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表哥的信

第3章

字數:3741

發佈時間:2025-07-24 14:54:56

 


我經過的時候,對方卻突然叫住了我,語氣意外有驚喜:「泱泱?是泱泱?」


我回過頭,幾乎難以置信地打量著眼前的婦人——


 


她滿頭汗水,布帽粗衣,手上還抱著個裝滿髒衣的木桶,不仔細辨認,幾乎都難以認出她就是我那位表姨。


 


即使祖母已經將季家如今的情況同我提前講了,我還是難以想象在三表哥和季大人接連過世後,曾經因美貌名動一時的侍郎夫人竟然淪落至與一個鄉野村婦無異。


 


我欲言又止,她卻激動得上來握住我的手:「你竟然回來了,你祖母也不告訴我一聲。」


 


接著她又想意識到了什麼,緊張地縮回手,在裙子上反復擦了擦:「瞧我這記性,你如今已經是二品官員的家眷了……」


 


她看著我,眼含熱淚,卻打從心底裡笑著:「你回來了真叫人高興,好久都沒這麼高興過了……」


 


看她為我忙進忙出的樣子,我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將我見到三表哥的事情同她提起來。


 

Advertisement


亦不知道待回家後再次看到三表哥,又該如何跟他提及表姨如今的近況。


 


她領著我去看三表哥留下的東西。


 


將幾年前他寄回來的那些家書一股腦兒都翻出來給我看。


 


指著這一封告訴我是什麼戰役,那一封又是他在哪裡受了什麼傷,樁樁件件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隨後她在壓箱底的一封信裡面,又取出一個信封來。


 


她說:「你表哥這個人,每次家書來來去去都是一樣的幾個字。這一封……是他最後……那個時候送來的。」


 


她講到這句話的時候頓了頓:「收到的時候他人已經沒了,我那時實在是怨他,一直放著沒有拆,直到前段時間,發現裡面還有一封裝著給你的信。


 


「我不知道裡頭寫了什麼,又想著人走了這麼久了,不知道該不該給你,便隻告訴了你祖母。如今你既然來了,那你便帶回去吧。」


 


我點頭接過。


 


隻見已經有些泛黃的信封上,用雋秀的小楷寫著幾個字「與表妹泱泱書」。


 


9


 


那一日,表姨拉著我的手與我說了不少話。


 


從當年我在京中小住的那段時光講起,絮絮叨叨講到了表哥S後的那段時光。


 


我看著眼下季府落魄的光景,聽到她講述表姨夫最後病中那些日子,也不自覺跟著紅了眼眶。


 


她從一開始帶著笑講著,講到最後卻哽著嗓子,怎麼也再說不下去了。


 


滿院的枯樹落葉蕭瑟,一片接一片吹落,輕輕拍在她的肩頭。


 


她擦了擦眼淚,執著我的手,勉強擠出一個笑來:


 


「你別怪表姨啰嗦,隻是一見到你我就想起了好多以前的事……


 


「想你當年還小那會兒,身子一直都不好,冬天裡頭特別怕冷,往身上裹多少件衣服都不夠。


 


「你表哥他呀,隻要每次去一趟你祖母家,就肯定要把毛皮鬥篷忘在你那裡,等回來後自己凍得身上都直冒白煙。


 


「我知道後還同你表哥開玩笑,我還逗他,說:『以後泱泱妹妹給你做媳婦兒好不好呀?』你都不知道,我這個當娘的,第一次看他的臉這麼紅……唉,隻可惜,後來你如今的姑爺高中,與你父親定下了和你的親事……」


 


說到這裡她匆匆住了嘴,自覺失言,尷尬地笑笑:「怪我,你和姑爺這樣好的親事,不該亂說……」


 


不知不覺已至黃昏。


 


想到還要回去陪祖母用飯,我便匆匆告了別。


 


表姨送我至門外,我正要上馬車,卻忽然被她叫住。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問道:「泱泱,我記得你表哥出徵前,曾給你打過一把金鎖。


 


「後來你出嫁了,我自作主張交與你祖母給你添做賀禮了,不知道如今是不是還在你那裡……」


 


10


 


馬車在石板鋪就的小路上顛簸前行,我的心亦隨之搖搖晃晃。


 


有傍晚的風順著飄起的門簾吹進來,我看見天邊晚霞的一角,燒得那樣紅。


 


我叮囑綠玉坐到了外頭,自己則拿出表姨給我的那封信看了起來——


 


「泱泱表妹:


 


見字如晤。


 


一別經年,與表妹已餘三年未見,故人千裡,至以為念。


 


近日從母親的家書中得知你即將成親的消息,深為你感到高興,原諒表哥身處千裡之外,無以為賀,隻得寫信託你表姨母,我母親代為準備,望表妹會喜歡。


 


前些日子行軍途中,偶然經過一處叫作盤城的地方,見到當地有以結繩祈福的習俗,軍中那些粗獷的大男人也都買了戴在手上以求平安,我亦求了一根帶在身邊,但求能保得你婚姻美滿,另在不日前偶得一治愈寒症的藥方,隻等我回京之後,找人一道送去揚州給你。


