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準備睡覺,房門被敲響。
「張星星是嗎?我們是派出所的,有人說你疑似在地鐵上把她擠懷孕了,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我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向對方確認:
「我、把人擠懷孕了?
「同志,我是女的啊!」
1
民警也很無奈,說:
「我們也沒辦法,對方調了監控,要求把當時在她周圍的人全部找到,已經在我們所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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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懷著孕,我們也怕傷著她,隻能麻煩您配合一下了。」
我極不情願,因為我還想睡個回籠覺,下午去逛胡同呢。
兩位民警向我保證,隻做個簡單的詢問,很快。
唉,配合民警工作是每個公民的義務,我隻好跟他們走了。
今天是國慶假期第一天,也是我到達京市的第二天。
因為我的名字是星星,所以從小我都十分向往能親眼看一次升旗。
於是這個國慶假期,我終於來到了京市。
昨天一下飛機,我深吸一口氣。
「啊——京城的空氣都充滿了歷史的味道。」
幾乎一夜未眠,今天凌晨三點我就去到廣場等候。
沒想到道路兩邊已經有許多人在佔位置。
看來對升旗有執念的人真不少。
當東方第一縷晨光撕破夜空,當熟悉的旋律響起,我心中難掩激動,熱淚盈眶。
看完升旗,我吃了一碗炒肝,然後坐地鐵回到酒店補覺。
結果就遇上這種奇葩事件。
路上,民警告訴我,報警人是一對年輕小夫妻,也是來旅遊的,早上和我坐了同一趟地鐵。
京市地鐵確實特別擠,我幾乎是一路被人群夾著站在地鐵裡。
要不是我平時愛健身力氣大,到站了我恐怕都下不了車。
但是擠懷孕這也太抽象了。
有高中文憑的應該都知道,懷孕這事不止是男的女的隨便貼貼那麼簡單。
要這麼容易,全國所有治療不孕不育的醫院都得倒閉。
再說了,才幾個小時,就能測出懷孕?
我倒要看看這對小夫妻是什麼品種,簡直創造了醫學奇跡!
2
剛走進派出所,我就聽見裡面的吵鬧聲。
大廳長椅上坐著一個女的在哭,應該就是那個被擠懷孕的。
她哭的樣子實在很搞笑,大張著嘴又沒有眼淚,就在那幹號,號著號著還打了個哈欠。
「噗——」我沒忍住笑噴了。
女人聽見,瞪了我一眼,側了個身繼續號。
她老公正在和民警理論:
「我們本來開開心心地看完升旗,準備下午去逛景點,結果現在我老婆十分鍾吐三次,什麼都幹不了!」
我看見他說完朝他老婆瞥了一眼,他老婆居然立刻開始大吐特吐。
女民警見狀趕緊送上垃圾桶,女人抱著垃圾桶,吐得眼淚都出來了。
演技堪比影後。
我在民警的指引下填了資料,簡單地回答了幾個問題。
我以為這樣就可以走了,民警為難地看著我:
「您可能還得再等一會兒。」
「為什麼?」我問。
民警眼神指了指那個男人:「他說要讓他老婆辨認一下。」
「啊?她既然能認出來是誰幹的,幹嗎叫這麼多人來?」
從我進來到現在過了十幾分鍾,大廳裡已經站了十來個人,全是地鐵懷孕嫌疑人。
「不是看長相。」民警說,「他說他老婆能意念感知出哪個人讓她懷孕的。」
我看著民警,不可思議地問:「您信上帝還是信馬克思?」
3
嘴貧沒用,民警還是要求我走完流程。
其實被叫來的這些人裡也不止我一個女的。
十幾個人裡不僅有男有女,還有小學生和八十歲老頭。
所以我也不好不配合。
我問民警:「確定她懷孕了?」
民警說:「早上我們一女同志陪她去廁所當場驗了。」
行吧。看來懷孕不是裝的。
我又問:「那她說沒說找到人了要怎麼辦?是不是要賠錢?」
我心裡想,他們大概率是為了訛錢。
結果民警說:「要真是為了訛錢,我們也不能讓她得逞啊。
「人家說了,就想找到人,要一個道歉,而且要在網上公開道歉!」
這聽起來確實像真的受了極大的委屈。
就想要一個公道。
我為我戴有色眼鏡看人而感到羞愧。
「那為什麼非要把不可能的人叫來呢?比如我們女的,還有那些小朋友。」我繼續問。
民警說:「人家懷疑有人居心叵測把那玩意兒放在女人或小孩身上,再伺機作案。」
