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寧願不賺這個錢,也不想維護這個客戶關系。
活動開始前,一個熟客拉我過去寒暄,「林總回來了嗎?還以為今天能看到他。」
是之前引薦過跟林晏合作的客戶,「林總好像出差,這場估計是趕不到了。」
「果然林總的事還得問你。」她開著玩笑,約下次聊。
安頓好客人,我轉身,正撞上程越。
他唇線緊繃,臉色陰沉,目不斜視地跟我擦肩而過。
我停步等他過去,同時心裡松了口氣:相逢不識,才是我們最好的方式。
忙到活動快結束,同事面色尷尬走過來,塞了一個男士錢包在我手上,「那邊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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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客戶的嗎?」我疑惑打開,頓時尬在當場。
裡面夾了張我的照片,還是以前教室裡拍的,扎著馬尾,咬著奶茶吸管,對鏡頭笑得很甜。
同事不願再碰這個燙手山芋,「你去物歸原主吧……」
我不知道他錢包裡怎麼還會有這種東西,明明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放過。
這會兒活動剛結束,大家並不急著走。
程越身邊眾星拱月,好幾個客戶都圍著他聊天。
我實在不願過去接受目光洗禮,就偷偷找到上次被他點到買單的同事,請她轉交。
送完一位客戶,我回到內場,發現人群又聚攏到臺前。
裡面傳出程越清晰沉鬱的嗓音,「打擾大家兩分鍾,我錢包剛找回來,裡面少了東西。請大家在所在的位置上幫我看一看,有沒有一張照片?」
心裡湧出極不好的預感,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
有人問,「什麼照片?」
他目光逡巡一圈,最後穿過人群,落到我身上。
他笑了笑,遠遠朝我揚了揚下巴,「就是她高中時候的照片。」
「哇喔。」全場驚呼。
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臉上,我腦子嗡嗡的,感覺所有人目光都落到我身上,每一張臉都是好奇的,吃瓜的。
我跟他之間,甚至被人流自動分出一條道。
我真的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我從小就不是那種能勝任女主角光環的性格,以前路上碰到有人在大庭廣眾下求婚,我都能一秒共情到女生在群眾壓力下的勉強和尷尬。
這些我都跟程越說過。
他明明都知道。
我全身僵硬,腿仿佛被釘在原地,隻能眼睜睜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向我。
「這張照片這幾年一直放在我錢包裡。每次事業瀕臨絕境或者遇到重大決策的時候,我都會看一眼。在我向上攀登的路上,哪怕她不在我身邊,也一直能夠給我力量。」
那一刻我沒有辦法說話,但我的意識很清醒,眼神的意思也很明顯——
我在求他,不要再說了。
為什麼要這樣?我明明已經拒絕過了。
「就算你從前離開我,但我的喜怒哀樂,還是隻想和你一個人分享,我想以後也不會有別人了。蘇荷,願意重新給我一張你新的照片嗎?」
他說著深情的話,我卻看清他的眼神。
一股寒意席卷全身,連牙齒都忍不住打顫。
那雙眼睛是冰冷的——
他恨我。
23
「我不願……」
我想說出清晰的字句,發出的聲音卻異常小,被嘈雜聲一蓋,幾乎聽不見。
他卻像聽到合意的答案一般,牽起我的手,轉向大家,
「我們跟 C 牌也特別有緣分。以前在一起的時候,我送她的第一雙高跟鞋,就是 C 家的經典款,她喜歡得不行。沒想到後來她成了這裡的員工……感謝 C 家讓我們再次相遇,有這個機會重新在一起。」
周圍頓時響起熱烈掌聲,滿眼感動和祝福,特別是我們品牌公關:多好的故事,明天會鋪上多精彩的通稿。
隻有我知道,被他扣在掌心的手有多疼。
我越掙扎,那力道便越大。
他故意高高將我架在這裡。
我接受他,這就是一個浪漫的品牌故事;我拒絕他,這就是一場可怕的品牌事故。
在權勢的傾斜下,我好像天然地就該答應,仿佛做錯事的灰姑娘,能得到王子的原諒,夫復何求。
但我知道我不能答應。
他之前什麼都沒做,都已經一大堆人揣度我有多後悔了。
現在他再表演一下不計前嫌,接受我低走高來,我以後還有什麼資格離開他?
