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是個穿越女,她驚才絕豔,隻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爹爹費盡心思才娶到她。
她反復斟酌我看中的夫君人選,終於敲定了小將軍。
直到婚後第三年我才發現,小將軍養了個外室。
娘親眼尾一紅,“你爹近日也納了一房美妾。”
她告訴我,隻要她的這具身體S亡,她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那一日,娘親放了一把大火燒了宅院。
而看著夫君與外室如膠似漆,我想,我也該離開了。
我娘親是個特立獨行的女子,跟京城所有婦人都不一樣。
Advertisement
她對我耳濡目染,和爹爹夫妻伉儷,奉行一生一世一雙人。
在我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她並不求我嫁入高門貴府,而是希望我能擇一位自己喜歡的郎君,覓得圓滿。
爹爹為我談的親事,因為那位公子身邊早已有了通房,被娘親斷然拒絕。
“我們家鳶兒的婚事,她的未婚夫,必須是幹幹淨淨。”
“身邊絕沒有其他女子的。”
在我娘精挑細選下,加上我的中意,我嫁給了光風霽月的程小將軍。
婚後,我們舉案齊眉,琴瑟和鳴。
他亦對我深情繾綣,發誓絕不納二色。
可直到成婚的第三年,我才從程胤的同僚口中得知,他在外養了一個外室,已經三年。
京郊的別院外,我等了許久,果真看到程胤和一窈窕女子牽著一個三四歲男孩的手,正有說有笑地邁出院子。
我怔在了原地。
那女子穿著錦緞綺羅,依依不舍環抱住他的腰身,對他耳語了些什麼。
我聽到夫君低沉的輕嘆:
“夫人善心,我相信她有朝一日一定會接納你的,你和兒子給我點時間。”
程胤俯身親了親男孩的臉頰,就轉身離去。
那一幕深深刺痛了我。
我眼中酸澀,在他回府後質問他:
“程胤,你什麼時候有的孩子?”
我才知道,適齡未婚男子上陣S敵前,留個後代是不成文的規矩。
那是他出徵前祖母給他納的房中人,和那孩子一直養在京郊別院。
可他婚前明明告訴我,他從未有過妾室通房。
程胤低低地懇求我,“如今祈安漸漸大了,總要給他一個名分的,左不過是個庶子,絮絮已經說過了,她甘願無名無分,讓祈安認你做母親。”
“阿鳶,你一定可以理解我的。”
我默然閉上眼睛,心已經涼了半截。
在世人眼裡,他已經很尊重我了。
成婚三年不納妾,不要求我生子,即使有個外室也未曾登堂入室。
就連唯一的庶子也記在我的名下。
所有人都勸我妥協,輪番上門遊說。
可我自小受娘親的耳濡目染,從不以女子之身自貶。
既然要求女子守身如玉,那麼我的夫君理所當然也要如此。
這世上,總有人願意守著一人終老的。
於是,我一字一頓道,“這個孩子,我不同意他入程家族譜。”
程胤的臉色瞬間冷沉下來。
良久,他嘆了口氣。
“阿鳶,你已經失了本心。”
“昔日時疫泛濫,你仁心施粥,母子企食你尚且不忍,現在怎麼變成這樣……”
我雙目微垂,“你覺得是我變了?”
“你的確該冷靜一段時間。”程胤目露失望,轉身離開。
我心灰意冷之下,決意當晚就打道回府,回娘家。
若我從未愛過程胤也就罷了,可恰恰相反。
我與程胤算是這個時代難得的自由戀愛。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曾經同在一家私塾讀書。
後來,他被朝廷徵召上陣S敵前,向我私定終身,目光如炬。
“阿鳶,若我立功凱旋,你嫁我可好?”
我笑著流淚,發誓隻要他平安歸來,無論如何我都嫁他。
他對我的心意倍感珍重,緊緊抱住我,“此生我必不負你,絕不納二色。”
三書六禮,鴻雁為信。
我唯一的要求,是他不能有妾,他答應了。
而我從來不知道,在他深情地與我告別,錚錚立誓之前,他早已與通房日夜纏綿,隻為留下一個血脈。
他自詡沒有做錯,可我又做錯了什麼?
