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據實以告:「如果我身上有味兒,那可能是有人把手絹塞我包裡了,你們可以派個人陪我回去拿包,但我有一個請求。」
我指向肌肉男和方言男:
「我回來之前,他們兩個,都不許走。」
8
兩名民警陪我去而復返,我特意把包交給其中一個民警拿著,就是為了證明從頭到尾我自己都沒碰過包。
等回到觀察室,我說:「既然你們懷疑我,那我就不動手,讓民警同志來檢查我的包。」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民警先是拉開最上面的拉鏈,翻找一番,沒有。
接著,他掀開側面的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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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聽見這聲音,我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隻見他從側兜裡緩緩地拉出一條藍色印花的手帕。
「居然真的是你!」李甜最先大喊出聲。
「你為什麼要偷奶奶的手絹!虧我一開始還覺得你最不可能,你穿的衣服看起來都不是便宜貨,難道還缺奶奶他們的五百塊錢?」
李甜這一通質問,幾乎是坐實了就是我偷的。
肌肉男跟著冷嘲熱諷:「剛才還裝無辜,這回打臉了吧!小 bitch!」
方言男罵得更是難聽,說我陷害他,還咒我生孩子沒有菊花。
「不好意思,我是不婚主義,沒打算生孩子!」
我讓自己保持冷靜,不能夠陷入自證陷阱。
民警維持秩序後,嚴正呵斥我做出解釋。
我看著被打開的側兜,兜蓋上伸出一截小線頭。
「我知道了!民警同志,我的側兜起先是有扣子的,但現在扣子掉了,什麼時候掉的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的是。
「那個人偷了手絹包,拿走了裡面的東西,又把手絹塞進了我包的側兜裡。
「因為當時還沒出地鐵,他沒法把手絹丟掉,塞我包裡,還能順便嫁禍。
「如果手絹是我偷的,我完全可以在出地鐵後隨便找個垃圾桶把它丟掉,而不是讓它留在我包裡。
「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它在我包裡!」
「好像……也有道理……」肌肉男小聲地說了一句。
我斜眼瞥了他一眼:「你到底站哪邊啊?」
他噘著嘴嘟囔:「我站正義那邊。」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看來我的解釋暫時說服了他們。
我趁熱打鐵,再度把矛頭拋回方言男身上:
「所以,你又為什麼身上有味道?」
雖然我鼻子不像肌肉男那麼靈光,但確實能隱約聞到方言男身上的味道,肯定要比我的味道大。
「俺不知道!地鐵上人多,肯定是別人給俺染上的,俺身體好著呢!」
「是嗎?那你為什麼不敢去醫院檢查?」
如果他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自己身體好,我也不會越發篤定:
「你就是有糖尿病!
「我剛才就發現,你走路的時候右腿有點跛,糖尿病會引發腿部病變,不然你拉起褲腿讓我看看?」
我說完,他下意識地捂住腿,神情明顯地變得慌亂:
「俺憑啥讓你看?你個小姑娘想看男人的腿,也不知道害臊!」
「我有什麼害臊的,我是讓你把褲腿拉起來,又沒讓你脫褲子!」
看他遲遲不願動作,兩個民警上前制住他,雖然他奮力掙扎,但褲腿還是被拉了上去。
看清他腿上的情形,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小腿皮膚上布滿深褐色的疤痕,還有圓形的傷口在流膿。
「天S的——」方言男忽然撕心裂肺地號叫。
「你們欺負我一個農民,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同時,他的老婆也打開了門衝進來:
「掌櫃的,你咋了?」
看見此情景,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夫妻倆的號哭響徹派出所,一高一低,此起彼伏。
9
事情至此,真相已經很明顯了。
我斷定方言男就是地鐵偷手絹的人,要求民警好好地審他。
李甜邊哭邊說:
「你把錢拿走沒關系,但你把照片還回來啊!爺爺奶奶隻有這一張照片了……」
