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之驀然抬頭:“你怎麼了?”
雖他先前沒看出她有受傷,但她和鐵錘七打鬥的時候,他不在,不確定她有沒有被他們傷到。
簡歡沒說話,隻捂著肚子抽著涼氣,似在勉力忍耐。
沈寂之不再遲疑,身形一晃,掀開床帳。
他順勢坐在床邊,望著曲著雙膝,抱著肚子,臉埋在膝間,發出痛苦呻i吟的簡歡,當機立斷伸手要去抱她:“我帶你去藥婆——”
簡歡藏在暗處的眸一凜,在他傾身過來時,左手成拳,靈力匯聚,猛地朝他小腹抡去!
拳砸過來時,沈寂之的視線微凝,意識過來,很快就輕輕松了口氣。
他沒有任何反抗,甘之如飴,渾身放松地像是在泡澡。
少年的身子就這麼飛出了床帳,咚地一聲砸在了地上,滑行了幾步。
簡歡這一拳,並未拼盡全力,但也不輕。
沈寂之一時之間躺在地上起不來身,人不住地咳。
簡歡收拳下床,揉揉肩按按掌,疏通筋骨,斜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怎麼,不打算還手?”
沈寂之手撐在地上,捂著小腹站起來,一張臉蒼白得沒有血色。
他看向她,搖頭:“沒事,也不疼。”
簡歡:“……”
簡歡一腳踢了過去!
Advertisement
又是咚地一聲響,沈寂之發出悶哼,但依舊說:“還好,不疼。”
“不疼?”簡歡看他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氣笑了,趁他起來前,過去抓住他的腿,渾身靈力湧動,揮著他就砰砰砰往地上砸,像揮著打地鼠用的錘子。
不知砸了多少下,她手都酸了,還能聽見沈寂之硬撐的‘不疼’兩個字,索性直接雙手舉起他,把他往窗外狠狠一丟!
哗啦一聲,金丹期的靈力和金丹期劍修的身子,將一整面木窗悉數化成齑粉。
外頭的天已蒙蒙亮,霧藍色溢滿一整片天,天的東邊比其他地方都要亮,第一縷晨光就藏在後頭,蓄勢待發。
沈寂之躺在樹前的地上,鮮紅的血不斷從唇角溢出來。
他濃密的睫羽在眼下灑落一片陰翳,躺在那,像一隻自願被挖眼睛砍耳朵來贖罪的狼。
簡歡望著那扇支離破碎的窗,和地上不住嘔血沈寂之,眸光一頓,一下子就泄氣了。
她就說沈寂之是大傻子。
他說點好活討饒不好嗎?非得嘴欠。
簡歡深深吸了口氣,閉了閉眼,復又睜開。
她瞄了眼外邊努力了好一會兒,都爬不起來的人,癟了癟嘴,從芥子囊裡掏出瓶丹藥,扔到他身上。
沈寂之一愣,看向她,聲音虛弱地拒道:“……不用,也不是、很疼。”
說完傷勢碰到地面,就倒吸了口涼氣。
簡歡呵呵兩聲,走過去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讓你吃就吃,天亮前把話給我說清楚。”她指了指天邊,“天亮前沒解釋,就不要再解釋了。”
沉默片刻,沈寂之說了聲好,也沒吃簡歡給的丹藥,而是拿出自己的,吃了一粒。
雖吃了丹藥,傷勢恢復了些,但人還是虛弱,走路時步伐微晃。
簡歡看見:“呵呵。”
沈寂之:“……”
臥房裡很是狼藉,木窗那破了個洞,木片木屑落了一地。
風從大破窗吹進來,吹得房內嫩黃色的床幔舞動不止。
沈寂之從窗那跨進來,視線在房內一掃而過,落在簡歡身上,抿了抿唇角。
簡歡回望他的視線,不明所以:“讓你解釋,你看我幹嘛?”
