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英

第3章

字數:3965

發佈時間:2025-08-14 15:21:22

  • 20

藤野司很是滿意,當即同意了我用王文序的航線運送礦產的提議。


 


當然,日日隨著礦產一起出城的還有糧食與物資。


 


蕪城碼頭是國內運輸最為繁忙的碼頭之一。


 


來往船隻多,運送物資也多。


 


因為插手了航運,哪怕航線涉及不多,也能順理成章地安插進去部分「工人」。


 


每日碼頭有什麼貨物,貨物往哪個方向去,我也大致心裡有了數。


 


近來,藤野司總是大發雷霆,軍火槍支等物資的運輸總是在最出其不意的地方遭到襲擊。


 


最近的幾起襲擊案,對方對攻擊撤退線路都十分熟悉,顯然是有備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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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野司大喊:「內奸!有內奸!」下令徹查航線中的可疑人物,尤其注意一些生面孔。


 


我鞍前馬後地跟著跑腿,讓張府的家丁也跟在特務身後一圈圈地跑。


 


一副拳拳忠心的模樣。


 


查?查什麼?


 


世世代代都是江邊搬沙袋的苦命人,大字不識一個,有什麼可疑?


 


21


 


藤野司問我:「張小姐,最近你一直往外運送礦產,近來貨物被截之事,你怎麼看?」


 


我憤憤不平地抬頭:「將軍,一定是航線上出了內奸!您看,我們礦產的船就從來沒有被截!」


 


藤野司頓了頓:「你是說,王文序是內奸?」


 


我瞥了一眼屏風處微露的衣角,瘋狂搖頭:「不會的,文序哥哥怎麼會是內奸,航線也是由其他人負責的!」


 


「聽說,你和王會長之前退了婚?你不恨他嗎?」藤野司沉吟。


 


「我和文序……我和王會長是有緣無分……」我搖搖頭,語帶遺憾,「為了保住我們的婚約,我和母親甚至搬進了貧民窟,每日靠著教認字,寫新聞稿賺些錢過日子……隻為了,為了日後能夠再……」


 


像是悲傷到無法再繼續往下說一般,我止住了聲,低頭拭淚。


 


藤野司直直地盯著我,眼帶探究。


 


良久,才放我離去。


 


走出大門,我深吸一口氣,懸著的心才慢慢放下。


 


我是由王文序引薦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踩他一腳,否則便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況且,我們相處過一段時日,對他還算了解,弄垮了這個,下一個還不一定好對付。


 


我走後,王文序從屏風後走出來,望著空空如也的大門久久站立。


 


藤野司笑道:「王會長,張小姐可是對你情根深種啊?」


 


「依你看,她可有嫌疑?」


 


「我仍然覺得,一個敢打破你們中國自古以來閨訓的女子,不會如此輕易地順服。」


 


王文序轉過身來,回答道:


 


「若是因為愛情呢?藤野先生。」


 


「愛情裡的女子,皆是盲目的。」


 


22


 


出了藤野司的府邸。


 


我便立刻趕回了住宅。


 


今天,又有一批遊行的學生被抓。


 


我得聯動各界人士給日本人施壓,救他們出來。


 


而且要快!


 


日本人的監獄,本就是九S一生。


 


晚了,就來不及了。


 


王文序來時,已是深夜。


 


我還在寫信。


 


一封一封,以「照今」之名呼籲。


 


雖力弱,至少聊勝於無。


 


信紙被匆忙地收起。


 


王文序瞥了一眼,意有所指:「今天被捕的有不少女校的學生,就你上的那個,西林女校。」


 


我不耐煩和他拉扯,直接問道:「王先生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今天藤野先生在監獄審訊那些學生時,被一個犯人行刺了。」


 


「就之前西門女校的先生,叫林什麼……林毓之……」


 


我噌地站起來:「Ţū⁰你說什麼!」


 


23


 


凌晨的街巷一片寂靜。


 


監獄的慘叫聲聲入耳。


 


推開門,便是鋪天蓋地的血腥。


 


我捏緊了拳頭。


 


藤野司見王文序走進來,便打了個手勢。


 


王文序立即會意,走到一個血肉模糊的人身前,狠狠地抓起那人的頭。


 


一雙清冷冷的眸子赫然映入眼簾,我的身體瞬間僵直。


 


是先生!


