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忘了抬頭。
畫面一轉——
最後的最後,世界歸於寂靜。
4.1 秒結束。
「砰——」
天空震裂,分崩離析。
月亮碎了。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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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當初沒有抬頭看看呢?
月亮一直都在。
它比不上太陽的溫暖,可它也切切實實地照亮過我。
我明明那麼想活。
多麼可笑。
掙扎過那麼多次,拼命地想要掙脫牢籠。
結果,我卻S在了一個陌生人的手上。
13
渾渾噩噩間,我的靈魂又回了家。
隻不過這一次,我媽和弟弟都看不見我了。
我媽餘怒未消,還在不斷地嘮叨我。
我弟不耐煩地問:
「媽,我姐還沒做飯呢就跑出去了!
「你怎麼也不叫住她?就算摔門跑了也得先做飯啊,餓S了。」
我媽哼了一聲:
「放心吧,她沒地方去,每次也就是在樓道裡窩著,過一會兒就回來了。
「你先吃點零食墊墊,等她回來再讓她做飯。」
哦,是啊。
我確實又回來了。
隻不過,這一次,我可不是回來給他們做飯的。
我和周宇都是走讀生,爸媽以前在廠裡上班,沒法給我弟做飯,隻能我來。
久而久之,他們就習慣了。
哪怕歇班在家,哪怕我馬上就要高考了,他們也根本不管——
最可笑的就是,飯菜明明都是我做的。
可每次因為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惹他們不高興了,我媽卻不準我上桌吃。
此時此刻。
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不在,他們難道就一直這麼餓著嗎?
他們要忍到什麼時候?
隻可惜,很快,他們就顧不上餓肚子的事了。
因為我直播的那段視頻,推送到了我弟的手機上。
14
周宇慌張地盯著手機屏幕。
他臉色驚恐,似乎想要告訴我媽,可話到嘴邊,卻又慫了。
是啊,他怎麼敢呢?
我在直播裡說得清清楚楚,他才是偷錢的賊啊。
周宇抱著手機糾結了好幾分鍾之後,終於還是繃不住了——
他硬著頭皮把手機拿給我媽看:
「媽,我姐她……剛剛開了直播。
「我看那個位置,怎麼好像是……樓頂啊?
「她不會是,想不開了吧?」
我媽沉著臉,把那段錄屏了我遺言的小視頻反復看了好幾遍。
最後,她把手機還給周宇,冷哼著搖頭:
「她就是想把髒水潑到你身上,好讓那些網友轉頭罵你。
「她心野得很,一直想上大學,好離咱們遠遠的呢,她才不會想不開。
「你等著吧,她肯定過一會兒就回來了。」
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我媽倒是猜得很對。
我糾結過千百遍,每次都在艱難的自救。
——可前提是,如果我沒有遇到那個兇手的話。
而現在……我已經S了啊。
最令我心酸的是。
從頭至尾。
我媽甚至根本就沒想起來問周宇一句——偷錢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明明周宇現在整個人的狀態,已經心虛極了。
我看到周宇手指顫抖地去翻評論。
重男輕女的罵聲充斥了整個屏幕。
甚至有網友人肉出了他的照片。
被爸媽保護了十多年的弟弟,開始害怕了。
我媽的臉色也不再是從前的厭煩和暴躁。
當事件牽涉到她最寶貝的兒子之後,她終於慌了:
「周盼這個臭丫頭,竟然敢這麼害你?
「等她回來我一定得好好教訓她!她眼裡到底還有沒有家人了?」
隻是下一秒,我弟的臉色就白了。
他SS盯著手機,小聲吐出一句話:
「媽……你教訓不了她了。」
我媽皺著眉:
「什麼?」
周宇哆嗦著嘴唇,吐出那三個字:
「她S了。」
我媽奪過手機去看。
原來,就在剛才,另外一條推送也彈了出來——
網課家暴當事人周某已S亡。
警方公告,S者生前曾報警求助,不排除他S可能。
我媽手一抖,手機掉在地上,屏幕碎裂。
她臉色發白,嘴裡還在一個勁兒地否認:
「不可能,不可能!