如今,我對娘親說起這些時,心下滿是苦澀。
“那個程胤,裝的一表人才,也怪娘先前沒能摸清楚他的底細,竟藏得這麼深!”
娘親憤懑不已,幽幽地嘆了口氣。
“你爹近日也納了一房妾室,男人果然都是大豬蹄子。”
“或許男人成婚之後,昔日的愛意都會褪去,喜歡新鮮溫柔的解語花。”
她說著,逐漸紅了眼尾。
我愣住了,爹爹為了娘親,身邊不染塵埃了數十年,也會變嗎?
老樹發新芽,人至中年才恨不相逢少年時。
難道男人注定會如此,而我和娘親這種想法,就注定需要妥協嗎?
我一直知道娘親是穿越女,並不屬於這個時代。
她說她來自的那個時代,男女平等,若丈夫對婚姻不忠,女子亦可休夫,自由下堂求去。
可爹爹似乎並不全然相信她說的這些話。
他曾道對娘親忠貞,是他甘之如飴。
娘親忽然笑了,“囡囡,如果有一天娘親離開了,你一定要去尋自己的海闊天空。”
我怔住了,剛要說些什麼,門口的小廝卻急匆匆進來通傳。
“夫人,大小姐,程將軍求見。”
“他還敢來?敢欺負我女兒,我還沒找他算賬!”
娘親頓時冒火,想跟我一起前去,我卻搖了搖頭。
“這是我們夫妻二人的事,女兒可以處理好的,不勞母親勞心傷神。”
程胤帶了那個小男孩前來,我終於看清了他的模樣。
他長得很像程胤,亦或許眉眼間也像他的母親。
見我出來,程胤推了推男孩的肩膀,“祈安,快去,那就是你娘親。”
程胤隻字未提那外室之事,我定定地望著那小兒,卻見他還沒碰到我,便哭著躲了回去。
“爹,爹,他不是我娘,娘明明還活著,爹爹為何要讓我認別人做母親!”
他皺眉斥道,“祈安,不得胡鬧。”
我浮起輕笑。
“程胤,你如今的做法,對不起我,也對不起他們。”
他目光復雜,沉吟道,“阿鳶,我須得讓祈安認祖歸宗,日後他就是你的親子,我們的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你信我。”
我緩緩退了幾步。
“除非我們和離,如此你也能抬了那外室女進門,這孩子,自然也能以嫡子身份入族譜。”
還沒等我關門謝客,不遠處,忽然闖出來一個鬢發凌亂的女子。
正是他那外室柳聞絮。
她哭喪著臉,不停朝我磕頭:
“您貴為夫人,容不下賤妾不要緊,隻求您讓祈安認祖歸宗,能伺候將軍一場,我S而無憾,可他畢竟是將軍的親生血脈啊!”
程胤臉色一僵,袖下的手松了又握緊。
“絮絮,你這又是何苦?”
柳聞絮不管不顧,頭都磕出了血,拽著我的衣角,聲音發顫。
“夫人,求求你……”
我不為所動,冷漠地退卻了幾步。
“柳姑娘,你的苦肉計,省省力氣都用到男人面前便好,在我這裡,我不是菩薩心腸。”
轉而,我定定地隻看向程胤。
“程胤,我等你寫好和離書送過來。”
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紛紛竊竊私語。
“將軍……”
柳聞絮淚眼絕望地望了望程胤,身形搖搖欲墜,眼看著一句話說不完就要暈過去。
程胤終於隱忍不住,他上前一步,將虛弱的柳聞絮一把攬入懷中。
柳聞絮伏在他懷裡,抬眸望向我。
隔著刺目的陽光,我們對視。
她的眼中有恨意,也有得意。
恨我佔有了她的位置,搶走了程胤。
得意於她又搶了回來。
我提出和離,程胤不允,冷冰冰地撂下話。
“七日之後,等夫人省親完,本將軍會來接夫人回家。”
“隻要你活著,你就是唯一的威遠將軍夫人,這一點永遠也不會變!”