但方言男情緒異常激動,不斷地大喊著「冤枉」,他老婆也哭天搶地,說京市的人欺負他們兩口子。
「你可別胡說,我也是來旅遊的。」我說。
肌肉男此時倒像個一點就炸的炮仗,對著他們夫妻倆一堆輸出:
「你怎麼說話呢!我們京市人怎麼你了!難道不是你先撒謊的?被人拆穿了就在這兒玩道德綁架,長城都沒你臉皮厚!」
沒想到他吵起架來聲音這麼尖厲,聽得人耳朵疼。
民警出言呵斥:「都別吵了!孩子還睡覺呢,你們也不怕吵醒孩子!」
話音剛落,我和這位民警對視一眼,幾乎同時察覺出不對。
「他們不是孩子父母!」我先一步喊出聲。
這個在襁褓裡的孩子從剛才就一直在睡。
無論我們吵得多大聲,他連哼都沒哼一聲。
我也才在這時注意到,孩子包被上畫著的圖案是黃油小熊,和夫妻兩人的打扮格格不入,根本不是他們會買的款式。
幾個民警同時衝過來,將他們兩人控制住。
10
女民警將孩子抱走,男民警讓他們交代在哪裡拐的孩子。
方言男的老婆大喊:「俺們沒有拐娃兒!俺娃兒就是、就是睡覺睡得實,本來就不容易醒!」
方言男也受了啟發跟著喊:「對!俺睡覺就是雷打不動!俺娃兒隨俺!」
我沒有跟他們掰扯,而是走過去拉開女人的包,從裡面拿出了奶瓶遞給民警。
「同志,能不能化驗一下殘留奶粉裡有沒有安眠藥?」
民警意會,立刻接過奶瓶出去了。
女人見狀對我大叫:「喪良心的才會給奶娃兒吃安眠藥!你們是想冤S我,我做鬼都不放過你們!」
我笑了笑:「有沒有安眠藥,我們拿化驗結果說話,這麼多雙眼睛看著,還有監控拍著,沒人會冤枉你們。
「但你丈夫一直不承認自己有糖尿病,就是怕去醫院會暴露,今早那趟地鐵的終點站是高鐵站,你們一定是著急要回家,我說得沒錯吧?」
我剛說完,李甜就衝過來廝打著夫妻倆:
「你們喪盡天良!不僅偷爺爺奶奶的錢,還拐孩子!你們一定會遭報應的!」
「甜甜,別這樣,民警會給我們一個交待的。」
她男朋友把她拉回來,抱在懷裡安撫,李甜哭得泣不成聲。
化驗結果要等兩小時,而此時已近下午兩點,鬧了一上午,每個人都飢腸轆轆。
民警在食堂幫我們打了飯,方言男夫妻倆吃得狼吞虎咽。
「哼,做那麼多虧心事還吃得下去,不怕噎S!」肌肉男譏諷道。
而我則惦記著化驗結果,食不知味。
剛吃完飯,觀察室門就被推開:
「王隊,出結果了!
「奶粉裡沒有安眠藥。」
民警遞上檢驗報告,白紙黑字寫得清楚。
方言男夫妻倆得意地抹著嘴上的油,男人說:
「俺們雖然是農村人,但心可沒你們城裡人壞,俺們才不會幹這種事!」
每個人都啞口無言。
嬰兒還在熟睡,小臉紅彤彤的,絲毫不知大人們已經吵翻了天。
我走上前去,摸了摸嬰兒的臉蛋。
指尖的觸感滾燙,我猛然意識到,他並不是熟睡,而是……
「他在發燒!高燒!」
女民警也趕緊輕觸嬰兒的脖頸:「真的在發燒!」
所以他不是吃了安眠藥熟睡,很有可能是已經燒暈過去了!
情況十分危急,民警趕緊驅車把嬰兒送去附近的醫院。
而那對夫妻的臉上,終於有了驚慌的神色。
「你們還嘴硬嗎!有這麼對自己孩子的親生父母嗎!」我問。
「他在發燒,你們卻一點沒發現,因為你們根本不關心他,隻想賣了他換錢!」
體格最威猛的一個民警大喝一聲:「還不老實交代!」
方言男的老婆癱軟地坐到了地上,哭喪著臉:「我說、我說。」
方言男還想阻止:「不能說!」
民警衝上去把方言男和他老婆分開,並把他胳膊反銬到背後:
「老實點!好好交待,我們還能算你主動自首!」
他老婆一看方言男被銬住,又急又氣,對方言男大吼:
「怕啥!咱們沒做一件虧心事!就是到閻王那兒,咱也有理!」
11
女人要求先放開她丈夫,然後坐回椅子上,嘆了口氣。
「俺和俺男人結婚快十年了,一直要不上娃兒。
「聽說京市的大夫看得好,俺倆就帶上這些年攢的錢,準備來看病。
「結果那大夫說,俺男人是什麼弱精症,有娃兒的可能性很小。
「俺男人在鄉裡經常幫鄰裡鄉親的忙,一輩子積德行善,怎麼就落得個無後的下場……」
女人邊說邊哭,男人也低著頭抹眼淚。
「大夫說俺們想要娃兒,隻能做試管,但那錢,俺們實在出不起。
「昨天俺們從醫院出來,就已經覺得沒希望了,想著來都來了,不如就當旅個遊,看看大城市再走。
「俺們就在市區裡逛了一下午,趕最後一班地鐵回招待所。
「那個招待所地方偏,出了地鐵還要過個橋。
「俺倆走到橋頭的時候,俺男人說他好像聽見有娃兒哭。
「那聲音細得跟小貓似的。
「當時天已經黑了,俺們就順著聲音找,結果,在橋下頭看見一個箱子,裡頭就放著這個娃兒。
「娃兒的包被裡還夾了一千塊錢和一張紙。」
說著,女人在包裡摸索著,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就這個。」
我接過來一看,上面寫著——
【撿到我孩子的好心人,我是一名大學生,因為遇人不淑生下孩子,自己無力撫養,希望好心人能給他一個活著的機會,這些錢權當感謝。】