我用 5 秒鍾消化了一下這句話,向民警確認那玩意兒就是那玩意兒後,不禁感嘆——
這個世界已經癲成我不能理解的樣子了。
不一會兒,民警讓我們依次排隊,等會兒三人一組進去讓那女人辨認。
我兩邊都是一個男人,左邊男人普普通通,懷裡抱著個奶娃娃,旁邊跟著他老婆,小孩子一直在哭,男人煩躁地哄也哄不好。
不過我對右邊的肌肉男更感興趣,因為他打電話喊對面老公。
「煩S了,老公,等會兒你來接人家,我給你發定位。」
等他掛了電話,我湊過去問:「他們也懷疑你?」
肌肉男不耐煩地說:「就是呀!真搞笑,我又不喜歡女人,我都當著他們面和我老公 kiss 了,還非要叫我來。」
說完,他從包裡掏出一小瓶噴霧,朝空氣裡噴了噴。
一股清香撲面而來,果然是個精致 boy。
噴完,他嫌棄地扇扇風:「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臭S了。」
可我吸吸鼻子,卻沒聞見。
「臭嗎?我隻聞見你噴的空氣清新劑味。」我說。
肌肉男驚訝地說:「你聞不見?就有一股很惡心的,像什麼水果腐爛的味道。」
我搖搖頭:「大概我鼻炎又重了吧。」
4
很快輪到我們這一組進觀察室。
但是一次隻能進三個人,肌肉男和我,還有那個抱著孩子的男人。
可孩子S活不願意爸爸媽媽分開,一個勁兒地哭鬧。
民警讓後面單個的補上來一個,可男人卻忽然把孩子往他老婆懷裡一塞。
「給他喂點奶!」他說,然後對著民警說,「走吧。」
5
觀察室裡,那個懷孕的女人不知是哭得沒力氣,還是吐得沒力氣,恹恹地靠在她老公懷裡。
「請三位保持一臂距離排開。」民警說。
我們站好後,懷孕的女人走過來,在我們之間踱來踱去。
她在我們正面審視時,我覺得她的目光透著一股凌厲。
仿佛和之前在大廳又哭又吐又罵的潑辣判若兩人。
她停留在我們背面的時間更長。
我能感覺到,她在我們每個人背後都站了好一會兒,不知道在做什麼。
說實話這種感覺挺煎熬的。
肌肉男先我一步忍不了了,他把食指放在鼻子下,煩躁地催促:
「不是,姐妹兒,你能快點嗎?我老公在外頭等急了!還有,我快被燻S了,到底什麼味兒啊!」
其實這回我也聞到了肌肉男說的那種,水果腐爛的味道。
很淡,時有時無。
懷孕女退回去,伸出手:「民警同志,就是他!」
她指著的,是那個有孩子的男人。
男人急於自證,說著一口夾著方言的普通話:
「胡說哩!俺是和俺媳婦娃兒一道坐地鐵,咋可能是俺嘞?
「再說咧,俺就是站在你旁邊,咋可能讓你懷孕呢,你這不是吹牛呢嘛!」
其實我也很想知道,懷孕女會怎麼證明她自己說的都是對的。
懷孕女不慌不忙地說:「因為你身上有糖尿病人的味道。請問,你有糖尿病嗎?
「我打賭你沒有,不然我們現在可以去醫院做個血糖檢測。」
我這才恍然,那股水果腐爛的味道,是糖尿病人特有的。
男人不服:「跟糖尿病有甚關系?你不是說你被人擠懷孕了嗎!糖尿病能讓你懷孕?」
但懷孕女並沒被他激怒,還是S咬著問他到底有沒有糖尿病。
男人應該是怕真去醫院檢查,隻好承認自己沒有。
「那你身上為什麼會有糖尿病人的味?」
懷孕女步步緊逼,男人招架不住,逐漸激動:
「我咋個知道!興許是別人給我身上染上的,要麼就是你聞錯哩!反正我不可能讓你懷孕,我媳婦一直跟著我哩!」
懷孕女走回她老公身邊,一隻胳膊搭在她老公身上,神色輕蔑地說:
「我說是你讓我懷孕的嗎?」
「那你是甚意思!讓我們跑過來,折騰半天,弄球呢!」男人顯然更生氣了。
可懷孕女笑了一下,說:「我根本沒懷孕。」
此言一出,觀察室裡每個人都齊聲驚嘆:
「什麼!」
肌肉男嚷嚷著:「民警叔叔,這女的報假警,把她抓起來!」
方言男也附和:「對!該抓的是她!腦殼有問題!」
我呢,安安靜靜地吃瓜。
民警呵斥道:「都安靜!」
接著對懷孕女說:「報假警是要負法律責任的,我們的女同事也陪你去測了,你最好說清楚是怎麼回事!」
懷孕女十分平靜地說:「對不起,民警同志,剛才驗尿我作假了。」
說著她抬手指向方言男,咬著牙說:
「但這個人,是個謀財害命的小偷!」
6
懷孕女向我們講了事情經過。
「我叫李甜。
「早上,我和我男朋友看完升旗,坐地鐵回酒店休息。
「當時人很多,上來了一對老人,我和我男朋友就把座位讓給了他們。
「很巧的是,他們和我們同一站下車。
李甜哽咽了一下,繼續說:
「我們本來走在那對老人後面,我聽見那個奶奶在哭,那個爺爺說『再好好找找』!
