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宴問。
我把照片給他看,「記不記得這個包?」
「記得。」周宴笑著說,「沒有這個包,或許我追到你還要費不少工夫。」
那時候,我要趕去外地拜訪學者,聽聞她對別人的著裝有一定要求,費盡心思打聽半個多月,終於摸清了她的喜好。
再三猶豫,跟當時並不太熟絡的周宴借了錢。
租了個包。
那單做成後,我賺了五萬塊。
回來的路上,被小偷割破了包包,便拿出一萬,買了它。
現在還擺在家裏呢。
再往下,又翻到一條。
「同事聚餐,我留在辦公室加班吃她們帶回來的剩飯,人生就是負重前行。」
底下好多人為她打抱不平。
「不是吧,為什麼不把飯扔她臉上?」
葉婷:「領導喜歡她。」
「笑死,關系戶?」
看到這裏我是真的有點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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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哪裡是剩飯,是我特地從飯店給她打包回來的新菜。
因為那天葉婷說自己不舒服,去不了,我還給她叫了外賣送藥和紅糖水。
這股放下筷子罵娘的勁兒,讓人氣都撒不出來。
就在我鬧心的時候,小助理說:「嫂子,她跟著你倆上熱搜了。」
截圖裏,葉婷的賬號排在第二位,關鍵詞是:周宴妻子職場霸淩
6
「以我多年來的經驗,像這種潑臟水的行為,即便公關出面,也會對老大多多少少產生一些影響。」
會議室裏,劉哥正在認真分析。
「因為毫無證據可講,大家都相信空穴不來風。個別粉絲,對家營銷號,成分復雜,簡單帶幾波節奏,就毀了。」
「沒關系,我不怕。」周宴一如既往地淡定,「對梨梨有什麼影響?」
劉哥為難地看了我一眼,「被人網暴。」
我對著他們笑笑,「巧了,我也不怕。」
不怕,輿論戰還是要打的。
葉婷吃準了我百口莫辯,活躍得過分。
說我這些年利用周宴的勢力,拿了不少資源。
底下湧入了很多人,安慰她:「姐姐,一定要保護自己,跟資本家作對沒好下場的。」
「周宴不糊,我們在座每個人都有責任。」
「還有安梨,關系戶而已。」
「現在人家跳槽了,去了更高的平臺。」
工作室每天都會接到別人打來的辱罵電話,大家忙得身心俱疲。
而我每天,坐在靠窗的一個小位子面前,對著葉婷的動態,寫寫畫畫。
周宴更忙了。
他不說,我也知道,這次輿論給他帶來很多麻煩,有詢問情況的,有解約的這場風波對他的影響,遠遠大過我。
即便如此,他還是像個沒事人似的,定時陪我吃飯休息。
幾天之後,我注冊了一個賬號。
第一條:大家好,我是安梨。
第二條:我會不定期放出一些聊天記錄,附時間線,作為證據。
我的記性算不上特別好,所以從小就養成了習慣。
把一切落實到紙面上。
不得不說,這是個很好的習慣。
回到最初的包包事件。
我與店家的交易記錄、使用目的、被小偷劃壞的截圖,和我主動賠償的提議,都變成圖片放在了網上。
配文:一切光鮮亮麗的背後,都是為了生活。
動態很快吸引了大批人圍觀。
「咦?我理解得沒錯的話,安梨是為了談合作,才租的包是嗎?」
「偷偷說一句,我也這麼幹過。因為沒有好車好包,別人壓根不會讓你進門,這就是現實。」
「真相了,同為打工人,感同身受。」
「比起葉婷內涵人家白富美,我感覺安梨更像個勤勞的打工人。」
「未知全貌,靜坐圍觀。」
我勾去筆記本的第一頁,很快又發了第二條動態。
是老闆、同事給我發的一些聊天記錄。
老闆:「安梨,那個方案抓緊。」
我:「我記得不是葉婷做嗎?」
老闆:「她請假了。」
同一天,媽媽給我發來消息:「梨梨啊,怎麼還不回來,今天你生日哎。」
「我在加班啦,估計要明天晚上才能回去。同事請假,活給我了。」
第二張圖。
同事:「安梨,看到葉婷了嗎?」
我:「沒看到。」
同事:「她怎麼沒來啊,聽說是約會去了吧?她男朋友挺有錢的——」
我:「你有什麼事嗎?」
同事:「哦,她的計劃還沒寫完呢,我這邊著急要,你們一個部門的,能不能催一下……」
我:「……那我來吧。」
類似的截圖,有幾十張,我做了個拼圖,發了九宮格。