更何況,這甚至不是一個灰姑娘的故事。
他絕不是要帶我回去愛的——
錢包裡的照片,被旁人當作深情的證據。
我卻清楚,那不是愛,而是恨。
不然為什麼,相愛時都沒能讓他迸發出什麼能量,分開之後反而讓他遇神S神了。
我努力壓制身體的顫抖和精神上巨大的壓力,想把自己真實意願說出來。
他卻預判到我每一個動作般,突然將我的手彎折在腰後,往前一按,便將我帶入懷中。
目光掃過我的唇,他輕笑一聲,像在笑我不自量力,然後便低頭親下來——
竟是想堵我的嘴,直接蓋章定論。
我下意識偏頭躲開,那兩片冰涼的唇便錯印在我脖頸皮膚。
同時身後響起一個冷厲的男聲。
「放開她。」
24
「為什麼非得是你?她一直都有更好的選擇。」
林晏推開程越,將我拉至自己身後,「沒事,別怕。」
「你是說你自己嗎?林總?」程越眼中迸射出直白的恨意,陰陽怪氣,「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當年的第一位天使投資人,林晏。」
程越目光在我和林晏之間逡巡,面色愈加陰沉。
「也就是這位林總,趁著我創業失敗,撬走了我的女人。」
一時間,周圍一片哗然。
我幾乎快站不穩,隔著林晏,不可置信地看向程越。
他竟真的要將我置於這種境地?
可他卻坦然到理所應當,好像本來就是我先背叛了他。
林晏偏了偏身形,擋在我和程越之間。
他聲線平穩有力,無形間託住了我,「既然這樣,我也講個故事吧。」
「大家現在看到的這位程總,我很多年前就看中過,可惜,提前三步成烈士。」
「做風投,盈虧都正常,但沒有一個是讓我這麼生氣的。因為五年前的程總,是個要全世界為他買單的理想主義 loser。」
「你!」程越氣急。
林晏卻看也不看他,
「在場認識我的不少,應該知道按我的脾氣,這樣坑我的人,至少我所在的圈子,他以後都別想拿到一分錢。」
「可這幾年,多少人問起我跟程總之前的合作,我沒說過一個字的不好。」
林晏冷笑,「程越,你真的以為,是我寬宏大量嗎?是有人在給你收拾爛攤子!」
他語氣一頓,看了我一眼,才轉向程越,
「你倒是任性,跟投資人吵,跟客戶吵,你吵完是誰去道歉?公司原地解散的時候,是誰代你出面安撫員工?最後人走光了,是誰處理辦公室用品,跟房東退租?說到底你的理想跟她有什麼關系?怎麼就變成她來收拾你理想的廢墟了?」
「這些年她想方設法幫我多談成幾筆生意,彌補我的投資款虧損。你以為她是喜歡我嗎,她在幫你還債啊。」
「可你呢?你到現在還在詆毀她。」
程越聞言,眼神遲滯地轉向我,張了張嘴,仿佛在問我:真的嗎?
我不願再看他。
隻低頭扯了扯林晏的袖子,不想他再說更多。
他安撫般拍拍我的手背,「知道了。」
他脫下西裝,披在我的制服外面,嚴嚴實實裹起來,護在身邊。
「抱歉,讓大家見笑了,希望大家賣我個面子,今天聽到的事止步於此,不要在網上傳播。」
「她隻是普通人,沒有從流量中得到過什麼好處,也不該承擔輿論的壓力。」
「今天她不算 C 家的員工,隻當是我帶來的客人,今天的事也無關品牌。」
「在場有她的老朋友,今天她招待不周的地方,我下次賠罪,人我先帶走了,見諒。」
25
林晏讓我坐在副駕駛座上,倒沒急著關門。
探手從車前櫃裡拿出一瓶藥,擰開之後倒出兩顆在蓋子裡,遞到我手上。
隨後又去車後備箱拿水。
我看著那熟悉的瓶身,一時怔然——
他的車上,竟備了我的藥。
吃了藥,我捂著胸口順了會兒氣,才說,「謝謝。」
聲音仍是喑啞,可能還要過一會兒才能恢復。
林晏擔憂地看著,「還好嗎?緩一緩我再開車?」
我搖頭想說沒事,卻被熟悉的聲音打斷。
「你給她吃的什麼?!」
程越追出來,狠狠奪過林晏手裡的藥瓶,瓶身上全英文專業名詞,他當然是不認識的。
「這是什麼藥?」
沒有人回答他。
程越煩躁地捏住瓶身,直接揣進兜裡,大概是要自己去查。
他看著我,神色有些不自然,大概多少有些心虛,但語氣還是硬邦邦的,
「你臉色很差……如果你真的跟他沒什麼話,跟我走吧,我有話要問你。」