 


行筆至此,忽憶起舊時一樁小事。


 


十一年的上元節燈會,記得那日街市之上,人人慶賀佳節,卻唯見表妹臉上愁緒縈繞。我當時問起,你隻說是見到一群躲避兵禍而流離失所的難民,想到古來徵戰多離散,心中無比難過。如今時隔多年,天下初定,唯餘關東一役,想來很快就能見到四海承平,千裡同風的盛世,不知表妹是否也會為此感到高興。


 


見信不必掛懷,此戰雖久,想必不日就會結束,遙想表妹和家人過得平安順遂,吾雖身處戰地,亦覺一切都值得。


 


暫書至此,不復一一。」


 


信看到這裡,馬車漸漸停了下來。


 


手中信紙上的幾個字被打湿,暈開了一片,我扯著袖子努力掖了掖,可眼眶中酸澀的淚水卻連連不斷地打落下來。


 


綠玉本想喚我下車,可見此情景也隻是默默放下了簾子,靜靜地坐在外頭,默默拿袖子擦了擦眼淚。


 


當天夜裡。


 


我就像是小的時候一樣睡在祖母身邊。


 


房中點著好聞的鵝梨香,她摟著我,一下一下輕輕拍著我的背。


 


我同她講了很多事,一直講。


 


講到徐徴同我提到的納妾一事,講到表姨的落魄,講到三表哥給我留的信。


 


我聽見她嘆了口氣,道:


 


「人生天地間,世事不如意者常八九。


 


「最重要的是向前看,就這樣一直向前過好這一生……」


 


她說著說著,聲音輕了下去,我眼角噙淚,隨著她的呢喃漸漸進入了夢中……


 


恍恍惚惚之中,似乎聽到她在說話——


 


「小時候你三表哥還同我說他喜歡你,我還隻當是年少人的傻話,沒想到他真的念了這麼多年。


 


「真的就念了這麼多年……」


 


11


 


原本計劃在京師待到開春,但第二日,我便收拾東西回揚州了。


 


無論我如何歸心似箭,但寒冬逐漸臨近,我向來懼寒冷,馬車不得已行行停停。


 


回到揚州府已經到立冬,剛好趕上徐徴休沐,聽聞我快到家的消息,一早就去街市上買餛飩了。


 


我一下馬車,也顧不上其他,直接拋下了綠玉往裡屋跑去。


 


院子裡的樹葉此時都已經落光了,池子裡也不復荷花競相盛開的景色,水面結起了厚厚一層冰。


 


我不敢停下腳步,越靠近,心越跳如擂鼓。


 


又是害怕,又是緊張。


 


但等我走近一瞧,整個人卻又在原地頓住。


 


三表哥,果然已經不在那裡了……


 


他不在院中,不在房前,也不在屋裡。


 


他哪裡都不在了。


 


我怔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心裡突然空了一下,不知該拿什麼來填補。


 


綠玉疾步追了上來,見我呆呆站在原地不動,遂探頭問我:「夫人您在看什麼呢?」


 


我沒有辦法回答她。


 


身上不由覺得冷,將頸上毛領的裹得緊了緊,院子裡靜悄悄的,隻能聽到呼呼的風聲和我的心跳。


 


忽然,我想到了什麼。


 


對了。那時的表哥,望著我的屋裡,是在看什麼來著?


 


回憶著當時他的目光,我順著看過去,最後又落在我的梳妝臺上。


 


我二話不說便衝了過去,從上到下翻了一遍也找不出什麼,就幹脆將所有的抽屜,櫃門統統拆了開來,一時間,滿地都是我扔的首飾和花鈿。


 


綠玉此時已經被我這副樣子嚇到了,聲音顫抖地問道:「夫人……您到底在找什麼呀?」


 


話音剛落。


 


我就找到了……


 


那是置於櫃子內屜之中深藏著的一個小匣子,裡頭什麼也沒放。


 


隻有一枚沉甸甸的金鎖,安安靜靜地躺在盒子中。


 


我呆呆地將它攥在手心,金鑄的廣鎖正中央印著一個喜字,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接著我抽出了鑰匙,隻見上不起眼地刻著一行小字:幾回魂夢與君同。


 


我愣在原地,綠玉的聲音在猛地耳邊響起——


 


「咦?夫人,這喜字鎖不是我們老家的求親禮嗎?