頓了頓。
沈寂之冷靜地道:“你能,換個位置坐麼?”
“?”簡歡,“憑什麼?”
沈寂之輕咳:“和我的解釋有關。”
簡歡看了看他,再掃了掃周遭的一切,也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聞言站起來,拉著椅子換了個地方,結果椅子還沒放好,就聽見沈寂之說:“這裡也不行。”
簡歡額角一跳一跳,努力心平氣和地向他請教:“……那我能坐哪?”
他指了指牆邊:“那。”
簡歡:“……”
簡歡握了握拳,看了看他臉上的傷,還有頭上那個離譜的不知道怎麼來的揪,吐出一口氣,拖著椅子認命地在牆邊坐下。
第149節
沈寂之轉身,深一步淺一步地在房內走著。
他一手拂過,五色靈力席卷著屋內殘留的木屑木片,將它們悉數送到窗外暫時放著,一手拿出劍,在房間牆上、地面上錯落有致地輕敲。
最後一劍落下,簡歡腳下的地面忽而輕輕震動。
嘎吱聲此起彼伏,一個個木屜仿佛變魔術般,從地面,從牆邊,延伸出來。
木屜裡還有盒子。
沈寂之抬手輕揮,盒子被緩緩掀開,下一瞬,整個房間被流光溢彩的靈光籠罩。
比藥王峰還濃鬱的靈氣擠在小小的房間裡,幾乎能溢出水。
五顏六色的靈果、靈丹、靈草、靈花像春日姹紫嫣紅的花園,在簡歡眼前像煙火般陡然綻放開來。
其他都不太認識,但地果,前幾日剛吃過的金木果,她是知道的。
他的那個地果,沒賣,原來是在這裡放著啊。
簡歡傻傻坐在牆邊,不知不覺放下二郎腿,像丟了魂。
沈寂之走到唯一一個沒有放靈果的木屜前,將裡頭放著的賬本、筆、紅泥,還有芥子囊取了出來。
他一步步走到簡歡面前,蹲下,先把手裡的芥子囊放她手心,條理清晰道:“裡面是十萬兩千五百靈石,寫那張字條的當日,我便在這裡放了這個芥子囊。”
簡歡看著他,輕輕眨了下眼睛,愣愣的。
沈寂之將賬本翻到最後一頁,道:“若是沒問題,簡歡,你得在這畫個押。”
他的指腹對著末尾一行輕點,上頭筆墨味還在,是今日下午他剛寫的:沈寂之欠簡歡十萬兩千五百靈石,已由沈寂之於某年八月十五還清。
簡歡看著眼前這行字,聽他娓娓道來,不知為何,眼眶莫名發熱。
她都不敢抬眼看他,怕自己掉眼淚丟臉,就瞪大雙眼,死死盯著那些字,喃喃:“沈寂之……”
沈寂之嗯了聲,垂著眸:“有問題?”
簡歡說不出話,隻是搖頭。
沈寂之將紅泥往她的方向遞了遞。
簡歡吸了吸鼻子,鼓了鼓腮幫子,伸出大拇指在紅泥裡重重按了下,然後在賬本上印下一個清晰無比的大拇指指印。
沈寂之見此,唇角輕揚,將賬本妥帖收好。
窗外晨光破曉,將天邊雲染得金黃。
光從大開的木窗傾瀉而入,光柱被拉長,裡頭細小的灰塵輕柔飛舞,和滿屋流光溢彩的靈果交相輝映。
“簡歡,對不起。”沈寂之看著她,聲音很輕,微顫,“騙你是因為我……害怕。”
怕她不喜歡他,怕他還了這錢,羈絆沒了,他們就散了。
他沈寂之從未怕過任何事,就此一件,僅此一件。
一滴淚像檐上掉落的雨滴般滑落,滑落剎那,把簡歡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剛想伸手趁沈寂之沒發現的時候抹掉,結果他手已經伸了過來,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珠:“騙你是我不對,這些靈果當賠禮行不行?”