配文:「努力不隻是說說而已,請拿出行動。」
評論區炸了。
「我去,不是吧,好惡。」
「動不動就請假的,原來是她啊。」
「剛才去翻過葉婷的動態,對標這個時間,她在抱怨自己下班晚了。可人家安梨因為她,熬了個通宵啊。」
「艾瑪,錘得真帶勁啊,還有嗎?」
針對網友意見最大的「剩飯」事件,我給了回應。
「梨梨,我身體不舒服,你們去吧。」
「怎麼了?」
「肚子痛。」
「那我陪你去醫院。」
「不用,我休息會吧,你們去吃飯。」
「好,給你點了藥,記得吃。」
附了張外賣訂單截圖。
「葉婷,還在公司嗎?給你帶了瘦肉粥,他家的黃金蛋餃也好吃,給你新買了份。」
「哇,謝謝!」
最後,我配文:「那麼愛吃剩飯,早知道就真帶剩飯給你了。」
評論區的圍觀群眾越來越多。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安梨好會懟人。」
「活久見,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娘。又當又立讓她玩明白了。」
「她不想去,是想在辦公室拍寫真,凹人設吧?」
在局勢逐漸明朗的情況下,有人爆出:安梨生產期間仍然持續工作,進產房後幾個小時,被葉婷搶了客戶。
(業內一位看不過去的知情人士爆料)
「我之前跟安梨女士對接的項目都好好的,細節也敲定了,不知道她們公司怎麼想的,突然換了負責人。
說話難聽,一股子傲氣,感覺全天底下的人都不配跟她講話。恕我直言,我們才是甲方,我一氣之下拉黑了安梨的聯系方式,覺得她不負責任。但是剛才看見細節,原來那段時間她正在生孩子。利用女性生育空檔搶人成果,很惡心好嗎?」
「再多說一句,葉婷的能力真的差勁,依託答辯。」
她的出現,給這次事件蓋棺定論了。
葉婷當時營銷人設的時候,並沒有考慮過今天會被人扒出來。
兩邊一對比,漏洞百出。
短短二十分鐘,她隱藏了若幹條對應的動態。
並開始刪除評論。
「急了,拉黑我幹什麼?」
「有本事別刪啊。」
「捂嘴老太婆。」
我放下手機,伸了伸懶腰,陽光刺目,熬了幾個通宵的眼睛微微發酸。
一杯熱牛奶擺在桌子上。
周宴還穿著昨天那身衣服,黑發略顯淩亂,顯然也沒有休息好。
「你事情都處理好了嗎?」
「嗯,處理好了。」
劉哥夾著幾兜子油條熱豆漿撞開門走進來,「嫂子,為了給你找那個合作方出面,宴哥昨晚忙活一宿。」
我錯愕地抬眼望著他。
周宴給我塞了個糖油條,「知道你自己可以,但是這樣更快一點。吃完去睡一覺,律師函已經擬好了,剩下的交給我。」
我緊繃的神經慢慢鬆懈下來,簡單吃過早飯,倒頭就睡。
等醒來,窗外天都黑了。
打開手機,發現葉婷的熱度不降反漲。
葉婷才是最大的關系戶。
我躺在床上,聽著鬧鐘滴答聲,突然松了口氣。
這些年,我所遭受的不公和委屈,都有了個答案。
「醒了?」
周宴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房間裏太黑,我剛才還沒發現。
我一言不發地靠過去,抱住周宴。
「你也遇到過這種事嗎?」
周宴輕輕摸著我的頭發,「剛入行的時候遇到過,作為一個毫無根基的新人,冷遇是家常便飯。」
還記得我剛認識周宴那會兒,我在一家公司實習,跟組長跑外地出差,路過橫店。
天熱,大多數人下戲後,會來附近的攤子吃糖水。
周宴不一樣。
他在反復琢磨劇本。
我好奇,就跟他搭話,「哥哥,你演什麼?」
周宴沖我溫和一笑,「一個為了救將軍,死在陣前的小兵。」
他把劇本給我看,就一句標紅的臺詞。
「將軍,快走。」
那天,我留在片場,看完了他的戲。
摔了無數次,咽了無數個血包,烈日當頭,在爛泥裏反復摔打。
結束後,我說:「我覺得你演得挺好的。」
「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他說完,歉意地一笑,「不過剛才導演把我的臺詞砍了。」
我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便說:「真是巧,我組長把我的工作也砍了,這個月我沒錢。」
周宴聽後笑出聲,「看來我比你幸運點,至少我還有錢賺。」
那晚,他請我吃了火鍋,臨分別的時候,我們加了微信。