 


我不敢相信。


 


是那樣風姿綽約的先生啊。


 


是告訴我們「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的先生。


 


是鼓勵我們「女子亦有自己一片天」的先生。


 


她就這樣匍匐在我的腳下,如同毫無尊嚴的牲畜。


 


我艱難地別過臉去。


 


「哪來的瓦片?是誰給你送過吃食!」


 


「哪兒來的膽子竟敢行刺將軍!」


 


王文序一把提起先生的領口,厲聲質問。


 


那雙永遠溫柔沉靜的眸子滿是嘲諷。


 


「呸」的一聲往王文序的臉上吐出一口血沫:「不忠不義,賣國的叛徒,你有臉見地下的列祖列宗嗎?」


 


王文序暴怒,噌的一聲將手槍上膛,手槍抵住先生的頭。


 


我下意識地衝出去一步。


 


先生看我一眼。


 


我便生生止住了腳步。


 


燒紅的烙鐵貼在先生的身上,嗞嗞作響。


 


也燙在了我的心頭。


 


我也像被燒成了一團焦炭。


 


夾指的酷刑,帶尖的鋼鞭,一聲聲慘叫落在我的耳畔。


 


我是世間最軟弱的學生,隱藏在人群裡,冷眼看著,淚也不敢流下一滴。


 


終於。


 


我看見藤野司不耐煩地揮揮手。


 


「砰!」


 


一聲槍響


 


我雙耳空空……


 


24


 


我龜縮在窮巷的街角。


 


當清晨的陽光灑滿了巷子裡的每一片土地時。


 


頭頂的門開了。


 


是母親。


 


那眸子冷冷地掃過,我掙扎著站起來,想要說些什麼。


 


還未起身,門又毫無留戀地關上了。


 


我自嘲一笑。


 


恍恍惚惚往街上走去。


 


早起做生意的人家快活地把門打開,一見是我,又趕忙關上。


 


年輕的母親也一把拉回往外跑的孩子,護在身後。


 


也是,我身上還殘留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是該討厭我的。


 


我甚至能聽見背後吐向我的唾沫。


 


天氣真好。


 


我獨自走向張府。


 


母親不願搬來,也不願與我同住。


 


我獻上礦山那天,母親把我的行李扔在了門外。


 


她站在臺階上,俯視著我:「我教你念書習字,就是為了讓你出賣同胞,賣國求榮嗎?」


 


「你本事大了,我管不了你。」


 


「既如此,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你走吧。」


 


母親愛我,為了我拋棄了富饒的張家。


 


母親也知恥,所以拋棄了我。


 


此後,窮巷的門再也不會為我而開。


 


先生S了,同學們也S了。


 


那些未送出的信,那些凌亂潦草的字,一張一張,一字一句,嘲笑著我的無能。


 


我想撲進母親懷裡痛哭。


 


可是母親也不要我了。


 


我想,這便是地獄吧。


 


我竟想化作一隻厲鬼,把這些卑鄙的狹隘的狠心的無情的人和事,都通通拉入地獄!


 


25


 


蕪城上下似又恢復了往昔的寧靜。


 


俗話說,要想站得起來,就先得跪得下去。


 


有的時候,越是有底線的人,越是什麼都做不了。


 


我總被人欺負,是因為我沒有搶佔先機,先把人欺負了去。


 


俗話又說,打狗得看主人。


 


於是,我努力地跟在藤野司身邊鞍前馬後,做條比王文序更稱職的狗。


 


好的全上交,壞的換成好的上交。


 


要什麼給什麼,想什麼變著法兒地送上去。


 


一天又一天。


 


我頭上的唾沫星子越來越厚。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也是混成了比王文序更高一級的狗頭了。


 


夜裡小孩兒哭,喊一聲張商英,保準比獅子老虎有用。


 


他們說我是人面獸心的畜生。


 


當著我的面不敢抬頭,背過身則滿口汙穢。


 


但這年頭,當人果真還不如當狗。


 


當人會被索命。


 


而當狗,狗仗人勢,想踹誰的大門就踹誰的大門。


 


一不留神,我便踹了鄒家的大門。


 


鄒府世賢,竟窩藏反日信件。


 


明明白白,白紙黑字,板上釘釘。


 


鄒家自是不認,聲淚俱下地喊冤。


 


喊冤?有何冤情可喊?


 


當初攻城,不正是你鄒府世賢大肆宣揚炮彈無情,恐傷了黎民,不如放棄抵抗,開城迎敵嗎?