“還有,我們之間賬清了。”沈寂之仰頭,琉璃眸裡隻有她一個人,聲音低低的,“我再問一遍。簡歡,我喜歡你。你覺得,當你道侶,我還合適嗎?”
第105章
簡歡低下頭, 努力想要看清沈寂之的臉。
但眼前在下雨。
像是在雨天,站在窗前往外看, 雨簾朦朧了視線, 青山藏在霧靄裡,令人看不清。
可言語是清晰的。
胸腔中那顆又酸又澀猛烈跳動著的心髒,是清晰的。
且從來沒有一刻, 像現下這般清晰。
簡歡一手抓住沈寂之給她擦眼淚的手, 一手用衣袖粗糙地抹了把臉,努力止住哭聲, 想理智的,體面的, 回答他的問題。
但見鬼的, 怎麼都止不住。
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眼淚它自己就是要掉。
天吶, 她上次哭得這麼厲害,還是幾年前在看忠犬八公那部電影。
簡歡索性放棄, 從椅子上一頭扎入他的懷裡,弄得蹲著的沈寂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雙手抱住他勁廋的腰,把擦不完的眼淚鼻涕統統蹭他衣襟上。
沈寂之身形一顫, 下意識伸手環住她,明白了她的答案。
他將下巴抵在簡歡發頂,收緊抱著她的手,眉梢輕輕彎著。
半晌,簡歡止住淚意, 從他懷中抬起頭來, 剛想說什麼, 視線落在他頭頂的揪上,破涕而笑:“你頭發怎麼弄成這樣啊?”
沈寂之輕輕挑眉:“不應該問你?”
簡歡訝異,指著自己的鼻子:“我?”
“嗯。”沈寂之將昨晚酒館的事和她說了下,道,“午後我們得去趟鎮撫司。”
簡歡哦了聲。
兩人沒再說話,隻靜靜抱著。
她把臉埋在他懷裡,閉著眼,耳邊是沈寂之沉穩跳動的心髒,一下又一下。
後屋峭壁懸崖間的山風從破了個大口的木窗灌進來,拂起兩人的衣擺。
同是玉清的白色弟子袍,輕晃著,交纏著。
濃鬱的靈氣在空中流動,不知不覺溜進鼻間,混入四肢百骸,抵達心尖。
心裡的嫩芽破土而生,一切煥然一新。
鎮撫司的事情不多,該交代的交代完後,大哥就讓兩人回了。
簡歡在符箓堂還有事,兩人便在門派門口分道揚鑣。
沈寂之到膳堂借了廚房,花了一時辰烹制晚膳,回家後,在‘一品靈樹’下擺桌設宴。
怕靈膳冷了,他在桌上用五色靈力罩了一層,望了望天色,估摸著她應該會踩點到,便坐在一旁,閉目打坐。
靈樹種在屋後,往前便是峭壁石崖,對面是秋日層林盡染的群山。
天邊晚霞瑰麗絢爛,由淺漸深,深到濃時與落日一起,墜到山下了,天徹底變黑。
樹上掛著個燈籠,這是沈寂之當時在寧漳城買來用的,他沒扔。
紅光籠在少年臉上,五官一如既往的出挑,但卻帶了抹驚心動魄的氣息,像枝頭剛熟的杏子,任人採摘。
忽而,沈寂之闔著的雙目微動。
他睜開眼,喜色淡籠眉梢,矜持地起身。
剛往外走了幾步,簡歡便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覷見他,就是一笑。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藏仙樓買的玄天鏡丟他懷裡:“沈寂之,中秋快樂呀!”
沈寂之下意識接過,看了眼,愣了下,也道:“中秋快樂。”
兩人落座,剛開始用膳沒多久,簡歡放在一旁的玄天鏡便老是晃。
今夜中秋,有好多祝福消息,都是需要維系的人際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