「她怎麼能S的啊???
「那一定不是她!」
緊接著,就有警察來敲門了。
他們眼神復雜地通知我媽和我弟,讓他們去認屍。
警察提醒他們,因為我是從 28 樓天臺掉下來的,S狀慘烈,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我媽仍然不肯信,堅稱一定是弄錯了,那不是我。
直到他們跟著警察到了現場。
我媽愣愣地看著鮮血淋漓的我,好幾秒後——
她歇斯底裡地哭著,破口大罵了起來:
「這個S沒良心的臭丫頭啊!
「我養了你十八年,你就這麼報答我的嗎?
「盼盼啊……我的盼盼……盼盼……」
她哭著叫起了我的名字。
我在旁邊聽著,忽然記起來,我媽好像很久很久都沒叫過我「盼盼」這個名字了。
她生氣的時候會叫我全名。
不生氣的時候,對我的稱呼基本就是「你」和「喂」。
我媽哭著哭著,一口氣沒上來,倒在了地上。
竟然暈了過去。
警察很無奈,後續的事,隻能交給我弟弟來處理了。
我弟弟不得不硬著頭皮湊上去看了我一眼。
隻一眼——
「嘔!」
他吐了。
15
到最後,給我收屍的人,是我爸。
我媽醒來之後隻知道哭天搶地。
我弟一看見我就吐得昏天暗地。
他說他怕做噩夢,連碰我一下的勇氣都沒有。
拖延了半天,他想起了我爸。
我爸在醫院裡得到了消息,氣喘籲籲地衝了過來。
他的尿毒症已經從腎髒累及肺髒,臉色很差,多走幾步就胸悶咳嗽,整個人已經成了骨架子,根本沒剩多少力氣。
我弟什麼都不幹,躲得遠遠的。
我媽——曹淑嫻,就魂不守舍地呆呆望著。
全程隻有我爸在硬撐,警察幫了很大的忙。
我看著這一幕,隻覺得可笑。
原來這就是我爸媽捧在手掌心裡的大孝子呢。
我爸為我擦拭那些髒汙的血跡時,用粗糙的手掌撫過我的臉。
他哽咽著,輕輕地問:
「盼盼,摔得很疼吧?」
疼?早習慣了。
比S更疼的是我明明那麼努力地活過。
「盼盼,你怪爸爸嗎?對不起,是爸爸來晚了……」
來晚了?
你真的來過嗎?
在那一次次我被曹淑嫻打罵的夜裡,你在哪裡呢?
你在裝作看不見,聽不到。
你因為怕被遷怒,躲到了廁所,躲到了臥室,躲到了棋牌室啊。
「盼盼你睡吧,睡著了就不疼了……」
可我沒有睡著。
S亡並不是我的結束。
我還在這裡。
我無法安息。
16
經警方檢驗,我S於墜樓。
但我生前有掙扎反抗的痕跡。
再加上臨S前最後一刻,我有報警求助行為,所以警方斷定,有罪犯行兇。
警方把我的屍體還給了家人之後。
我被送到了殯儀館連夜火化。
沒過多久,城市解封了。
劉老師來家訪。
她紅著眼睛說:
「網課上出事之後,我放心不下,昨天就想來家訪的。
「但是我女兒發燒了,我一直陪著,才拖到了今天。
「沒想到晚來一步,周盼同學就出事了。」
劉老師又談到了我的成績:
「雖然她前段日子成績下降了些,但隻要她再堅持一下。
「以她的成績和毅力,考上 985 高校的希望還是很大的。
「都怪我,昨天沒有及時來看望周盼同學,如果我來了,也許你們就不會鬧成這樣……」
家訪的過程中,劉老師控制不住遺憾的情緒,數度哽咽。
而我媽和我弟弟,卻沉默地坐在沙發上。
我爸撐著頭,神色疲憊而痛苦。
乍一看,不知道的還以為劉老師才是我親媽。
直到劉老師臨走時,曹淑嫻才忽然問了一句:
「你以前總是說 985……那到底是什麼?」
她從來不關心我的學習。
家長會也是能不去就不去。
