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悶悶的聲音在我耳邊傳來,「你是誰的娘子啊。」
上一刻的不安瞬間無影無蹤,在他溫暖的懷抱裡,我嬉笑著仰起頭,展示我手上的綠檀佛珠,「一刻不離身呢。」
他滿意地抱住我,任我承接他溫暖的索取。
16
臺州戰況有些焦灼,連接十來日我都沒有見到姬蒼。
我與沈雪舟一同盤算著軍需物資的運送,沈雪舟宵衣旰食,一張臉熬得青青白白。
「錢不夠啊——」他第一百次嘆息,「這仗打的,得虧之前我趁機運了幾批南茶,否則——」
我苦惱地瞪著賬本,卻無論如何挪不開那筆昂貴的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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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裡已經三月發不出軍餉了,隱隱有不滿的情緒在蔓延。
我安慰他,「等春天化凍,往臺州的路就好走了,到時候運糧的成本就能下來好些。」
他笑,「不怕,小爺我還有後手,真不行,我就扔下這攤子破事自己逍遙去,讓姬蒼自己發愁。」
我知道他是玩笑,他一向忠心耿耿,對姬蒼情深義重。
可是門外輕輕一聲響,我好似聞見姬蒼身上淡淡梵玲花的味道。
但推門看去,門外卻空無一人。
三天後,來了一個陌生面孔的人,說是姬蒼派來幫忙沈雪舟的,要看這些年全部的賬目。
我心裡又湧出那股陌生的難過,伴著沈雪舟長久的沉默,越來越濃。
我往前跨了一步,「你要看,就看吧。」
轉頭低聲對沈雪舟道,「雪舟哥,這人是軍中的,讓他看看也無妨,好歹能給前線搏S的軍士們一個交代,省得他們一味責怪我們無能。」
半晌,沈雪舟點了點頭。
他的笑容有點無力,「莒娘,我知道你不願我們生分,我也不相信他會懷疑我——」
他的聲音苦澀地消失在往來陌生人的喧囂裡。
「夫人!夫人!」阿菁的聲音尖銳地響起,「陳二小姐來了。」
我有點懵,「什麼陳二小姐?」
沈雪舟的聲音沉沉地在我身邊響起,「陳楚雲來了。」他的聲音很低,「她的夫君在戰場上做了逃兵,如今要株連九族,姬、嗯——公子仁慈,饒了她一命。」
我仿佛被一隻箭矢射中心髒,「她剛生的女兒呢?」
沈雪舟沉默了。
我帶著阿菁一路小跑過去,遠遠就看見陳楚雲跪在門口哭泣,她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孩,已然落滿了雪花。
我將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快起來!」
她抬頭,原本的驕矜蠻橫已然被擔憂惶恐替代,她如看見救命稻草一樣SS抓住我,「莒娘!幫幫我!你幫幫我!」
我想將她拉起,可她S活不肯動,「我求了姐姐,求了公子,他們都不肯見我,莒娘,隻有你好心,你幫幫我好不好?我願意用我的命換我女兒的,你幫我去說一說,好不好?」
她哀求地給我磕頭,我SS扶住她,沒讓她磕下去。
「你先進來,我去與姬蒼說——」
「夫人!公子有話傳給您——」小陸連喘帶喊,「公子說,這件事情夫人幫不上忙,讓我來接夫人回去。」
陳楚雲癱軟在地,她的手指冰冷得像個S人,喃喃道,「我知道我夫君S得該,可我女兒又有什麼錯,有什麼錯——」
小陸板著臉,「公子說了,會再為陳二小姐尋一門好親事的。」
雪花打著旋落下,我突然想起了阿弘,他是第一個為姬蒼失去生命的侍衛。
我記得面對阿弘的S,面對我對阿弘是否願意為他而S的問題,姬蒼說「他也許是願意,可他不該S。」
如今,他還記得嗎?
陳楚雲的女兒真的該S嗎?
