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璨飛速回答:「當然啊。」
我笑了,笑得淚水直往下掉:「原來,我這麼重要呀?」
對面一愣,似乎從沒見過我這樣的情緒,因此回答時,也變得格外鄭重:
「是的,你很重要。」
餘璨說得很慢,很清晰,一個字一個字敲打在我心坎上。
我很努力才抑制住身體的戰慄,牙齒用力咬住下唇,幾乎嘗到血腥味:
「可我把生活過得一團糟,我還得了病,實在想不出到底哪一點值得你重視……」
「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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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璨沒有絲毫猶豫,她告訴我:
「你沒有病,喜歡同性不是病,這隻是一種選擇而已。」
「隋心,你很棒。你曾經是我們孤兒院最優秀的小孩,你完全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 A 大,你總是面冷心熱,對我很好,對身邊人也很好。無論生活多難,你總有飛揚的神採和眼中的光。這束光,當年照耀了貧瘠的我,直到現在。」
我的淚水難以抑制:
「可是……我好討厭現在的自己。」
「沒關系。」餘璨溫柔的聲音混在海風中傳來,「雖然我很希望你可以多喜歡自己一點,不過,要是實在不喜歡自己也沒關系,我來喜歡你。」
「隋心,你對我來說非常非常重要,我需要你。」
「就像現在,你也需要我一樣。」
「……」
餘璨:「你在聽嗎?」
「嗯,聽見了。」
餘璨似乎有點尷尬,她幹咳了下,小聲嘀咕:
「燒烤都涼了……」
我深吸一口氣,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沒關系,等、等下次吧,我們一起去店裡吃。」
餘璨轉憂為喜:「真的?說定了?」
「嗯,說定了。」
電話掛斷,我緊緊攥著手機,望著一望無際的幽藍大海。月華如同細薄的鮫绡,在朦朧中透出淡淡的光暈,那光暈映在蕩漾的海面上,漸漸支離破碎,如同夢醒後的殘片。
我轉過身,一步一步,用已經失去知覺的雙腳走回沙灘。
仰躺在細碎的沙礫之上,我聆聽著自己的呼吸,身體像是要和沙礫融為一體。
在一浪接一浪的濤聲中,日出緩緩升起。
陽光刺破黑暗的縫隙,在大海的流光中肆意盛放,伴隨著輕盈的海浪聲,豐美到了極處。
真好啊。
這世上還有人需要我。
隻要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堅信我值得被喜歡。
我便可以為了這一個人,拼盡一切活下去。
11
第二天,當我滿身狼狽出現在餘璨面前時,她嚇了一跳:
「你怎麼去一趟姜家,搞成了這樣?」
我平靜地笑了笑:
「以後,都不想再去了。」
餘璨愣了一下,繼而舉雙手贊成:
「沒事,不想去就不去,你還有我這個家人!」
「但我有些害怕。」我踟蹰道,「姜家有手段,行事又偏執,我怕他們又神不知鬼不覺把我送走。」
我抬頭看她:
「所以,小璨,你可以幫我嗎?」
「當然!」她什麼也沒問,答得毫不猶豫。
一如既往,支持我的所有決定。
我打算在網絡上公布我在那所私人精神病院的經歷。
這並不容易,那所私人精神病院頗有背景,又地處隱秘,他們很少對外宣傳,大多靠家長間的口口相傳。
之前也曾有人試圖曝光這家精神病院不合規的治療方法,但每次去查,表面都看不出絲毫問題,相關報道也迅速被撤下,濺不起多少水花。
更何況,這些內幕曝出,一定會對我的生活造成影響。
但我需要影響力,需要關注度,避免自己再次被迫「消失」。
為了保全自由,我必須剖開這些傷口。
從昨晚到現在,姜氏夫婦和姜寶珠給我打了無數個電話。
我一個沒理,而是打開電腦,和餘璨一起梳理這段經歷。
她是學新聞傳播的,能夠更好幫我講述故事。
之前曝光這家精神病院的人,還沒等事件發酵,就被撤掉了言論。
但我的故事,有豪門姜家,有真假千金,有曹家公子強J未遂。
這樣的關注度,不會被輕易淹沒。
直到這一段段文字被梳理出來,餘璨才清楚地知道,這一年我身上究竟經歷了什麼。
她伸出手,想要抱我又怕我受驚的樣子。
於是,我試著拉了拉她的手。
皮膚的溫度緩緩傳遞而來,絲毫沒有惡心的感覺。
那是一種久違的、我幾乎已經忘記的溫暖。
原來,我隻是戒掉了姜寶珠,卻沒有戒掉自己對溫暖的渴望。
