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明明當初是她下藥,將我送進去的呀。
難道不應該認同這些理念嗎?
「你少在這兒氣我!」姜寶珠不甘心地瞪著我,「明明以前你最喜歡抱我了。」
她像是要證明什麼,張開雙手,朝我撲來。
喉嚨裡的惡心越來越濃烈,眼看我就要吐出來。
這時,門被敲響,是姜寶珠的未婚夫,曹洲:
「寶珠,好了嗎?我們該去敬酒了。」
姜寶珠被迫停下動作,急匆匆拉開了門:
「來了來了,抱歉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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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曹洲說話時,語氣溫柔,帶著討好,又轉頭囑咐我:
「最邊上的衣櫃,裡面的幾件我沒穿過,你可以換上。」
我木然點點頭。
姜寶珠拉著曹洲走了。
但不知為何,臨走前,曹洲的目光似乎多在我身上停留了一會兒。
那目光審視而玩味,令我毛骨悚然。
7
姜氏夫婦對我在訂婚宴上的表現很不滿意。
我當眾弄髒了禮服,就像是弄髒了他們的面子。
眼見他們流露出失望,我趁機提出,我想回學校上學。
眼不見心不煩,既然他們不滿意我,不如放我離開。
姜母皺了皺眉:
「你剛回來,還沒跟家人團聚兩天,就急著走?」
我溫聲解釋:
「我已經落下了很多課程,隻想盡快完成學業,早日回饋社會、回饋家庭。」
聽了這番話,姜父姜母的臉色總算和緩下來,他們不知道,這是主治醫生教我的話術。
一年前,他們強行將我送進精神病院,以父母的身份給我辦理了休學。
沒有他們的允許,我不知自己能否復學。
但隻要回到學校,我就能找理由住校,暫時擺脫這個所謂的「家」。
姜父想了想,點點頭:「早點復學也好,反正你和寶珠讀同一所大學,周末司機可以接你們一起回家。」
姜寶珠立刻貼心道:
「學校住宿條件不好,剛好爸媽在學校旁邊給我買了套房子,你可以跟我一起住。」
我搖頭:「我和你住一起,不合適,我住學校就可以了。」
主治醫生早就通過電擊反反復復告訴我,要遠離姜寶珠,做一個性取向正常的女人。
更何況,隻要我靠近她,姜父姜母難免會想多。
要是一個不順心,又把我送進去,我恐怕無力反抗。
最終,我如願爭取到住校的機會。
畢竟在姜氏夫婦看來,我渾身都是毛病,唯有考上名校這一處閃光點。
這讓他們不願輕易放棄我。
時隔一年重回學校,我無法再跟原來的同學一起讀書,而是比他們低了一級。
周圍都是陌生人,早已形成各自的小圈子。不少人看過我在姜寶珠訂婚宴鬧出的新聞,對我除了好奇,更有嘲弄。
除了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姑娘。
「隋心,是你?」眼前的姑娘一見我,眼睛便亮了,像隻小兔子一樣蹦到我面前,「你之前怎麼休學了?我問了好多人都不知道你去了哪兒。」
我看向她:「你認識我?」
「當然!」她解開馬尾辮,用手胡亂抓成了炸炸頭,「現在呢?想起來了嗎?」
眼前的人和數年前的身影重合,我驚訝道:
「你是……小璨?」
她笑嘻嘻地點頭。
餘璨是我以前在孤兒院的朋友。
那時她還頂著天然的炸炸頭,上天入地,爬樹掏蛋,經常被罰不準吃飯。
我便偷偷把自己的菜分給她一半。
一來二去,我們便熟了。
那時,我是孤兒院裡成績最好的小孩,但因為孤兒的身份,時常被學校其他人欺負。
餘璨便給我出主意,讓我染成紅發,把自己塑造成小太妹的形象。
我不肯。
餘璨便率先示範,先給自己燙了個紅色的炸炸頭,再摁著我也染了個:
「我們這一看就是情侶發色,真配!」
餘璨洋洋自得。
從那以後,惹我的人果然少了許多。
餘璨雖然年齡比我小,卻更有勇氣和魄力,從小就罩著我。
後來,她被一對颯爽豪邁的夫婦領養了。
臨走前,她抱著我哭號:
「隋心,我一定努力學習,跟你一起考上 A 大!」
A 大是我夢想的大學。
於是,餘璨也把這當作她的夢想。
可惜之後,我還沒等到她的來信,孤兒院便因經費問題,搬到了更偏遠的郊區。
我們從此斷了聯系。
沒想到,時隔多年,我們居然真的在 A 大相遇了。
「我去年好不容易考上,費老鼻子勁兒了。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的,結果一打聽,你居然休學了,什麼情況?你生病了嗎?」餘璨問我。
我垂眸:「我的精神出現了問題,被送去矯正了。」
餘璨看上去有些困惑,正想再問,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
「阿心,這是你交的新朋友嗎?」
姜寶珠挽著曹洲款款走來。
她依然裝扮精致,雪色百褶長裙,配上銀色小高跟,看上去清純優雅。
