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顫顫巍巍又要去拉他:「嬤嬤說,你家人丁單薄,要我努力給你生個孩子。」
想到什麼,我忙抬頭:「你放心,我知道你沒經驗,我學了很多的,嬤嬤說了,隻要按照我學的來,你不會難受的。」
「不用。」
路雲生打斷我,那雙眸子不笑的時候,配著那條疤,有點瘆人。
於是,我又被路雲生送了回去,連帶著被子一起,被裹成了蠶蛹。
嬤嬤看到這陣仗,目瞪口呆:「這是做什麼?」
路雲生嘆氣:「嬤嬤,別讓她學那些了,我不用孩子。」
嬤嬤還想再勸,被他一個眼神看了回去。
他又在用那種自嘲的口吻發笑:「我的未來尚未可知,若是哪日S在外頭,她被我髒了身子若還留個孩子,還怎麼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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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路雲生。
他眼底的月亮,變得模糊,雲也要散了。
第二日,我起的比雞早,在他門口攔住他。
「我已經嫁給你了,嫁人就要生孩子的。」
我認真看著他。
路雲生皺眉糾正我:「那不叫嫁,你幾時見過那樣嫁人的?沒有喜服,沒有聘禮,沒有新郎官和合卺酒,進府還是走的角門,這叫哪門子的嫁人?」
我不服氣:「可我是你的人。」
他耐著性子接著糾正:「你不是我的人,我沒碰過你,所以你幹淨的很,你也不用再受任何人的限制,我給你的那塊玉佩能當不少錢,從今往後天高水遠,你能有無盡的選擇,你不用再被任何人左右人生,你能為自己而活,或許以後你會遇見喜歡的人,到那時你可以自由婚配,明白嗎?」
我看著他,眼裡有什麼在打轉。
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感受。
但是,和阿黃離世我被一方小轎抬進將軍府時的難過,如出一轍。
我在門口傻站了好久。
嬤嬤嘆息一聲走到我身邊:「算了,也是我老婆子逼得你,想想也是,雲生打小就見不得世間苦難,他又怎會在這個節骨眼碰你呢。」
我沒有說話,
喉嚨有什麼被SS壓著。
那時候,我尚且不知道什麼叫喜歡。
6
春去秋來,我和嬤嬤在院子裡已經住了小半年。
這半年裡,我回去找過一次阿娘。
嬤嬤給我的地址,一處京中的小院。
嬤嬤說,這是當初我進府後,我家裡人問將軍要的,將軍還額外給了他們五百兩銀子讓他們安生生活。
我聽得羞愧,五指攥成一團。
可等我到地方,我才知道,他們走了。
在將軍府受難當晚就收拾了行李,帶著金銀細軟逃出了京城。
阿娘不來接我不是因為沒銀錢,她隻是,不要我了。
回到嬤嬤那兒,我強忍著沒掉眼淚。
其實,也沒什麼好哭的。
自小到大,不是一直這樣麼?
我素來是不受待見的那一個。
嬤嬤什麼都沒問,她回廚房給我做了個煎餅。
我啃了一口。
餅子裡,放了兩個蛋,還有一塊臘肉,特別香。
那天,我本以為不會流的眼淚,在一日內近乎流幹。
嬤嬤一改往日的兇態,把我抱在懷裡給我順氣:「苦啊,都苦,不過,會好的,有嬤嬤呢,都會好的,還有嬤嬤要你呢,以後你就跟嬤嬤生活了,嬤嬤疼你,嬤嬤不叫你苦了。」
於是我和嬤嬤坐在小院裡,一邊繡帕子,一邊等著那個『會好的』將來。
隻是,嬤嬤的盼頭到了期。
她的未來,被一輛馬車踏的稀碎。
嬤嬤S了。
那樣好的一個人,被京中紈绔的馬當街踩踏,不治而亡。
糕餅和雞蛋碎了一地,混雜著鮮血,流到我腳邊。
我腦子全白了。
可那是京中世家之子,地位顯赫,無人能撼動。
我哭過,鬧過,擊過鼓,『青天大老爺』從始至終沒露面。
最後,我落得個被衙門一通棍子打的渾身青紫扔出了府衙的下場。
那天,我懂了個道理。
