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唐米口中那些程越後來發生的事,我都感覺很陌生。
我得到過的那個人,完全不是這樣。
怎麼他們遇到的程越積極上進,左右逢源,偏偏我承受了他所有的不成熟。
他一意孤行的偏執,不顧後果的豪賭,和不負責任的逃避,通通由我買單。
我仿佛是他逆襲前的最後一個試煉。
好像失去我,他才能悟道成神。
「現在後悔了吧?」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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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嘲一笑:還真是沒這個福分。
「哼,晚了!」她義憤填膺,「不能跟他共苦的人,憑什麼跟他同甘?」
「你年紀還小,很多事情不清楚,我不怪你。」我淡聲說,「不過分手是我當初唯一正確的決定,這並不以他最後成功還是失敗為轉移。」
「別嘴硬了!」她更加激動起來,「你知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一個怎樣的男人?」
我掂了掂手裡已經快拿不下的包,「您還要嗎?」
她氣極,狠一跺腳,「……結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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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越帶給我的拜金前女友的人設,果然也沒有比撈女人設好多少。
同事都見縫插針湊過來,關心我跟程越是怎麼在一起的。
言下之意,好像是我何德何能的意思。
我一一敷衍過去,本以為這件事很快就會過去。
結果不久之後,一連幾天,都有奇怪的人來門店,點名道姓要我接待。
晃悠很久什麼也不買,冒犯的眼神掃到我身上。
上上下下,仿佛在看什麼商品。
我這才發現,有人把我的工作信息曝光在網上,已經在某論壇引起了小規模的討論。
畢竟這世上還有無數「潛力股」,覺得自己就是下一個程越。
這一刻,他們都同仇敵愾地借我抒發自己對女人的失望和憎惡。
跟帖到後面,竟形成了一種線下活動——
「已鑑定,顏值確實有個七八分吧。不過現在年紀應該也不小了,市場估計也大不如前了。」
「稀罕什麼,不知道多少有錢人玩過了。」
「不買東西讓不讓進啊?我也去鑑定一下。」
還有一些跟帖簡直不堪入目,我氣得手都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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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我會幹這種事?!我再怎麼樣,也不會把你放到網上給這種人意淫吧!」
程越拿著我的手機飛快滑著帖子,眉頭越擰越緊,「還有人去店裡了?他們有沒有騷擾你?」
「託你的福,這種跑來『鑑定』我的人再多來幾個,我可以直接下崗了。」
我忍不住陰陽怪氣。
「好了,別生氣,帖子我會處理的。」
他繞到辦公桌前撥了個內線,讓助理聯系平臺刪帖。
抬眼撞上我不信任的眼神,他又跟電話那邊交待了一句,「查下 IP。」
掛了電話,他嘆了口氣,無奈看著我。
「剛剛前臺跟我說你來了,我那邊會都沒開完就過來了,結果一來就給我扣鍋……」
我被他氣笑了,「要不是你在採訪裡提什麼前女友,我又怎麼會和你扯上關系?就算我的信息不是你曝的,那些網友也都是你的擁趸,你又算什麼無辜?」
「什麼叫跟我扯上關系?跟我談戀愛還委屈你了不成?」
「我不能委屈嗎?我們正常分個手而已,為什麼我要被全世界審判?!」
程越神色一凜,整個人都陰沉下來。
「正常分手?!別以為我沒看見,那天是林晏送你回來的。一回來你就打包東西走,你去外邊隨便找個人問問,這叫正常分手?」
「……你真的有病。」我繞過他寬大的辦公桌,奪回手機,轉身就走。
卻被他拽住手腕扯了回去,一下跌坐到他腿上。
我掙扎起來。
見我抗拒得厲害,他站起來,反身將我按坐在他寬厚的老板椅上。
我掙脫不得,身材高大的男人已經彎下腰,長臂分別撐在兩邊扶手,將我圍困在座椅和他身體之間。
「好了,坐著別動。聽我把話說完。」