我一見她,就皺著眉往後縮了一下。
餘璨敏銳地觀察到我的動作。
她走上前,擋在我前面,挑眉看向姜寶珠:
「我聽說過你,你之前跟隋心在一起過。」
此話一出,姜寶珠的臉色頓時煞白。
我和她曾經交往過的事,雖然沒有公開,但也有少部分同學知情。
她沒想過,竟有人敢當著曹洲的面,如此堂而皇之地捅出這事。
「你胡說八道什麼!阿心隻是我的姐姐!」姜寶珠急於向曹洲澄清,於是把矛頭對準我,「阿心,這不會是你新找的女朋友吧?要是爸媽知道,肯定會對你很失望的。你要是繼續這樣,說不定還得讓你再休學一年。」
餘璨從中聽出了弦外之音,她看向我:
「你去做精神矯正,就是去矯正這?」
我克制著渾身的顫抖,艱難點頭。
餘璨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姜寶珠,明白了什麼:
「你這前任不行啊,鍋都讓你背了。」
她朝一旁的曹洲抬了抬下巴:
「曹公子,你可得多看看你這個未婚妻,她到底喜不喜歡男人,還是個未知數。」
姜寶珠急了,拽著曹洲要走:
「別聽她們胡說,浪費時間。」
但曹洲沒有看她。
他又用那種看獵物的眼神看著我,就像上次一樣。
半晌,曹洲收回目光,摸著下巴輕輕一笑:
「你們這對姐妹,有點意思。」
8
曹洲的反應,總讓我感到不安。
但沒想到,這不安這麼快就應驗了。
周末,姜家的司機來接我和姜寶珠回去。
曹洲也跟著一起。
「我們已經訂婚了,今後曹洲來姜家的時候不會少。」姜寶珠如此解釋。
我並不關心這些,隻是坐得離他們遠遠的。
一切平穩進行。
一番晚餐的虛與委蛇後,我和曹洲分別住進了兩間客房。
我睡眠很淺。
精神病院裡,我經常半夜被拉起來集合整頓,長此以往,一出現動靜就容易醒。
深夜,我聽見有人摸進了我的臥室,在我的床上摸索著。
那是一股讓人厭惡的、男人的氣息。
我一骨碌爬起來,剛有動作,就被一雙手捂住了嘴:
「乖,別動,我是見你可憐,專門來幫你的。」
居然是曹洲的聲音。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股做作的同情,獰笑著靠了上來:
「聽說你喜歡女人,嘖嘖,真可憐啊。女人和女人有什麼好玩的?等你嘗過男人的滋味,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愛情。」
曹洲強行抬起我的下巴,朝我的臉噴出汙濁的氣息:
「姜心,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心痒痒的。乖,隻要你跟我試一試,就知道男人的好了。」
他的話像密布的烏雲,讓我窒息到極點。
精神病院裡的那些「治療」,的確讓我變得抗拒女人。
可並沒有讓我愛上男人。
我或許不再是同性戀,卻變成了無性戀。
我抗拒任何人強勢的觸碰,這觸碰讓我失控。
於是,我便真的失控了。
我的手肘猛地撞向曹洲的胸腔,趁他卸力,不顧一切抓住他身下的要害,猛地一折。
隻聽「咔——」的一聲,曹洲爆發出S豬般的慘叫聲。
姜家眾人被他的叫聲驚醒,急匆匆闖了進來。
看見眼前的場景,所有人震驚無比,姜父姜母慌忙撥打了 120。
而姜寶珠,直接走過來給了我一巴掌:
「阿心,曹洲是我的未婚夫啊!你就算是吃醋,也不能對他這樣啊!」
這一巴掌,跟電擊比起來不算疼,卻很惡心。
9
救護車來以後,曹洲被眾星拱月地送上了車。原本待在角落的我,也被強行拉上了車。
姜家已經通知了曹洲的父母,需要一個人去醫院承受他們的怒火。
我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醫院的人來來去去。
醫生檢查情況後告訴我們,曹洲因為送醫及時,還來得及接上。
姜父聞言松了口氣,轉頭就訓斥我:
「姜心,你該慶幸我們送醫及時,沒給曹洲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可他現在躺在手術床上承受痛苦,可能還留下了心理陰影,這些都是你幹的破事!」
「你到底知不知廉恥?怎麼能和寶珠的未婚夫滾到床上?我們姜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現在,趕緊給曹洲的爸媽跪下道歉!」
我直愣愣站著,實在不知道,自己怎麼就不知廉恥了:
「是他夜裡摸進了我的房間,他想對我……」
「夠了!」曹洲的父親厲聲打斷我的話,他指著姜父,暴跳如雷,「看看你生出來的好女兒,今天姜心要是不道歉,我們曹家和姜家的婚約,就當不作數了!」
此話一出,姜家眾人臉色驟變。
如今的姜家看上去光鮮,但實際正遭遇資金窟窿,必須倚靠曹家的助力才能翻身。
姜寶珠更是驚慌不已,她正是因為聯姻曹洲,才穩住了在姜家的地位。一旦婚約取消,她這個假千金,還能維持如今所擁有的一切嗎?