這世上,權貴能遮天,能遮窮人的天。
嬤嬤的屍身被一卷草席裹著扔到了亂葬崗。
和拽著我的大黃一樣,潦草又隨意。
以前我見過富貴人家S人,棺材是上好的木料打造而成,價比天高,送葬的人從街頭站到了街尾,紙錢隨風,能飄到京郊。
所以,普天之下隻有那樣人的命才叫命,那樣的屍身才叫屍身。
窮人的命堪比草芥。
我在院子裡找了塊空地,挖了一晚上的坑才把嬤嬤安葬好。
路雲生來的時候,我正抱著一塊木頭流淚。
人S是要立碑的,可我不識字。
路雲生默不作聲接過我手裡的木頭,龍飛鳳舞落下五個大字。
木板立好,嬤嬤的墓,終於看起來像個墓了。
我眼淚已經哭幹,這會兒被風一吹又要落下來。
忙碌過後,如潮的悲慟才姍姍來遲。
我都曉得的。
曉得往後再沒人給我的餅裡加兩個蛋,曉得再沒人會在半夜爬起來給我掖被角,這世上也再不會有個像嬤嬤一樣,表現兇惡,卻悄悄對我好的人了。
7
原本就冷清的小院,自嬤嬤走後,愈發沒了人氣。
路雲生還是很忙,忙的沒空歇腳,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人是常有的事情。
這院子裡,以前有嬤嬤陪我解悶,往後就隻有我自己一人了。
不記得是哪一天,我再上街,街上人人都在傳兵部尚書的兒子暴斃在萬花樓,S狀極不雅觀。
我不認得兵部尚書的兒子,可我記得,嬤嬤S那天,遇上的馬車就是兵部尚書家的。
所以,這算因果報應,算惡有惡報嗎?
兵部尚書的兒子S後,路雲生好像沒有那麼忙了。
有時候白日裡我都能看到他。
他沒有以前愛笑,看到我時,偶爾會從口袋裡掏出幾顆糖,變戲法一樣問我:「吃嗎?」
我笑著接過去,剝去外衣塞進嘴裡。
是紅豆糖,甜滋滋的。
他卻不吃,隻看著我吃。
我一笑,他也跟著我笑:「還是和你待在一起最暢快,無論是當初在將軍府,還是現在在這農家小院。」
我摸著膝蓋,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那我以後一直陪著你,讓你永遠都暢快。」
「傻子。」
他笑我。
明明是罵人是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卻莫名叫人生不起氣來。
我又拿起腳邊的炭筆在地上塗塗畫畫。
路雲生歪著腦袋來看我手下橫不直豎不平的鬼畫符,半挑眉帶著試探:「你這是?在畫畫?」
我臉上有些燥熱:「不是,是寫字……」
按照書上來的。
路雲生吃了好大一驚,左看右看,摸著下巴陷入沉思:「敢問香香,你寫的是哪幾個字?」
我臉上紅的更厲害,扭捏指著桌子上書本的頭兩個字:「這,這幾個……」
我不認得字,是故叫不出字的讀音。
路雲生了然:「此去經年。」
他聲音好聽,輕輕淡淡,羽毛一樣從耳廓刮過。
我抖了抖手,剛要將炭筆扔下,手卻忽然被一隻大掌裹住。
路雲生繞到我背後,稍稍彎身,抓著我的手帶我走筆畫:「想學字早說啊,我教你。」
他帶著我一筆一劃,最後抽手的時候,我手背上還帶著揮之不去的餘溫。
他含笑點我的頭,教我:「這句,連起來叫『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獨自念完,他又咋舌:「嘖,這句子不好,苦中之苦,我教你別的。」
他又執著我的手,帶我一筆一劃的習字。
從我的名字教到嬤嬤的名字。
看他要松手,我鼓起勇氣抓住他的袖子:「那你呢?你的名字怎麼寫?」
他眼中閃過愕然,半天又像沒事人一樣,在黃土地上落下自己的名字。
「路雲生。」
我邊寫邊念,心裡有什麼在躁動萌芽。
可我不敢回頭,連半點多餘的心思都不敢生。
路雲生教了我一下午。
我寫的最好的,便是我和嬤嬤還有他的名字。
路雲生隻覺得新奇,問了句我為何要學字。
問完,他又暗自發笑:「肯學是好的,識的字多,懂的理多,走的路也寬些。」
我沒有否定他的自問自答。