大庭廣眾之下,他疾步將柳聞絮抱走。
街頭人群對我議論紛紛,無非是在說我善妒。
周遭嘈雜紛擾,然而我的胸腔內卻像是突然安靜下來。
其他的念頭紛紛消失,隻餘下一種。
離開程胤,再也不要回頭。
同一日傍晚,爹爹帶著趙姨娘回府。
那姨娘比我也就大了三歲,是醉月樓的花魁錦瑟。
一向勤儉的爹爹,竟對她痴迷至深,不惜花費兩年的俸祿替她贖身,自認是在成就一樁“救風塵。”
趙錦瑟回來的時候乘坐花轎,神氣十足,惹得滿城風雨。
她無名無分便要登堂入室,被丫鬟阻攔,搖著團扇高聲道:
“老爺寵誰,誰才是這屋裡頭的正主子,你可別尊錯了主子!”
爹爹心虛地走到娘親面前。
“喚雲,我本以為此生於情愛上已經無波無瀾,隻想守著和你的親人之情,度此餘生,可直到看見錦瑟的第一眼,我方知什麼是心意動。”
娘親的身形明顯晃了晃。
爹爹沉聲道,“我們夫妻數十載,彼此至情至心,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對嗎?”
爹娘的伉儷情深曾傳遍京城,奉為佳話。
誰人不知京中顯貴中,唯有爹爹和程胤片葉不沾身,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
如今他們卻雙雙納妾。
爹爹祈求的眼神,都跟程胤一模一樣。
我擔憂地望向娘親,可娘親隻是嗤之以鼻。
“陸修遠,若我說我此刻紅杏出牆,遇到了人生摯愛,你會同意我跟他,與你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嗎?”
爹爹愣住了,“胡鬧,你身為人婦,理應三從四德,男子與女子豈能一樣?
娘親不慌不忙道:
“既然如此,你既了解我的性子,就知我沈喚雲一生潔癖,斷斷不能和其他女人共侍一夫。”
“看來是我這些年太縱著你了,讓你忘了什麼是夫為妻綱!”
爹爹眉頭緊鎖,與娘親不歡而散。
“娘親,爹爹他……”我不知如何開口。
娘親笑道,“前些日子我才知道,要想回到我本來的世界,隻要我這具身體S亡就可以。”
“囡囡,或許我們都沒有了繼續留在他們身邊的必要。”
得知了娘親的決定,我失魂落魄地走到外面。
卻不料,正巧看到程胤還未離開,又匆匆來到陸府門前。
原來,是柳聞絮醒來後,又來到後院偏門前下跪。
而我早已吩咐了小廝,我要午憩,誰來也不見。
柳聞絮正伏在他的懷裡,哭得梨花帶雨。
“本想再來求求夫人,可夫人卻閉門不見,不知是不是妾身衝撞。”
程胤心疼不已。
“絮絮,這不是你的錯,都是我縱得她太任性了,如此咄咄逼人,你千萬不要自責。”
可我注意到,柳聞絮依偎在他懷中,臉上不見半點虛弱,分明溢出滿足的笑意。
娘親說過,一個男人對女人最高級別的愛意便是心疼。
一個身心都沒有守忠的男人,怎堪配我?
我想,我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七日之約已到,程胤的車馬在陸府門前接我。
他焦灼地來回踱步,似乎是在擔心我賭氣。
他求見爹爹,希望讓他以父親之名勸我回去,可我連爹爹也拒而不見。
不曾想,那一日我直接邁步出府門,走到車轎旁。
程胤有些吃驚,“阿鳶,你……”
他猶豫片刻,還是道。
“若你不同意我納妾,我絕不納妾,隻是祈安漸漸大了,總要顧及他的顏面。”
直到現在,他還是滿心滿眼牽掛著他的外室和長子。
我笑了笑,打斷了他的話。
“為什麼不?何必讓祈安受骨肉分離之苦,我同意你納妾。”
他受寵若驚,“阿鳶,我們不和離好不好?”