12
我發布的帖子和視頻,在全平臺迅速發酵。
走在學校裡,身邊不乏指指點點。
也有人朝我潑髒水,說我想紅想瘋了,質疑這種精神病院的真實性。
但好在,我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人。
餘璨始終支撐著我,就像小時候我被人欺負時一樣,擋在我身前。
我把姜家的所有人全部拉黑,任他們找人傳話,我一概不理。
然而,姜寶珠還是找了過來。
她堵在我下課的必經之路上,雙眼發紅看著我。
我告訴她:「我不會跟你回去,也不會跟曹洲道歉。你自己的婚約,自己處理。」
姜寶珠卻似乎沒有聽清我的話,發著顫問我:
「阿心,你視頻裡說的,都是真的嗎?你在精神病院裡……過的是那種日子?」
我淡淡看她:
「這對你來說,重要嗎?」
姜寶珠咬緊牙關:
「我不信,我聽過他們的介紹,他們明明說會用最先進的心理療法,怎麼會用電擊?怎麼會N待你?」
我不想跟她辯駁,轉身要走。
姜寶珠卻突然發狂一般衝上來,扒開我的衣領。
這一看,就愣住了。
鎖骨處,隻有一塊醜陋的傷疤。
姜寶珠崩了:「文身呢?你這裡以前明明文著我的名字,為什麼沒有了?」
「被主治醫生被刀剜下來了。」
我迅速攏緊衣領,忍著惡心和她拉開距離:
「姜寶珠,今後請離我遠點,看見你我會很難受。還有,姜家隻是你的家,我不是姜心,我是隋心,隨心意的隋心,我還是喜歡用這個我自己取的名字。」
姜寶珠滿臉不可思議:「所以,你真的……放下我了?」
「嗯。」我感覺自己快吐了,抬腳往前走。
姜寶珠卻踉跄著跟了上來:
「阿心,你以前明明對我那麼好,無論我做什麼,你都會理解我的,對不對?我真的沒想到,你會在裡面經歷那些,我不是故意的……」
餘璨的耐心徹底耗盡,攔住姜寶珠:
「你有完沒完啊?為了留在豪門,把人送進去受刑,這會兒倒知道裝無辜了,惡不惡心?」
姜寶珠看也不看她,隻用目光追隨著我:
「阿心,我也不用你跟曹洲道歉了。這樣吧,我跟他解除婚約,你就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事到如今,她竟還以為我是在跟她置氣。
餘璨冷笑一聲:
「我看,是曹洲要跟你解除婚約吧?說得好像你犧牲多大似的。真要想做點彌補,你還不如找到曹洲強J未遂的證據,先把他送進大牢。」
姜寶珠愣了愣,本想繞開餘璨過來追我,但看見我惡心的神色,又縮了縮手腳,眼睛逐漸變紅,溢出淚水:
「對不起,阿心……」
她捂著臉,雙肩狠狠地抽動著。
她在哭,可哭又能有什麼用呢?
曾經的那個隋心,終究是回不來了。
13
姜家如今亂成一鍋粥。
我被姜家父母強行休學、送到精神病院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他們逼我給曹洲下跪道歉的事也被醫院的圍觀者證實。
姜氏聲名狼藉,原本就龐大的資金窟窿,如今更無力招架。
姜父姜母見狀,公開接受採訪,想要扳回一局。
他們在鏡頭前涕泗橫流,說他們也是受害者,不知道我會被那家精神病院折磨成這樣,他們以為隻是普通的心理矯正而已:
「但話說回來,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們送她進去,也是為了她好。」
「姜心從精神病院出來以後,確實變乖了不少。我們還以為她是被治好了,實在沒想到,她是被N待成這樣……」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當初要不是她得了同性戀的病,我們也不用操這個心……」
姜父姜母滿以為,觀眾會被他們的父母心打動。
沒想到,這些話卻被當成反面教材,引起更大範圍的關注。
大到相關部門不得不介入調查,以雷霆之勢,對那家私人精神病院進行了嚴格徹查。
埋藏在光亮表象下的糟粕,終於浮了上來。
連帶著全國的精神病院都被查了個底朝天,接連關停了數家非法治療的私人精神病院。
姜氏股份一跌再跌,分崩離析。
姜父姜母不是沒想過辦法威脅我,但餘璨整日和我待在一起。除了上課,我幾乎都待在餘璨家裡。她的養父母都是警察,雖然隻是最普通的基層民警,卻也讓姜父姜母不敢輕易動我。
大概是知道姜氏落敗,姜寶珠也豁出去了。
她向公安局舉報了曹洲,提供了他誘奸未成年少女的證據。
當初她就是靠這份證據,和曹洲達成協議。她不管曹洲花天酒地,隻要能聯姻,她就當一切沒看到沒聽到。
而當時的曹洲,恰好也需要一個豪門背景又懂事聽話的女人。
兩人達成合作,又分道揚鑣。