朋友圈裏總能看見他在片場的生活,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龍套,變成了有臺詞的演員。
後來我畢業,開始工作。
周宴每次路過我的城市,都會找我吃個便飯。
他在變好,我也是。
然後就是幾年前,周宴一炮而紅,當天晚上,我接到了他打來的電話。
等了很久,周宴說:「我想去你家坐坐。」
他後來跟我說,那個晚上,他想說娶我,但怕太過唐突,隻能退而求其次,約了第二天的電影。
電影名字是「怦然心動」。
7
後來,葉婷又發了好幾條動態狡辯。
大致意思是我買水軍汙蔑她,但是沒多少可信度。
聽說我帶團隊跳槽後,原本公司的名聲一落千丈。
倘若葉婷有能力,倒是不愁什麼。
壞就壞在,她是個花架子。
把手裏幾個項目搞得一團糟。
老闆一時間又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應急,接連幾次後,資金鏈斷裂,正在破產邊緣徘徊。
而我跳到了更廣闊的平臺。
人手充裕,同事配合默契,工作效率極高。
因此事半功倍,假期也給得充裕。
這年夏天,周宴接檔親子綜藝。
剛好我在休假,一起去了海邊。
圈圈七歲了,乖巧可愛,眼睛像周宴,鼻子和小嘴像我,逢人就會甜甜地叫叔叔阿姨。
因此很快圈了一大波粉。
幾期之後,觀眾分化成兩撥。
一撥是來看我和周宴談情說愛的。
一撥是來看圈圈的。
此刻,圈圈一臉呆萌地看著我倆做飯。
灶臺旁,我盯著周宴和麵。
「你水放少了吧?」
他手上小臂上全是麵粉,低著頭一本正經道:「雞蛋面,筋道點好吃。」
圈圈則蹲在小桌前,捏小刺蝟。
彈幕飄過:啊啊啊啊,乖圈圈,小刺蝟好可愛。
周宴突然揪下個面團,給我。
「幹什麼?」
「你不做小刺蝟嗎?」
彈幕:「……早上好,除了你倆。」
節目組最後,安排周宴和圈圈去沙灘上堆城堡。
我作為圈外人,在不遠處的椰樹林下接受採訪。
「安小姐,節目組為您請到了一位老朋友,想見見嗎?」
我一回頭,看見了葉婷。
這幾年,葉婷的工作不太順心,後來打電話求過我,我沒搭理。
不久後,她辭職,利用餘熱炒作,多多少少有了點名氣。
早就聽說節目組愛炒作,沒想到真把她請來了。
葉婷內斂了很多。
在我對面坐下來。
主持人問:「葉小姐目前單身?」
「對。」
「不考慮結婚嗎?」
葉婷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結婚對我來說是個累贅,我比較獨立。」
主持人轉而將問題拋給我,「作為已婚已育的女性,你怎麼看?」
我瞬間明白了,這才是節目想貢獻給觀眾的看點。
上次接受節目組採訪的嘉賓到現在還在被噴。
一不留神,就容易掉進陷阱。
更別提很多網絡媒體會惡意剪輯,誤導大眾。
我看著不遠處的一大一小,反問:「為什麼一定要結婚?」
葉婷一愣。
主持人也愣住了。
我喝了口椰子汁,「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的自由,我結婚,隻是因為我想,而不是應該。同樣,不想結婚也是。」
葉婷不甘心,還想聯合節目組,引導我說出有爭議的話。
「你不覺得結婚之後,就缺少了獨立的勇氣嗎?」
我笑了笑,「獨立很好,可這不是動動手指,喊喊口號就能實現的。」
「真正的女性獨立,是站在風刃上,坦然面對所有的不公平,並有改變它的決心。」
「如果不甘心,就爬到那個位置上,去改變規則。」
「而不是把精力花在毫無意義的內鬥上。也許葉小姐不了解,我的團隊裏,有一大半都是女性,有結婚的,有未婚的,她們都很優秀,也很獨立。」
大概節目組來之前,準備了劇本。
主持人愣了半天,也沒接下去。
葉婷也不說話了,望著大海,不知道再想什麼。
遠處一個浪頭,拍倒了圈圈的沙堡。
藍天白雲下,圈圈從濕漉漉的沙坑裏爬出來,追逐著潔白的浪花,撿到小鏟子,回到沙灘邊,蹲下繼續挖。
周宴就坐在旁邊笑,也不幫忙。
主持人轉了話題,「不過去安慰一下嗎?」
微風吹來,圈圈的帽子打著旋地撲到了周宴的臉上。
我笑著說,「沒關系,她知道靠自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