「你他媽……」林晏罵了句髒話,忍無可忍地揪住他的領子,揮拳砸過去。
「她生病了!當年她在大馬路上暈倒了,要是發現她的人比開過去的車先到,她就……」林晏哽住,不忍再說下去。
頓了頓,又指著程越鼻子罵,
「你他媽像個廢物一樣自暴自棄,連自己身邊人抑鬱了都不知道,你還有臉問她為什麼要分手?!還在她工作的場合這樣逼迫她,她以前就發生過壓力性失聲你知道嗎?你現在掙的這些金錢地位,就是讓你欺負一個跟過自己這麼多年的女人的嗎?!」
程越整個人都僵愣住,良久才木然轉向我,仿佛想從我這裡得到否認的答案。
我卻忍不住看向林晏。
他知道的部分,比我以為的多太多。
那天我在醫院醒來,醫生問了我幾個問題,就建議我去看專業的心理醫生。
之後的診療我並沒有跟林晏說過,我們並不是分享這種隱私的關系。
要不是剛才看到他車上的藥,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早知我得過抑鬱症,更別說壓力性失聲這麼細節的事。
「他說的……是不是真的?」程越走到我面前,表情幾近碎裂,「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你生病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低頭沉默,其實我們都知道答案。
我們當時誰也救不了誰。
他已經自顧不暇,哪怕朝夕相對,他也看不見我。
走到那一步,我不想成為誰的負累,也沒有勇氣,再交託餘生。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沒有顧好你,我當時也不是完全沒感覺到,可是我一句也沒問……」
程越越是回憶,越像心髒劇痛一般,需以拳抵住胸口,拼力隱忍。
最後扛不住一般單膝跪下來,表情仿若抵S承受著巨大的痛楚。
他趴伏在我膝頭,眼淚很快濡湿一片,「我都對你做了什麼……這麼久我竟然沒有做對過一件事。你讓我彌補好不好?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
他突然哽住,用力閉上眼睛,沒辦法再說下去。
大概他自己也知道,有些事情已無可挽回。
26
我朝他伸出手,「把那張照片還給我。」
他錢包裡那張照片,我根本沒有拿。
「不……別拿走。」程越眼中露出絕望,「求你。」
我靜靜看著他,無聲堅持。
他隻好妥協。
照片裡的少女眉眼流光,是看向喜歡的男孩子的模樣。
那時二模成績剛出,我考得不錯,他請我喝奶茶。
我正美著呢,他突然考我:「奶茶的英文怎麼拼?」
我鬧笑話一般居然半天想不起來。
「笨。」他握著我的手,在照片背面寫了出來,milktea。
後來不知什麼時候,他偷偷又在前面加了一個單詞。
「My milktea。」
剛才在他錢包裡看到這張照片,我確實想拿走的,免得被旁人看見,徒增是非。
可看到背面的字,我還是放了回去。
我想無論結局如何,我都沒有權利剝奪誰的回憶。
卻沒想到這張照片,還有那雙他賣掉喜歡的作品也要送我的鞋,甚至那次圍觀過別人求婚後我讓他以後不要這樣嚇我的認真提議。
那麼多真摯的東西,都被他拿來當作武器。
完成一場隻有他能做到的、我掙脫不開的圍剿。
這一刻,我感到劫後餘生,也真正感到往事俱往。
我撕掉那張照片,在他瘋狂破碎的眼神中,脫開手,任由碎片滾落塵土。
「我生病的事,不怪你,我知道你也很難過,你顧不上我。」
希望這種東西,最怕短暫擁有過,又失去。
理想也是好像要夠到,又打回原形的時候最痛苦。
我都知道的。
隻是當初分手我對他說「你自己要好好的」時,確實沒想到,他確實好好地出人頭地了。
為了有一天,回來報復我。
心頭一澀,我忍不住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