我攔住了小陸要拖走陳楚雲的動作,「等我去見他。」
17
陳楚雲孤身離開的時候,給我留了句話。
「從前我欺負你,大多是我那個姐姐挑唆的。你是個好人,不要被她騙了。」
她的女兒最終沒保住,陳將軍和陳楚月並不在乎這個小嬰兒,畢竟這個孩子身上留著一半罪人的血,對他們來說是個燙手山芋。
陳楚雲走後,我替孩子做了場法事。
沈雪舟悄悄收斂了孩子的屍身,送去了無妄寺安葬,他說,「畢竟相識一場。」
他手上的事情被分走,如今倒是闲了下來。
「莒娘,我大約也要走了。」他輕聲告訴我,「飛鳥盡、良弓藏,這個道理我懂,隻是沒料到會這麼快。」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一句寬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反而沈雪舟主動安慰我,努力逗趣,「但有你傳承我的絕學,為師頗為欣慰。」
我破涕為笑,笑完鄭重地看著他,「不會的。」
沈雪舟將一把常用的算盤送給我,「留作紀念吧。」
三天後,沈雪舟大張旗鼓,向姬蒼獻出了全部身家。
他兩袖空空,但終究沒有求到一枚免S金牌。
御史臺查出沈雪舟多年來貪墨軍餉,中飽私囊,在折子裡將他罵得狗血淋頭,甚至提出臺州久攻不下,便是沈雪舟在後頭搗鬼。
SS一個同仇敵愾的人是最好的凝聚人心的方法。
沈雪舟還沒走出城,就已經被人請到了大牢中。
我去找姬蒼的時候,先看見的是陳楚月。
「莒娘,你還是回去吧,公子現在太忙了。」
我安靜地看著她,她臉上沒有絲毫為自己侄女的S而產生的悲傷。
她與沈雪舟認識的時間比我久吧?我突然想到。
看來時間長短與感情深厚的確沒什麼必然聯系。
「若我執意要見呢?」
陳楚月表情有些為難,「莒娘,我知道你與沈雪舟親近,可是公子如今已經不是原來的公子了,你應該理解他。」
我嘆了口氣,「我今天真的見不到他了嗎?」
陳楚月沒說話。
我又問,「他打算什麼時候S沈雪舟呢?」
陳楚月臉上有點不愉,「公子的事情,我怎麼好多問?」
我點點頭,「那就勞煩你跟他說一聲,我來過吧。」
陳楚月如同門神一樣守在門口,我隻能離開。
於是我去準備了一壺桃花酒,又帶了幾碟子沈雪舟愛吃的菜,慢慢悠悠地去探監。
18
「我這輩子接濟過多少的人我自己都記不得了,到最後,隻有你來看我。」沈雪舟笑眯眯地抿了一口酒。
我也笑著看向他,沒說話。
「莒娘,伴君如伴虎,以後你自己也要當心。」他諄諄教導,「能不爭就不爭,你要有一日厭倦了,就求他放你出宮。」
他湊近了,「我在永州外的璋懷鎮有間宅子,院子裡頭的桃樹下埋了點兒,夠你用一輩子的。」
他笑吟吟,「你也是有退路的了。」
我的眼淚突然控制不住地落了下來,但是我還是努力對他微笑,「你怎麼給我安排好了退路,卻沒給自己想好呢?」
他定定地看著我,突然噗嗤一笑,「對著心愛的姑娘,總要為她多盤算一些。」
他自嘲一笑,「反正我都要S了,不怕你知道。」
我擦了擦眼淚,「我現在知道了,你也不要S。」
身後有沉重的身體摔倒的聲音傳來,我給他送酒菜的時候,也給這裡看管的兵卒們全部加了餐。
我用早就準備好的鑰匙打開他的牢門,「走吧,我的藥下的不多,他們醒得很快的。」
沈雪舟呆愣地看著我,「你——」
我對他努力一笑,「這是我給你的退路。」
我給他準備好了車馬、衣物和銀錢,看著他的馬車越走越遠。
阿菁擔憂地看著我,「夫人——」
我笑了笑,「回去吧。」