“好。”我溫順地答。“夫君有妾有子,實乃幸事一樁,從前是我太任性了。”
程胤望著我波瀾不驚的眼神,是始松了口氣。
“夫人,你終於願意接受他們了,相信我,我們之間不會有任何改變。”
他親自牽著我的手與我坐上馬車,溫柔地將我的鬢發捋至耳後。
一切仿佛當初恩愛的模樣。
而在我回去的第二日,他就迎了側室進門。
當著眾人的面,我喝了柳聞絮的妾室茶。
她笑容明媚,“夫人體弱,日後照顧將軍的事,妾身定會替你分憂解勞,夫人也可好好休息了。”
我淡淡頷首,“如此甚好。”
入夜,燭火盡熄,夫君和柳聞絮在洞房花燭了。
彼時,京城西街上空浮起了火光。
娘親縱火自焚的那一晚,爹爹正在外面和趙姨娘遊山玩水。
我遠遠瞧著那邊灰煙彌漫,淚水模糊了視線。
娘親終於得以獲得解脫,能回到原來的世界了,我應該為她感到高興。
我默默吞下了那枚藥丸。
那是娘親臨走前,用剩餘的積分換來的假S藥,能夠讓人心跳體溫盡失,如真S了一般。
我與程胤,娘親與爹爹,S生不復相見。
入洞房之前,程胤曾來找過我,向我表明心意。
“我對柳聞絮原本就是朝夕露水之情,與她喝一杯酒便回來陪你,決不過夜。”
可他終究食言了。
那一夜一直到攬月閣的燭火熄滅,他都沒有出來。
服下藥丸後,我閉上了眼睛,做了一個短暫的夢。
夢裡,是程胤與我定情的那日,我偷偷溜出府,扮作花旦,為戲班的小姐妹救場。
一襲水藍色長衣,濃墨重彩,我操著一口吳儂軟語,驚豔了臺下少年的目光。
表演結束後,他到後臺笑吟吟攔住我。
“姑娘玉面佛心,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阿鳶,我會予你整個盛京不存其二的偏愛,你可願嫁我?”
那是我此生聽過最美最好的情話,他的目光真摯不容摻假。
隻可惜,蘭因絮果。
正如娘親和爹爹一樣,縱使再撐持上幾年恩愛,依然是可以預見的結局。
他們總是會被新鮮嬌豔所吸引。
那份可笑的年少情深,兩心相許,在他們這些既得利益者看來,不過一紙荒唐言,可以隨意拋棄。
我想起來與娘親告別的那一日。
她的眼中閃爍著別樣的光芒,笑中帶淚。
“囡囡,你可知我在那個時代,原也是有家人、有朋友、有事業,卻為何心甘情願留在這裡幾十載?”
“陸修遠永遠不會知道,這世上能困住我的,從來都不是高高的圍牆。”
娘親不希望讓我明白的道理,我終究還是感同身受了。
我們都賭錯了人,錯付了人生。
可人恆過,然後能改,隻要想改過,什麼時候都不算晚。
我的呼吸越來越緩,心髒的節拍越來越慢,直到終於不跳了。
也算還了這麼些年,我見程胤時,它多跳的那些拍。
…
翌日,晨光熹微。
有小廝驚慌失措地闖進攬月閣稟報。
“將軍!將軍不好了……”
程胤宿醉未醒,這才驚覺從溫柔鄉中醒來,揉了揉眉心,任由柳聞絮輕輕撫著他的後背。
他不滿地斥道,“何事驚慌?”
小廝面露難色,“夫人大概是病了,晨起有丫鬟發現不對勁,趕緊去請了郎中,可、可還是晚了一步……”
程胤眉頭緊皺,披衣起身。
“夫人又在耍什麼新把戲?”
“回稟將軍,夫人,夫人她已經沒了氣息……”
“將軍!”
柳聞絮發出一聲驚呼。
因為她看到,程胤的身形猛然晃動了一下,險些就摔倒在地。
他暴躁地一腳踹開了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