我也沒告訴路雲生,我想學寫字,沒有什麼過於遠大的抱負,我隻是不想將來S的時候,墳前連塊有字的墓碑都沒有。
8
我本以為,日子就該這麼過下去。
嬤嬤走前教過我的。
將軍府沒了,以後這世上路雲生就是孤零零孑然一身了。
她想我能陪著他,她不知道,我也想陪著他。
將軍不再是將軍,我可以陪他,無論以哪種身份。
我甚至開始琢磨,今後我和他該靠什麼維持生計。
路雲生不知道從哪拿出四十兩盤下一間鋪子,卻不做東。
他把鋪子轉手給我,又專程僱了人來。
他說,這樣,我就不會餓S自己。
我當然不會餓S自己。
我告訴他我會繡帕子,我會努力,努力養自己,也努力養他。
嬤嬤說過,都會好的,我會努力掙錢。
路雲生卻隻是摸著我的腦袋發笑:「傻的你,我要是真淪落到要靠女人繡帕子養活,我這輩子算是白活了。」
他笑起來,身後的風都變得局促。
我心裡卻泛起不安。
好像,不該是這樣。
鋪子的伙計都招到後,路雲生便不許我再繡帕子了。
他硬逼著我學算賬,逼我在人前板板正正的兇人。
我從來都隻有被人兇的份,第一次學學了個四不像,逗得路雲生笑了好半天。
「香香,你怎生連罵人都不會,傻不傻。」
出了將軍府後,他總愛這樣叫我。
我鼓著臉,面上熱的厲害,說什麼都不肯再學。
他又不依,變著法兒的買來各式各樣的糖果給我做獎勵。
他越來越愛摸我的腦袋,看我的眼神,依然是我看不懂的深邃。
於是,我便學的愈發賣力。
他讓我學什麼我都學,白天學不會便晚上打著燈學。
路雲生隻當我為了糖,還因此訓過我。
我沒吱聲,也沒敢告訴他,我學的刻苦不是因為糖,隻是因為,我想看到他笑起來的樣子。
他笑起來最好看,看多了,再苦的日子我都不覺得苦了。
路雲生總有自己要忙的事,有時候是忙著顧鋪子,有時候是忙著教我認字,但大多數時候,是忙著在外頭奔走。
以前有嬤嬤在的時候,等他回來的日子沒有這樣難熬。
隻剩一個人的時候,日子好像過的格外的慢,一天一天,跟數著珠子似的,轉完一圈又一圈,總沒有盡頭,隻餘下個未知歸期的盼頭。
這回,路雲生足足在外頭待了半年。
雪落下來的時候我才知道,又要過年了。
路雲生是踏著第一場雪回來的。
他站在院落裡,一身紅衣,任由白雪淋滿頭。
可他不是自己回來的。
他身後,還跟著嬌弱的一大一小。
我認得那個青衣姑娘。
如果當初將軍府沒有被抄家,這會兒我應該叫那個姑娘一聲主母。
9
「香香,這位原是諸家的三小姐諸霜, 她抱著的是她兒子,她們無處可去,今後許是會跟我們同住。」
他跟我介紹著。
諸霜朝我施施然一笑:「哪裡還有什麼諸家三小姐,諸家都沒了,以後叫我霜霜就好。」
說完,她又去哄懷裡的小娃娃。
我懵裡懵懂看著面前的三人,不知為何,心口有些發酸。
那個娃娃看年歲,像是才出生不久……
我沒敢多問,我向來知道自己的身份,比起旁的,我更怕被人趕走。
所以,在路雲生再要開口的時候,我慌裡慌張的跑了出去。
「我,我去把諸小姐要住的屋子收拾出來。」
我跑的很快,快到,路雲生都沒來得及叫住我。
我甚至都不敢回頭。
我怕他要說,這裡已經不需要我,我怕他要把我趕出去。
可他還是找到了我。
用過晚膳後,我靠在房門前,手裡是厚厚一疊紙張。
路雲生出門前叮囑過,要我好好練字,我沒敢歇,就想等他回來的時候給他瞧,我已經好久沒看到他再對我笑了。
手裡的紙被我捏得發皺,寫的時候,恨不得字字句句都給他過一遍眼才好,現下,這張紙卻莫名叫人眼酸。
「這是你寫的?」
路雲生走路都沒聲。
我嚇的一顫,紙掉了幾張,不等我去撿,路雲生已經低頭將紙撿起來。
他看得認真,看完手裡的,又去拿我手裡的。
「果然還是吃的好使。」
我咬著唇,那一刻大抵是長出了熊心豹子膽:「不是因為糖。」
我SS抓著衣擺,聲音小的可憐:「是因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