老師好幾次打電話想跟她溝通,她都特別不耐煩。
老師誇我,她會反駁:
「女孩子學習好有什麼用,還是早早上班嫁人才有用。
「這樣將來她弟買房娶媳婦,她也能出上一分力啊。」
而她一旦聽說我的成績有退步,就又像是抓到了什麼把柄一樣,讓我趁早退學。
現在,她卻忽然想起來追問 985 是什麼了。
劉老師定定看著她,語氣嚴肅而沉重,像是憋著一口氣,恨不得用語言SS我媽一樣:
「是清華,是北大,是復旦……懂了嗎?」
曹淑嫻怔愣地站在原地。
劉老師走後,她出了神,回頭時一個不注意,被椅子絆倒,摔在地板上。
她痛苦地叫嚷著自己扭了腰,要人來扶她。
以前,但凡她病了,照顧她的事,總是不免要落在我的身上。
可現在——
我爸累倒在沙發上。
我弟為了不去看網友那些鋪天蓋地的罵聲,正在逃避現實,瘋狂地打著遊戲,更沒心思搭理她。
曹淑嫻叫著叫著,見沒人理會,忽然又開始罵我:
「周盼啊,我的盼盼……
「這沒良心的S丫頭!
「你還沒賺大錢,還沒給我養老!
「你怎麼敢S了的呀……S丫頭!白眼狼啊!」
我爸忽然睜開眼睛,暴怒地瞪著她:
「夠了!
「這麼多年,你還嫌罵得不夠嗎?
「盼盼雖然是被人害的,可你要是不冤枉她,兇手能知道嗎?
「人都S了,你還怪她?」
我媽被吼得直接愣住。
她怎麼能忍?
她掙扎著扶著桌子站了起來,指著我爸的鼻子:
「姓周的,我給你臉了是不是?
「你現在得病,是靠我拼S拼活地賺錢才能給你續著命,你還敢怪我?
「盼盼被人S了,怪我嗎?我沒想真的讓她S啊!我怎麼就害她了呢?」
她罵著罵著,衝了過去,試圖往我爸的臉上扇耳光。
然而一向慫包懦弱的我爸,這一次卻鉗著她,把她用力地推開了。
我看著我媽狼狽地跌回地上,忽然發現——
原來她也老了。
她的力量大不如前,連我爸這種虛弱的病人都能輕易推開她。
原來小時候,我那麼畏懼的人,也不過如此。
可十多年來的打壓教育,早就讓我習慣了隱忍。
我爸看著我媽,神色冰冷、憤怒:
「以後,用不著你給我續命了。
「這病沒得治,我也不治了!
「與其半S不活地看你這副嘴臉,我寧可早點下去陪盼盼!」
我在旁邊聽著,看著,隻覺得這個家亂得就像一場鬧劇。
異常嘲諷。
陪我?
大可不必。
如果有下輩子,我會離你們遠遠的。
17
警方查案的效率很高。
沒過幾天。
兇手落網了。
正是之前網暴我,煽動極端言論,還打電話詛咒辱罵我的人。
他是住在我們小區附近的一個無業遊民。
那個男人四十多歲,身體狀況和我爸一樣,也患有尿毒症,沒錢治療。
他被兒女棄養,心理早就出現了問題。
他根本不清楚真相。
不過是看到了網上的一些言論,他就認定了是我該S,於是親手S了我。
真相大白之後。
網友們因我之S展開了劇烈爭論,網上到處都是譴責鍵盤俠和牆頭草的聲音。
而從前那些嘲笑我活該被打S的人,卻都銷聲匿跡了。
好像全世界的網民都開始了新一輪正義的審判。
可是,那些黑子真的消失了嗎?
或許他們隻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吧——
網暴,每一刻都在發生。
從來沒有真的停止過。
周宇被人肉得底褲都不剩了。
我家門口堆滿了花圈蠟燭,都是送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