「我就去問他們是不是丟了東西,奶奶告訴我,她用手絹包的錢沒了。
「其實就五百塊,我說我可以給他們,畢竟地鐵人多,要找起來實在麻煩。
「但爺爺說不是為了錢,是為了……」
李甜抽泣的幅度越來越大,眼淚倏地往下掉。
她男朋友給她遞上紙巾,她擦了鼻涕,繼續說:
「老兩口老來得子,可他們的小兒子,年初發生了一場意外,人當場就沒了。
「他們的兒子在大西北的荒漠建設了五年沒回過家,今年年初好不容易回來了,卻遭遇不幸。
「而他們也隻有一張兒子工作後的照片。
「他們兒子一直想看升旗,可惜他再也來不了了。
「所以老兩口帶著兒子的照片,讓他看了升旗。」
聽到這裡,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了。
李甜更是忍不住號啕大哭。
一旁的民警也偷偷抹眼淚。
李甜整理了情緒,繼續說:
「那張照片和錢一起包在手絹裡,而那塊手絹是奶奶一直帶在身上的。
「奶奶有糖尿病,所以手絹長年累月地也有了奶奶身上的味道。
「我敢肯定,手絹一定在他身上!民警同志,請你搜他的身!」
李甜說完,一名女警小聲回應道:「可是,這不合規矩……」
還沒等女警說完,一個男民警就站起來:
「什麼規不規矩的,我來搜!上頭追究就來找我!」
說著,男民警走向方言男,讓他雙手舉起,雙腿岔開。
在把方言男全身搜了一遍後,男民警皺著眉搖搖頭:「沒有。」
李甜難以置信:「這不可能,肯定是他把錢拿走,把手絹和照片扔了!」
民警說:「他身上也沒有紙幣。」
方言男這時也嚷嚷著冤枉:「老子沒見過你說的甚手絹,你們城裡人淨欺負俺們鄉下來的,俺要告狀!」
方言男在觀察室裡鬧了起來,揚言不給他個說法他就不罷休。
還隔著門朝外頭喊話:
「他們冤枉俺,還要打俺,救命啊!」
男人的老婆聽見了,「哐哐」砸門,大喊著讓民警把她丈夫放出來。
觀察室裡幾位民警很生氣也很無奈,隻能耐著性子安撫方言男。
眼看場面逐漸失控,忽然肌肉男大喊一聲:
「我知道手絹在哪!
「就在她身上!」
他指的人,是我。
7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
而我看著肌肉男,也感到莫名其妙:
「不是,哥們,你別瞎說啊!」
「我可沒瞎說,你身上也有和他一樣的味兒,我剛才也奇怪呢,他人都走到那邊去了,怎麼我還能聞見味兒,我就湊近你聞了聞,你就是有!雖然沒他身上的重,不過我的鼻子可靈著呢!」
這下換我一臉懵逼了,我想為自己辯解,可除了「不是我」之外,也並不知道能說點什麼有用的。
我舉起雙手,對民警說:「不然你們來搜我吧。」
誰知肌肉男又添油加醋:「嘁,手絹肯定已經不在你身上了,才敢讓人搜唄。」
「不是哥們,我沒惹你吧,你怎麼開始針對我了?」我一肚子憋屈。
肌肉男看我生氣了,小聲嘟囔一句:「實話實說而已。」
剛才還在大鬧觀察室的方言男見此情形,立刻把懷疑對象往我身上引。
他順著肌肉男的話,說我肯定是把手絹扔了。
還說他從剛才就看我不對勁,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一看就是做賊心虛!
我哪是做賊心虛,我隻是專注吃瓜!
可我這麼說必定沒人相信。
民警盯著我道:「你,解釋解釋吧。」
「解釋什麼?同志,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那你身上為什麼會有那種味兒,你也有糖尿病?」
「我當然沒有!」我說。
但同時,我忽然想到早上看升旗的時候我背了包,為了裝我的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