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笛子不過是幼時玩物。
但爹爹眼中從來沒有我的存在,自然也不會記得。
隻是那日我想賭一把,但好在,我賭的是對的。
娘親的目光一直打量我,讓我有些發怵,顫顫巍巍地道:
「女兒知錯。」
她卻笑出了聲:
「傻孩子,你哪裡有錯,我隻是覺得瑤兒聰慧。」
娘親命人將我屋內滿地的狼藉收拾幹淨,又開始帶我去街上採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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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雖然不是我第一次與娘親逛街。
卻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娘親。
往日裡上街。
但凡多上二兩銀子,娘親都面露難色,難以做主。
汴京城中許多掌櫃都知道,娘親雖貴為侯府夫人卻是個兜裡沒子兒的。
然而這次不同。
娘親的指尖在貨架上一一掠過,隨後滿意地笑了笑。
「掌櫃的,我指的這些都包起來。」
話落。
店內全部靜了下來。
無人相信往日連根簪子都要猶豫半晌的侯夫人。
今日會如此大方。
直到娘親掏出白花花的銀子放到桌上,掌櫃的才喜上眉梢。
「得嘞!小的這就為您包好。」
不僅這家店鋪,幾乎一條街上的店鋪都被娘親掃蕩一空。
身後小廝手中大包小包,幾乎要把自己淹沒。
娘親帶我在酒樓用了飯以後才往侯府走去。
但剛回家就聽到下人來報:
「大娘子不好了。」
「今日晚膳沒了老夫人最愛吃的蟹粉酥,就連葷腥都不見,老夫人一怒之下將桌子掀了。」
而娘親正眉飛色舞地催我去試今日買的衣衫,眼中閃過一絲厭煩。
「母親早就將管家之權要走,府中事宜我一概不知,還不快滾!」
我本以為今日這些是從侯府拿的銀子。
但如今看來是我錯了。
我滿臉疑惑地看向娘親,她戳戳我的頭笑道:
「你怕不是忘了你外祖父?」
我才猛地想起,娘親家雖是商賈卻不是普通商賈,在揚州是首屈一指的富商。
往年,娘親掌管全家。
但侯府的月例隻有那些,她沒少貼補。
就連祖母將管家之權要走後,娘親也沒斷了祖母的補品。
如今少了娘親的貼補,侯府的日子自然難過些,但我與娘親卻依舊好過。
祖母的嘴早就養刁,頓頓沒有葷腥令她食不下咽。
聽說已經好幾日沒吃過一頓飽飯。
這些事自然是一字不落地到了爹爹耳中。
他剛要找娘親算賬,卻發現娘親此時正對著畫像喃喃自語,說著過去發生的事。
畫像上的人,便是曼娘。
爹爹見此早就忘了是來興師問罪,反而是與娘親一同聊起曼娘的過往。
事後,我問過娘親,但她卻滿臉譏諷。
「那曼娘豈是個好相與的,隻有他覺得曼娘柔弱不能自理罷了。」
但漸漸地,爹爹愈發癲狂了。
8
之前隻是在書房中偶爾思念,如今卻是帶著牌位寸步不離。
仿佛曼娘就在身邊一般,就連下人倒茶都要多倒上一杯。
稍有怠慢,就是爹爹的雷霆之怒。
輕則板子,重則發賣。
人人都說侯爺瘋了,思念亡妻得了癔症。
每次看到爹爹這樣,我都感覺脊背生寒,仿佛真的有人存在一般。
夜裡睡覺更是要娘親陪同,娘親輕拍著我的後背哄道:
「這世間何來鬼神之說,不過是人為所致。」
我看著娘親眼中眸光閃爍,心中了然,竟然還多了些期盼。
盼著爹爹早點去S,這樣侯府也能安靜些了。
然而爹爹還沒S成,長公主卻辦下賞花宴,我也在宴會上看到了娘親夢中的人。
賞花宴上。
娘親與一眾夫人相互寒暄,推杯換盞。
直到長公主款款而來時,娘親攥著我的手不斷縮緊,臉上帶著些猙獰。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發現她正SS盯著長公主身邊的大太監。
我想到那日娘親口中的那個夢,想來這太監便是娘親夢中的那個。
娘親與一眾夫人落座時,千叮嚀萬囑咐:
「莫要跑太遠,有事差人喚我。」
還將身邊的半數婢女分給我。
我點頭應下,自己在府中闲逛,不料遇到了沈蓉的閨中密友,周妙彤。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不屑道:
「沈蓉呢?」
我並未回答,而是側身向離我最近的婢女耳語幾句。
隻見那婢女不過幾瞬就沒了蹤跡。
我心中暗暗感嘆,不愧是會武功的,就是不一樣。
周妙彤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溫良淑德,是無數公子哥心中的賢妻典範。
可如今她卻趾高氣昂,面容可憎,早沒了世家貴女的驕矜。
我搖了搖頭道:
「嘖嘖,不像,當真不像。」
看到我這番做派,她衝上前將手高高揚起。
但卻並未落到我的臉上,而是被我身邊的婢女SS抓住。
她試圖掙脫,卻沒能如願,隻能怨毒地盯著我:
「沈瑤,我勸你趕緊放開我,不然我定要你好看。」
還記得之前,她與沈蓉將我摁入池中,就是為了讓我看看池中是否有魚。
有次,我與她穿了同色的衣衫,她上前將我裙擺扯壞。
這一樁樁一件件,不都是要我好看了麼?