曹洲被判入獄那天,姜寶珠又在我下課的必經之路上等著。
遠遠地,她就看見了我,眼中帶了幾分期待。
我想了想,還是走過去,與她隔著謹慎的距離。
「我把曹洲舉報了。」姜寶珠對我說。
我嘆了口氣:「你早就什麼都清楚,又何必要跟這種人訂婚?」
「因為阿心,我想跟你成為一家人啊。」
姜寶珠依舊穿著剪裁精致的小裙子,可那面容十分憔悴:
「我想要你,也想要留在姜家,還想要爸媽的寵愛。那時候我什麼都想要,隻能出此下策,我以為,你會理解我的。」
她緩緩抬起眼眸,看進我的眼:
「但是我現在想清楚了,我最想要的,始終都是你。」
我下意識看了眼不遠處的餘璨。
她正耐心等著我,雖然聽不清我們說的話,但她眼神警惕,生怕姜寶珠會傷到我。
姜寶珠也順著我的目光看了過去,她咬了咬牙:
「阿心,我已經把傷害你的曹洲送了進去,你也跟那個餘璨斷了吧。今後,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不好。」我面無表情道,「姜寶珠,我早就跟你沒有關系了,也不想再跟你那對父母扯上關系。」
姜寶珠抿唇:「那我們可以遠走高飛,隻要……」
「不需要。」我冷冷打斷,轉過頭,不想再看她,「無論去哪裡,無論發生什麼,我對你的感覺,都隻剩下兩個字:惡心。這是生理和心理雙重層面上的。」
姜寶珠臉色煞白,渾身力量似乎都在這一刻泄了下去。
「阿心……」她頹喪地低下頭,「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是嗎?」
「沒錯。」
我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因為我看見了餘璨發來的微信:
【別忘了你還欠我一頓燒烤, 一會兒一起去吃?】
我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抬起頭,恰對上餘璨微笑的眼。
她衝我揮了揮手,而我腳步輕快,向她奔去。
痛苦會拉著人墜入黑暗,但我在黑暗中抬起頭,望見了銀河璀璨的星光。
在那個我想要葬身大海的夜,是她的溫暖將我拉回了人間。
在一浪接一浪的濤聲中,我看見日出的光芒緩緩升起。
而那光芒,從此再也沒有熄滅過。
番外-姜寶珠
我曾以為,隋心是不可能放下我的。
她作為孤兒長大, 缺愛得緊。
遇見我之後,便將所有的愛傾注到我身上。
明明自己擁有的就不多, 卻想要全都獻給我。
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
我的驕縱、任性, 她照單全收。
因此,當我得知她才是姜家的真千金時,我動了歪念頭。
我需要更多時間, 拿下和曹家的聯姻。
隋心那麼愛我。
她會理解我的。
……
直到我發現,隋心看見我時, 頻頻露出惡心的神情。
那種惡心不是裝的, 而是發自內心的厭惡。
她不再笑,隻是麻木地承受一切。
我隱約感覺到這次似乎有什麼不太一樣, 卻不願承認。
我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溫柔給了別人,笑容給了別人, 信任給了別人。
她告訴我,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我的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才發現,原來她才是我生命中最想留住的人。
可她已經向她的光奔去,頭也不回。
……
隋心究竟是如何從愛我到戒掉我的呢?
我想要知道。
或許知道了, 我就能找出辦法,讓她重新回到我的身邊。
我費了很大的勁,才找到那家私人精神病院的主治醫生。
那位楊醫生眼見東窗事發,提前逃跑,躲開了警察的抓捕, 隱匿在一個小山村裡。
我用了些手段,找人將他綁到我面前:
「我命令你,將對隋心做過的事, 原樣在我身上復現。」
楊醫生嚇得不敢動彈。
但我威脅他,如果不照做, 我會讓他生不如S。
電流滋滋打進我的太陽穴時, 像是千萬根針在我腦袋裡來回穿梭。
原來,隋心當時這麼痛啊。
是不是隻要我承受了和她一樣,甚至比她更深的痛苦,我們就能回到過去?
「加大電流!加大!再加大!」
我達到了自己承受的極限。
極致的痛苦中, 我終於看見隋心。
她站在我面前,微笑地望著我,一如當初。
這樣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