這樣的姿勢壓迫感太強,我別開頭,避開他灼熱的視線。
他放軟了語氣,緩聲道,「以前的事我都可以不計較,這幾年你跟誰在一起,我也不追究了。我現在該有的都有了,我們和好吧。」
我差點懷疑自己耳朵,一字一頓地反問,「你、不、計、較?」
「以前我一無所有,你有更好的選擇……我不怪你。」
他緩緩矮下身,再無遮擋的視線前方,便是他辦公室的大落地窗。
那裡視野開闊,在城市中心,俯瞰萬丈高樓。
他側身半蹲在我身邊,牽起我的手,拇指輕輕摩挲在我的無名指。
那裡傷口已經愈合,仍留下一絲未褪的粉痕。
他抬眼看我,仿佛料定我不會拒絕一般,平靜地說:
「蘇荷,我願意跟你分享我現在擁有的一切……我要你回到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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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點一點抽回手,「程越,以前的事,還真輪不到你來『不計較』。」
「你……」
一陣敲門聲打斷他。
他看了眼,直起身。
我欲起身讓座,卻被他按著肩膀坐回去。
另一手扶著椅背轉了個方向,讓我轉到裡面。
「進來。」
「程總,您剛讓查的資料好了。」
我被椅背團團擋住,面對著牆,再聽著身後他和工作人員的對話,感覺自己莫名被帶入一種隱秘而曖昧的境地。
為什麼我要藏起來?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我抬頭瞪他。
他竟毫不避諱對面正在匯報工作的下屬,低頭笑笑,突然伸手捏住我的臉。
「……」
下屬也是訓練有素,硬生生不知道椅背後面有人一般,聲音四平八穩地把工作匯報完了。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終於聽到關門聲,我拂開他的手,站起來退開幾步。
「你們店裡人曝的。」他把資料扔在桌上,「你得罪同事了?」
大概是樹大招風。
最近要提店長,我來的時間不長,業績卻拿了幾次第一。
她們估計把我當競爭對手了。
我正思考著怎麼處理這件事,程越已經重新坐回那張椅子。
趁我立在那裡愣神,他突然伸手,勾住我身前一根腰絆,略一施力,便將我拽到他面前。
「廟小妖風大,趁這次幹脆辭了吧。以後我養你。」
我低頭愣愣看著他動作,張了張嘴,一時都沒能說得出話來。
他卻以為我在考慮,手順勢卡在我胯骨,拇指扶著腰際輕輕打圈。
「我說過,要讓你在奢侈品店消費,而不是服務。以後你隻做客人,好嗎?」
我聲音有些發抖,「你想幹什麼?你現在……是在恩賜我嗎?」
「你為什麼要這樣想?」程越不悅道,「那種工作,隨便一個人都能踩你一腳,網上那些不入流的人都能跑去騷擾你,有什麼好舍不得?以後跟了我,還需要賺這種錢嗎?」
「你……」我一時哽咽。
這一刻,我感到刻骨的悲哀。
他從剛剛開始,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把我當作唯他是瞻的寵物。
可以當著下屬的面逗弄,可以肆意褻玩,還可以隨手安排我的人生。
我愛了那麼多年、愛到幾乎要了我半條命的人,最後竟和當年那些想要B養我的人沒有兩樣。
我深吸了口氣,以此抑住身體的顫抖,然後用力甩開他的手。
「我是現在才幹這份工作嗎?怎麼以前需要的時候你一聲不吭,現在恨不得我立刻辭職。你到底是心疼我,還是心疼你的臉?」
「你胡說八道什麼呢?!」程越怒不可遏。
他當然不願我提及那些失敗的過往,所以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還要一個他過去的見證者,來做他成功後的觀眾。
但他注定不能如願。
「你是不是現在好話聽多了,就以為自己是天選之人,生來注定成功?我當年為什麼要走,你是真的不知道嗎?還是你不想承認,自己當時有多糟糕?」
「蘇荷!」他一拍桌子,「你給我閉嘴!」
我的眼神一寸一寸描摹著他的眉眼,突然慶幸,他已經被金錢和權利飼喂成我不認識的樣子。
我也不必再嘗一次,將他從我生命中剝離的痛楚。
「我就該和你失敗的過去一起埋葬。」
「而你,就好好戴著你的面具,一輩子假臉迎人,步步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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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私下找到那個爆料的同事。