我沒打算瞞著姬蒼多久,可是我沒料到第一個遇見的人是陳楚月。
她微笑著,那笑容裡太過溫和篤定,讓我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公子想見你。」她說。
我推門進去,裡面是面容寒冷如霜雪的姬蒼。
我慢慢掩上身後的門,心裡卻格外平靜。
「對不住。」
「我不怪你。」
他與我異口同聲道。
我看向姬蒼。
他漂亮如雪的面容冷淡如高高在上的神佛,隻是再沒有一絲慈悲,「他對你有恩,你願意報這個恩,很好。」
他的聲音很遲緩,一字一句,仿佛是寒霜裡飄落的雪花。
「是嗎?他隻對我有恩嗎?」我側過頭,亦字字堅硬,「沈雪舟,真的貪墨了這麼多嗎?臺州戰事不利,真的全都是他的錯嗎?」
姬蒼冷冷地看著我,「莒娘,你是在懷疑我嗎?」
我不肯看向他,隻是咬緊下唇。
「莒娘,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聲音裡隱藏著怒氣,「這次我不怪你,但是你確實、確實不該放他走。」
曾經的他,會為了阿弘的S難過。
可是現在他已經不會為逝去的生命感到痛苦了。
我終於抬起了頭。
「我不這麼認為。」
我說,「他不欠你這條命。」
19
姬蒼憤然離開,陳楚月微笑著安慰我,「我會勸公子的。」
我也微微一笑。
我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痛苦,反而因為放走沈雪舟而覺得輕快無比。
姬蒼發了這通脾氣,就不會對沈雪舟趕盡S絕了。
我輕輕掩上房門。
阿菁怯怯地過來,卻勇敢地阻止了陳楚月後面的話,「夫人要休息了。」
我被姬蒼冷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裡發生了不少事情,臺州大捷、皇帝退位、新皇登基。
可惜我都在這小小的院子裡無法出去。
直到姬蒼登基那日,一頂小轎子將我送入宮裡。
「是他要見我嗎?」我看見了好久沒見的小陸。
「陛下說,讓夫人去書房等他呢。」他低頭說道。
我點點頭,「你帶路吧。」
這個地方我很陌生,有無數低頭弓腰的人排隊走過,他們不敢打量我,隻默默衝著牆壁,等我經過。
小陸將我送進一間金碧輝煌的宮殿,裡面有裝飾華麗的書桌和壁龛,卻空無一人。
桌上放著一封信。
落款是陳通。
陳楚月她爹。
內容不需要看我也能猜到,畢竟在姬蒼身邊那麼久,信裡會寫什麼我早就知道。
無非是託付陳楚月的終身。
我低頭看著那封信。
其實我的思緒早就飛走了。
姬蒼是個謹慎的人,處心積慮數十年,他早就學會了如何收藏不想讓別人看到的東西。
這封信是他想讓我看見的。
這是他隱晦的提醒。
我抬頭看了看小陸,他如鹌鹑一樣低著頭,顯然是知道我會看見什麼的。
我輕輕將信紙放了回去。
「什麼時候呀?」我問他。
他嗫嚅,「大約,大約就是現在。」
阿菁的腳步聲急匆匆地傳了過來,「娘娘!娘娘!」
她臉色漲得通紅,幾乎要落下淚來,「陛下、陛下封那個陳家女當皇後了!」
我拭去她臉上的淚,「那我是什麼呢?」
太監尖利的聲音適時地響起,「貴妃娘娘接旨!」
哦,原來我是貴妃呀。
20
「沈貴妃,還不接旨?」來人催促我,我卻隻覺得好笑。
「皇上駕到!」
就在我僵持的時候,姬蒼匆匆走了進來,身後跟著陳楚月。
他們身著相稱的帝後禮服,顯然是剛剛祭了祖、舉行了儀式後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