 


降敵後,你們自然是富饒不減當年。


 


而你們口中毫發無傷的黎民,卻被大肆侵略屠S,血淚不盡,哀號遍地。


 


藤野司看著火光衝天的民宅下令:刁民桀骜不馴,恐有反抗之心,該S。


 


你鄒世賢笑著回答:寧可錯S一千,不可放過一個,將軍英明。


 


世賢世賢,枉費先祖寄予厚望願你賢明於世,普濟一方百姓,可你不忠不孝叛國偷生,致使遍地哀鴻。


 


那你便自己也嘗嘗這家破人亡的滋味兒吧。


 


26


 


清剿的大旗舉起一點也不累,我時時舉著走街串戶。


 


不愛敲門,就愛踹門,就愛端著椅子看人家哭。


 


什麼冤枉,什麼無辜?


 


俗話說得好,什麼因造什麼果,命運給你什麼,你就好好受著。


 


求天無路,告地無門的滋味兒,百姓們受夠了,也該輪到你們了!


 


先是鄭家,林家,吳家,接著周家、李家、胡家。


 


至於罪名。


 


通敵也好,藏私也好,都不重要。


 


反正寧可錯S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藤野司誇我辦事效率高。


 


小小年紀心狠手辣,是一把好刀。


 


我謙虛道,哪裡哪裡。


 


蕪城形勢越來越穩定。


 


賣國的,叛國的,散了個幹淨。


 


隻有我這個最大的漢奸頭子,依然屹立不倒。


 


如此地位,自然是因為我永遠能為「帝國」分憂。


 


藤野司讓我挖礦我就挖礦,摻不摻假難說。


 


讓我清查我就清查,冤不冤枉難說。


 


至於運輸軍火和武器,當然得運,但畢竟人多路長,消息走漏也是在所難免。


 


所以得持續不斷地清查。


 


每次清查完內奸,能管一段時間的太平,就說明清查得沒錯。


 


隻不過是敵人太狡猾,又找到了別的方式而已。


 


那怎麼辦呢?


 


當然是繼續清查,不要放過一個咯。


 


處決前的商人們都不聽話,惹了很多麻煩。


 


這不,新扶植起來的這一批,個個唯命是從,省心得很。


 


當然聽話。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做不到一擊即中前,怎會不聽?


 


「藤野先生,蕪城上下一片認同之聲,城市命脈盡握於你手,卑職認為,已再無隱憂了。」


 


27


 


日子一天天過去。


 


當北上的槍聲響起時。


 


我知道我等的那一刻終於到了。


 


攻城那晚。


 


衝天的火光染紅了整個夜空,炮彈一聲比一聲響,廝S吶喊仿佛就在耳畔。


 


我獨自坐在前廳,手捧一杯熱茶,等待著勝利的號角。


 


號角還沒等到,我的門也被人一腳踹開了。


 


是王文序。


 


果然是一報還一報。


 


王文序露出了熟悉的笑容,他說:「天這麼黑,如何不點燈?」


 


我笑笑:「火光衝天,無須點燈。」


 


「今日惡戰,什麼細軟都不收拾,商英是篤定會勝還是篤定會敗?」


 


我微笑地看著王文序。


 


又是熟悉地一揮手,我雙手被縛,跪伏於地。


 


那人緩緩走進,抬起我的下巴,問:「密是你泄的,糧食是你運的,藥物是你買的,對嗎?」


 


「你借藤野先生,收攏蕪城所有勢力,欺上瞞下,陷害無辜,泄漏情報,是嗎?」


 


「是又如何?」


 


我輕輕笑著,第一次高高地仰起腦袋,不做那低人一等的狗。


 


「啪!」


 


重重的一耳光扇在我臉上。


 


「拿下!」


 


28


 


我將被押送至藤野司的府邸審問。


 


我這個一級漢奸,竟是個一級內奸,這簡直是把藤野司按在地上摩擦。


 


我都不知道我會是什麼樣的S法。


 


夜路很黑,炮火炸在天上,像煙花一樣。


 


一路上我什麼也沒想,老師,同學,還有那個素不相識的青年的面孔不斷在我面前浮現。


 


聽說,臨S的人會見到自己最想見的人。


 


真好。


 


我想告訴他們,藥和糧食我送到了,情報我傳出去了,漢奸我都S掉了。


 


還有,蕪城就快要解放了。


 


想到這裡,我的腳步竟然越發輕盈。


 


離開府邸後,王文序便沒有再說過話。


 


走在我身邊的步伐,似幽靈般寂靜。


 


快到巷口轉角時,他突然轉過頭來,問道:「如果沒有那場風波,我們會幸福嗎?」


 


我仿佛也隨著這句話回到了十六歲的光景。


 


「會吧。」我嘆息道。


 


我沒再聽見回答。


 


當然,我也毫不在意。


 


再過兩條街,便是藤野司的府邸,走過這兩條黑暗的巷子,我就走到了我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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