看著那些證據,她啞口無言,臉色慘白。
我們都心知肚明,這份資料提交上去,她將立刻失去這份工作。
「你業績很好,資歷也不錯,是這次競爭店長的有力人選。」
「但缺乏對品牌整體榮譽和大局的考慮。所以我的這一票,不會投給你。」
「但也僅代表我這一票,這件事到此為止。」
她瞪大眼睛,「你、你是……」
「我不是你的競爭對手。我之前是南中心店店長,這是我升任區域經理前輪崗的最後一個門店。這一次,希望你能守好這個秘密。」
處理完這件事之後,我剛回門店,同事就說有人找。
「戴了塊百達斐麗星空。」櫃姐的眼睛自帶掃描儀,她神秘兮兮湊過來,「說是你的朋友,這是什麼朋友啊?」
應該是老朋友。
拐到休息區,果然見到林晏,正隨手翻著門店訂的商務期刊。
「回來了?」我笑著招呼,「生意談妥了嗎?」
林晏放下雜志,信步走到我面前,笑著說,「所以這不是專程來請你吃飯嗎?賞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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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林晏說風投本來就是個靠百分之一的成功率,來養活其他百分之九十九的失敗品的活兒。
但是我知道,有的錢就是不該虧的,對他我總歸是於心有愧。
「讓你來還幾百萬給我,那是我欺負你了。」
林晏無奈,提出另一個方案,「其實我們這個層級,人脈比錢重要。以後你客戶裡要是有合適的,互相引薦一下,要真合作成了,我賺的也不止這些。來日方長,別著急。」
他當時估計隻是隨口一提,想寬我的心。
我卻當了真。
工作之餘,一直有花時間研究他公司的業務模式,了解他的商業偏好,然後在我的客戶資源裡進行匹配。
誤打誤撞,這幾年還真給他撮合了幾樁生意。
「你知道金融市場上,扮演你這個角色的專業人士,佣金提點是多少嗎?」
林晏看著我,無可奈何道,「笨蛋,我佔你大便宜了。」
我無謂笑笑,點完菜,隨口又問起他公司最近收購的項目。
林晏立刻叫停,「行了蘇荷,你早就不欠我什麼了。我們能不能聊點別的?」
「……」
脫離了工作話題,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我們在一家氛圍極好的西餐廳。
紅酒衝撞著玻璃杯壁,長燭燃在男女之間,搖跳的火苗,像心髒另一個昭然若揭的分身。
我突然有些無所適從,尤其林晏眼神筆直落到我臉上,一眨不眨,讓人招架不住。
「你摸透了我所有業務,怎麼不順便記一下我生日?我可要傷心了。」
嘴上說著抱怨的話,眼睛卻是笑著。
我大驚失色,「今天?!」
按理我本不該錯過的,以前林晏的名字是和生日日期一起備注在微信裡的,和我的其他客戶一樣,我定期都要送祝福的。
有一次被他看到之後,他不太高興地抱怨,我的備注好官方。
後來我就刪掉了,像普通朋友一樣,所以才……?
「對不起,我沒有準備禮物。」我尷尬道歉。
「沒事,你現給。」他幽幽道。
一顆心一下就被吊起來,我看著他,「你……想要什麼?」
「我要……」他直勾勾看著我,尾音拖得很長。
眼前火苗竄動,空氣好像也愈發黏稠,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就在我快要繃不住的時候,聽到他說,「陪我跳支舞吧。」
我愕然:「就這?」
「這還不夠?」他揚唇,「你一支舞價值百萬呢。」
我頓時笑了。
他說的是去年郵輪上的一場賭局。
商業伙伴之間的遊戲局,但林晏那次運氣實在是不好。
對面贏得都怕傷了和氣,玩笑道,「下局換個賭注吧,我不要籌碼,就要你的女伴一支舞。」
頓時周圍人都起哄。
林晏卻看了我一眼,拂手把籌碼都推出去。
「錢多少我都輸得起,她我可輸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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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見到程越,是月底的品牌活動,他作為 VIP 被邀約到場。
這一刻我才突然慶幸,那天他的消費記在了別人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