 


「這是大人給您的嗎?」


 


……


 


從別後,憶相逢。


 


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12


 


番外:徐徴


 


待妻那次離家歸來時已是冬日。


 


布政司的工作告一段落, 可以一直休沐到年後,妻生辰也在這個時候, 正好可以陪她。


 


猶記得妻臨行前,與她提到表妹林茵一事時,她略不大高興的樣子。因此自她離家後, 我獨自思慮許久,最終還是決定將表妹安排至一位同僚家中。


 


雖憐表妹孤苦,其亦再三懇求,還是不願為此讓妻同我心生芥蒂。


 


念及妻愛吃東市口巷的周記餛飩, 立冬那日, 卯時便前去排隊了。


 


等歸來時, 妻已在家,獨坐屋內,神情戚戚,不知所思。


 


我遂將為表妹所做的安排與她一一講了, 她握著我的手慟哭不已。


 


見此情景,心中跟著覺得難過。


 


遙想與妻成婚之前, 我上京趕考。


 


途中偶遇一窩流寇,我雖飽讀詩書, 卻無還手之力。


 


危急時刻被正在行軍途中的軍隊所救, 當時的指揮史是妻家中的遠房表兄。


 


結伴而行時從他口中聽說不少關於妻的少年往事, 至我後來高中,在議親的適齡女子中, 一眼就相中了妻,想來也有那位指揮使的關系。


 


隻是成親之後, 倒是鮮少再聽聞那位妻家中的表兄的消息了,也許是兩家並不親近的緣故。


 


……


 


轉眼與妻成婚已有三十年。


 


膝下子嗣不豐,唯有一個女兒喚做紹華,高嫁入了伯爵府。


 


去年回門時帶回來一雙的兒女, 已經至我腰際那麼高了。


 


現下妻病重的消息,我已給伯爵府送了信,隻是不知還能否趕得上回揚州見妻最後一面。


 


妻的寒症自前年起,每年冬日都會加重,先前吃的一劑藥方也無甚作用了。


 


到如今已病入膏肓,藥石無醫。


 


她躺在榻上氣息奄奄, 目光卻依舊看向外頭,眼神裡依稀恢復了少女時的情態。


 


我知她撐不了多久, 握住她的手道:「若是撐不住了, 就不要撐了,隻是你且慢點走, 等我來找你。」


 


誰知她不知是想起了什麼,言語中依舊同我置氣:「你想納妾……我才不等你。」


 


「說什麼傻話?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無奈地哄她,「那這樣好不好?下輩子、下輩子我再來找你,給你當牛做馬賠不是, 這輩子就不要再去閻王爺那裡告我的狀了……」


 


她沒有即刻回答我, 望向門外的眼神亮了一下,就像是終於看見了什麼似的,臉上竟浮現出一絲笑意……


 


外頭的池中荷花搖曳,一陣淡淡的甜香被風送進來。


 


我看見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隻是, 恐怕要辜負你了,下輩子……


 


「我已經先同人約好了……」


 


說罷她最終閉上了眼。


 


手裡還緊緊握著,一把金鎖。


 


(完)


 

暢銷精選

我和死對頭影帝一起上戀綜
我和死對頭影帝一起上戀綜 我和死對頭影帝謝景墨一起上戀綜。粉 絲冷嘲熱諷——「墨哥說過,就算世界 上女人死光了,也不會喜歡姜晚!」
今生隻愛你
今生隻愛你 25歲時,我求江旭不要殺死我的小狗。「不殺它可以,你替它給綿綿下跪道歉。」 我跪了,他的綿綿笑了,他也寵溺地笑了。 26歲時,我求他救重病瀕死的父親。 他將支票砸在我臉上: 「可以啊,隻要你去死……不過,要死的話就死遠一點,別弄臟我的家。」 我將支票送到醫院,蜷縮在媽媽的墓地前,用刀片割破了手腕。 27歲時,我嫁給了滿眼都是我的男人,他卻紅著眼追到了我的婚禮現場……
魅魔小姐C位出道
魅魔小姐C位出道 我是一隻二十一世紀的魅魔。因為「新中國不能成精」的箴言,
六十而離
六十而離 "和丈夫四十周年結婚紀念日這天,我刷到一個同城視頻。 視頻裡,一對老年戀人同吃一個冰淇淋甜筒,對視間笑得甜蜜。"
當愛意散盡後,結局都一樣
當愛意散盡後,結局都一樣 "老公是乳腺科醫生,我卻無意間看到他給實習生親手檢查乳腺。 “寶寶,這裡要定期檢查,以後我每天給你檢查十次。” 肖敏一臉害羞,躲閃著。 “景州哥哥,你觸碰到人家的開關了怎麼辦呀?” 賀景州手法突然變得豪放直接起來,說的話也含糊不清。 "
雲深不知處
雲深不知處 "我是當朝驸馬的外室,他一句寡淡無趣,我就被當做禮物送給他人。 他要我吹枕頭風,助他謀朝篡位。 我既然有了更好的靠山,又怎會再回頭。"
和光同塵
和光同塵 我始終記得那夜螢火漫天,克制隱忍的少年在我耳邊輕輕乞求:「不要放棄我啊。」 可宮變那日將劍尖指向我的也是他,血滴答滴答地掉,他說:「楚螢,你是最後一個。」 「再次確認,宿主是否放棄書中世界?」系統冰冷的聲音裏,我抬頭握住那把劍,傾身抵住喉嚨。 血色蔓延,我在楚塵巨變的神色下釋然一笑:「這次我是真的放棄你了。」 我什麼都改變不了,改變不了他的命運,改變不了自己的結局,正如我怎麼都想不通曾經的情深原來真的抵不過劇情。 「我放棄。」
他在守株待兔
他在守株待兔 就在我窮得要吃土的時候,突然到賬五萬。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20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