想到那日娘親與我說的,我抬手落在了周妙彤的臉上,隻聽院中回蕩著「啪」的一聲。
我的手被震得有些發麻,這感覺卻並沒有想象中的快樂。
真是不知道,她們為何喜歡教訓別人。
隻要對方稍稍退讓,她們就變本加厲,猶如惡鬼。
我甩了甩手,才將酸麻的感覺甩去。
我給婢女使了個眼色,她利落地將周妙彤打暈,向著遠處的木屋扛去。
而我則找到相識的小姐夫人與之攀談,直到一切妥帖後,婢女在暗處衝我點點頭。
滾滾黑煙從後院升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走水了!」
眾人紛紛向後院跑去,隻見周妙彤與那太監衣衫不整地從屋中跑出。
這無異於是打了長公主的臉面,太監當即被下令杖S。
周妙彤被人以為與太監苟且。
周家覺得她有辱家風,便送她去了尼姑庵,青燈古佛相伴一生。
回府的馬車上,娘親一直注視著我,神色緊繃。
「瑤兒,善惡隻在一念間。」
我低著頭,雙手不停絞著衣角。
「娘親誤會了,周小姐沒失身子,我隻是命人將他們兩個打暈,又將衣衫剪碎放在一起,這樣娘親的夢就不會實現了。」
娘親臉上這才浮現出絲絲笑意。
「瑤兒,保護自己是對的,但娘親不希望你走上歪路。」
我重重點頭,回到府上就聽下人來報。
「侯爺病得愈發重了。」
9
如今爹爹將曼娘的牌位看得格外重要,不許任何人接近。
隻要稍稍靠近半步,都會被爹爹當成敵人。
而朝堂之事更是不理不睬,人人都說,侯府要完了。
祖母為了保持侯府體面,試圖讓爹爹清醒幾分。
不僅命人暗地裡請了新郎中,更是私自做主將長姐放了出來。
長姐一襲白衣,面容清麗,舉手投足間都有著幾分病美人的風情。
這般模樣與爹爹畫像上弱柳扶風的女子更像了。
「女兒見過爹爹。」
爹爹看到長姐,怔愣片刻,眼中露出偏執的欣喜。
隨即將牌位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步履沉重地向長姐走去。
自那時起。
爹爹便時刻守在長姐身邊,隻要長姐要的,爹爹都會幫她實現。
哪怕是天上的月亮,都不足為過。
每當這時,娘親都隻是眼眶含淚的看著爹爹:
「侯爺」
而爹爹的目光半點都不會分給娘親,隻是停留在長姐臉上。
我與長姐四目相對,她眼中滿是輕蔑。
娘親拽著我含淚離開。
至於祖母更是春風得意, 不僅恢復了之前的花銷, 甚至比之前更勝一籌。
她看著娘親落敗的模樣,臉上滿是暢快。
回到院中後,娘親命人備好飯菜, 大快朵頤, 早就沒了剛才含淚的模樣。
但我卻沒了食欲,近日爹爹雖然瘋癲, 但隱隱也有些清醒的跡象。
比如祖母揮霍的銀錢, 都是爹爹讓娘親貼補的。
若是爹爹病好了, 我與娘親又該如何自處。
娘親仿佛看到了我心中的顧慮,往我碗裡夾了一筷子飯菜, 笑道:
「瑤兒可聽過一個詞語, 叫做回光返照。」
娘親又恢復了之前的模樣, 每日晨昏定省,照顧爹爹。
即使祖母當面譏諷她連S人都不如時, 娘親也隻是一笑置之。
「母親說的是。」
就當她們以為日子又回到從前時, 爹爹的病情卻加重了。
那日,祖母正在院中商量著長姐的婚事, 隻見娘親帶著爹爹款款而來。
娘親面露難色衝爹爹道:
「侯爺, 母親如今要為她說親了。」
爹爹面露兇光地看著祖母。
「你要將她許給誰!」
祖母此時還未察覺出異常,衝著爹爹笑道:
「你忘了, 蓉姐被許給了國舅爺家世子。」
然而下一瞬,爹爹從懷中掏出匕首, 衝著祖母刺去。
一刀刀一下下, 直到祖母滿臉驚恐地沒了氣息, 爹爹口中還在不停怒罵。
「都怪你!都是因為你!曼娘才不能入府!你如今又要拆散我們!」
「去S吧!去S吧!」
直到官兵趕到時,爹爹還未停下手中的動作, 而沈蓉此時已經嚇得僵在原地。
這時我才明白,娘親口中的回光返照是何用意。
瘋了就是瘋了。
即使清醒一兩日,也依舊是瘋的。
我朝注重孝道,爹爹身為侯爺卻親手弑母,被判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但感念其功德,又顧及娘親孤兒寡母, 特將侯府留給娘親居住, 保留侯夫人名號。
爹爹出事,長姐的婚姻自然作罷。
但娘親卻不計前嫌將她留在府中, 更是揚言,若是不嫁便在侯府養老。
眾人皆說娘親福薄,年僅三十便成了寡婦。
又願意接納繼女,是女子典範。
起初,我也不解娘親為何要留長姐在府上,找個販夫走卒將她出嫁豈不更好。
直到那日,娘親搬來兩把藤椅, 看著長姐在臺上用當年欺辱我的方式欺辱自己,心中說不出的暢快。
娘親側過頭衝著我笑。
「瑤兒,這不比南曲戲班子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