字跡娟秀,確實像是女大學生寫的。
「各位同志,俺和俺男人真的沒有拐娃兒,更沒有偷錢……」
12
女人的話讓所有人於心不忍,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會是這樣。
我把紙條交給民警查看,接著問女人:
「既然你們沒有做,為什麼一開始不說清楚呢?又為什麼害怕去醫院呢?」
女人用破舊的袖口抹了一把眼淚,說:
「因為這娃兒是俺們撿的,俺也知道現在的規定,俺們沒有收養這個娃兒的手續,怕這幾位同志不讓俺們養。」
方言男也說道:「不去醫院是因為俺們沒錢,畢竟那些檢查都可貴。」
一旁抱著孩子的女民警輕輕地開口:「不管怎麼樣,你們也該帶孩子看個病啊。」
女人愧疚的神色更深:「怪俺,都怪俺沒養過娃兒,真沒發現這娃兒生病了,俺對不起這娃兒他媽。」
麻繩專挑細處斷,這夫妻倆苦了一輩子,連想要孩子的希望都被抹S,不禁讓人感嘆命運無常。
民警聽後,沉思片刻,說:「這樣吧,你們說的事我們也需要核實,如果說的是真的,並且你們符合領養資格的話,我們可以幫你們辦理這孩子的收養手續。」
夫妻倆驚訝地抬起頭,「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謝謝了,謝謝……」
民警趕緊把他們扶起來:「不過,你們必須保證要好好養這孩子,我們會不定期聯系你們村上,如果你們敢N待他,我們會剝奪你們的撫養權。」
夫妻倆連連答應。
孩子的事暫時告一段落,但到底是誰偷了老兩口的錢。
一時間,我們又陷入僵局。
這時,觀察室的門又被推開,一個年輕民警走進來說:
「王隊,老人兒子的照片有消息了!」
13
我們隨民警去到審訊室,裡面坐著一個精神小伙。
據他交待,早上他在地鐵上, 就站在老兩口的旁邊, 看見那位奶奶手裡一直攥著一個手絹,外形四四方方的。
他就以為裡面包著很多錢和值錢的東西。
後來奶奶把手絹放進了衣服口袋裡, 他就趁亂摸走了手絹。
他第一時間拿出了手絹裡的東西,隨手把手絹塞進旁邊一個人的背包裡。
「裡頭那張照片呢?」民警問。
「我隨便扔進一個垃圾桶了。」
「哪一站的垃圾桶?」
「八裡屯。」
「具體是哪個垃圾桶還記得嗎?」
小伙撇撇嘴:「那誰記得啊。」
鎖定地點, 民警馬上安排人去往八裡屯地鐵站。
考慮地鐵站垃圾桶很多,李甜和她男朋友自告奮勇地說要去幫忙,我也提出一起去。
肌肉男說:「我老公的車就在外面, 送你們過去!」
我調侃道:「沒想到你這麼有愛心,那我就不計較你剛才陷害我的事了。」
肌肉男不滿地反駁:「我那是實話實說, 我們京市人從來都是直來直去,有什麼說什麼!」
「對對對,還多虧您聞出我身上的味兒, 不然奶奶的手絹可找不到。」
聽了我的奉承, 他才滿意地上了車。
車裡, 我問李甜, 怎麼想出用這麼荒誕的理由報警幫老兩口找東西的。
李甜「嘿嘿」一笑說:「平時就愛在網上玩抽象, 這回發展到線下了,刺激。」
她男朋友嗤之以鼻:「還刺激呢, 我都怕別人把你送精神病院了。」
14
我們翻找了十幾個垃圾桶,終於找到了照片。
隻可惜照片上沾了油汙, 老人兒子的臉幾乎都被染花了。
李甜很失落:「怎麼辦?爺爺奶奶一定很傷心。」
我拿過照片看了看,說:「交給我吧!我能修復好。」
畢竟,我的工作就是一名照片修復師。
回到酒店, 我取出隨身攜帶的工具, 立刻著手修復照片。
照片上的年輕人,皮膚黝黑,眼神堅毅,穿著和大地一色的工作服。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曾站在蒼茫黃土上,將夢想的種子揮灑。
出於好奇,我用手機識圖搜索了他的照片,結果看到一條新聞——
昨天一下飛機,我深吸一口氣。
「「「」原來, 是這樣一場意外。
原來他時刻謹記著自己的信仰,像拯救西北的黃土地一樣, 拯救每一個瀕臨枯竭的生命。
我翻出相機裡拍的升旗照片, 又用手機掃描下照片裡的他, 用電腦合成在一起。
就好像他曾真的來過一樣。
15
隔天, 我把兩張照片一起交給老兩口:
「爺爺奶奶,沒經過你們同意,我私自合成了一張照片。」
他們接過照片, 蒼老的指尖撫摸著相紙,驚訝地說:「這是升旗儀式?」
我笑著說:「是的。你們兒子的人生雖然短暫,但卻無比閃耀, 因為紅旗會永遠照耀著他。」
老兩口淚眼婆娑, 握著我的手輕輕顫抖:
「謝謝, 謝謝,小姑娘,你真是大好人。」
「爺爺奶奶, 不用謝我,我和你們兒子一樣,都是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裡的中國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