姜父立刻拿出恨鐵不成鋼的姿態,一把拽住我的胳膊:
「姜心,你還敢狡辯!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受傷的隻有曹洲!他已經有寶珠了,怎麼可能對你有意思?肯定是上完廁所走錯了房間。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對你有意思,你反應那麼大做什麼?是不是因為你還喜歡女人?」
姜母也反應過來,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姜心,我真後悔生了你這麼個壞種!你是不是還喜歡寶珠,所以才傷害她的未婚夫?看來你這病,還沒有完全治好,要是你今天不跪下道歉,我們隻好把你送回去治病了!」
送回去?治病?
噩夢般的回憶朝我洶湧襲來。
一時間,我什麼話都聽不見,也什麼人都看不清了。
我明明,已經那麼努力了。
努力聽話,努力乖順,努力麻木。
我隻是不想再回到那個地獄,忍耐一切和他們虛與委蛇。
可他們掐住我的軟肋,將這當作威脅的籌碼。
我要逃,必須逃,就算是S,也絕不能回去!
腦海中隻剩下這一個念頭。
我不顧一切地推開身上鉗制的手,向外狂奔。
風聲在我的耳邊呼嘯、破碎、遠去。
我不清楚自己要去哪裡,不知不覺到了鄰近的海邊。
月光浮在海平面上,靜謐而溫柔,我走在綿軟的沙灘上,腳步不由慢了下來。
太空曠了,耳邊似乎又回響起姜母的聲音:
「姜心,我真後悔生了你這麼個壞種!」
是啊,我被生下來,有什麼用呢?
無人愛我,我也再無能力愛人。
曾經我對親生父母有過期待,對和姜寶珠的未來也有過期待,但那一切,早就在一陣陣電擊下化為齑粉。
從前,離開精神病院是我的精神支撐,可如今,我又要再度被送回去。
我看不到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這就是我的一生,到頭來一無所有。
真累啊。
就這樣吧,比起毫無指望地活著,還是讓一切痛苦,停留在這一夜吧。
我向大海深處走去,任由海水漫過我的腳踝,小腿,膝蓋,肚臍……
海水真涼啊,可是那麼溫柔,毫無縫隙地將我包容。
就在海水即將淹到衣兜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是餘璨的來電。
10
我猶豫了一會兒,才哆嗦著手慢吞吞地接起。
餘璨興致盎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
「我在姜家門外,給你帶了好東西,下來一趟唄。」
眼下已是凌晨,我沉默了幾秒:
「抱歉,我不在姜家。」
對方一愣:「那你在哪兒?」
「有什麼事嗎?」
電話那頭有點不好意思:「我看姜家那群人對你不咋樣,你回去的時候臉色也不好,我就買了些燒烤飲料,想過來陪陪你。」
我訥訥看著腳下的海水,輕聲說:
「抱歉,今天恐怕不行了,姜家出了點事,還要很久才能回去,你別等了吧。」
「這樣啊……」餘璨難掩失落,「燒烤很香的哦,我排了好長的隊才在城南那家網紅燒烤店買到,捂緊了打車趕緊送過來,現在還冒熱氣呢。」
隔著電話,我都能想象那頭的畫面。
餘璨小心捂著熱氣騰騰的燒烤,香味透過錫箔紙散發出來,再配合她滿眼笑意的表情,當真是令人溫暖的景象。
隻是這樣想想,海水就比方才又刺骨了幾分。
「喂?你聽得見嗎?」餘璨在那頭喚我。
我平靜地「嗯」了一聲。
「你那邊好像有海浪的聲音。」餘璨奇怪地問,「你是不是在海邊?海邊離這裡也不遠啊,要不我過去找你?」
一陣海風吹過,我的手心不由顫抖。
身體已經凍得僵硬,我擔心手機掉進海裡,隻好用雙手捧住,壓著顫抖問:
「這麼想陪著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