是再也無法回到家鄉的絕望。
在幾名亞裔詫異的目光中,我哭得歇斯底裡,幾近崩潰。
如果不是他們好心送我到鎮上的餐廳打工,別說繼續念書,我連口吃的都不會有,說不定哪天就餓S在垃圾桶旁了。
如果我闲暇下來,我就去當地的學校蹭課聽,不管是什麼階段,什麼內容,總之聽就是了。我努力學習當地的語言,然後繼續往江家打電話。
我在狹小的閣樓裡仰望雨天每一朵寂寞的雲,電話打了八個月都沒打通。
我就再也不打了。
18.
18 歲,我終於還清房租,攢夠了機票錢,輾轉踏上回國的路。
我在機場遇到如今的經紀人霞姐,她說我條件好,遞來名片讓我考慮進娛樂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