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頭就對視上男人那雙黑沉的眸子,他倚在門邊牆上,垂著眼看著她。
“姜澤那個小崽子告狀啊?”
“嗯。”
他應了聲就不說話了,不願意解釋更多的樣子。
大概是真的有點喝多,他今晚說話的聲音和平日那種冷靜又清醒的樣子完全不同,說話又緩又沉。
給人一種好像有點乖的感覺。
徐酒歲替他打開門,把要鑰匙放進他的手裡:“你支付寶多少?”
薄一昭一隻腳都踏入門裡了,聞言停頓了下,扶著門框轉身:“什麼?”
徐酒歲咬了咬下唇,仗著他喝醉了看著好像反應遲鈍,狗膽包天地堅定道:“把洗碗機的錢轉給你。”
說完,就感覺到男人的目光像是X射線似的將她從頭掃到尾。
他不說話,那種強壓氣場就能把人逼得腿軟……徐酒歲吞咽了口唾液,覺得自己應該是搞錯了什麼:喝醉的豺狼虎豹依然是豺狼虎豹。
她都不敢抬頭看他。
過了一會兒,她才聽見頭頂男人緩緩道:“我沒有支付寶,幾百塊的東西,不用了。”
幾百塊。
“……那麼便宜啊,”徐酒歲終於抬起頭看他,笑了笑,“我還想給我舅媽還有姑姑還有姑媽還有姨婆家都買一臺,我把錢給你你幫我再買四臺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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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裡陷入沉默。
男人謊言被揭穿一點也不尷尬,抬手松開襯衫上面兩顆扣子,皺著的眉頭似乎從未松開過,淡淡道:“皮什麼,你不是學生麼,哪來的這麼多錢?”
徐酒歲凝固了下,她抬起頭上上下下打量了下薄一昭,總覺得他那句“你不是學生麼”說得有點刻意,心中略微不安,小心翼翼去看他的眼睛——
卻發現他表情正常,黑色的瞳眸因為醉意顯得有些朦朧,並沒有別的意思。
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又聽見男人用稍不耐煩的語氣道:“行了,非得上房揭瓦就高興了,你就不能消停哪怕一……”
還沒說完的話,被猛地踮起腳湊近自己的小姑娘打斷,她頸脖之間甜蜜的淡香水味衝淡了他鼻息之間渾濁灼熱的酒精味——
那淡色的唇瓣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我消停了五天。”徐酒歲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頓,“是你自己又要送上門來。”
他放在襯衫領口的動作一頓。
指尖點了點鈕扣。
“因為我不覺得拒絕了你的心血來潮,就意味著我必須要天天面對鄰居虛情假意的微笑和渾身散發著逃避我的氣場,”他垂下眼,直呼她的名字,“徐酒歲,你聽過什麼叫‘因噎廢食’麼?”
“吃不著不如幹脆看不到。”她冷靜地說。
薄一昭不說話了,隻是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看著好像有點生氣了。
徐酒歲露出一點笑容,就是前幾天和他在樓梯間相遇時,他看到了覺得很討厭的那種:“做什麼這樣看著我,生氣啊?沒必要,難不成你還舍不得失去我這麼個優秀的鄰居?”
男人還沒來得及回答,她說完,又成功地先把自己說惱了。
猛地收了假笑,恨恨地跺了下腳,轉身像隻螃蟹似的衝回自己家。
剩下男人立在門邊,被她一竄話砸得無言以對,伸手捏了捏眉心,頭痛欲裂,直到對面那扇門“呯”地一聲驚天動地地響起。
老舊的樓道天花板都被震掉了一塊牆皮。
薄一昭盯著那塊摔得四分五裂的白色牆皮,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茫然,腦子裡就一句話——
好像確實是有點舍不得。
第35章 素描教室
關上門, 原本還頭痛欲裂,到家準備洗漱立刻上床睡覺的薄一昭忽然清醒了。
屋子裡很安靜, 很合適思考, 於是他坐在沙發上,很久都沒有動彈——
試圖整理自己的情緒, 關於隔壁鄰居家小姑娘的。
徐酒歲湊上來得莫名其妙, 看上去目的不純又動機不明。
除了年齡不合適之外,從外觀上也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性格又太跳脫……
按照道理他這把年紀的人,是絕對不會考慮這種小姑娘的。
但她總有理由湊上來, 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從最開始的偶遇, 到偶爾給徐井年做吃的捎帶他那一份, 最後就是補習英語……
等他反應過來好像哪裡不太對的時候,她已經成了常駐人員,酒吧門前, 小區門口,樓梯間裡, 走廊之上,學校多媒體教室窗外,到處都是她活蹦亂跳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應該果斷拒絕, 並且也這麼做了。
第一次拒絕她之後,她好像完全沒有像是別的小姑娘那樣被嚇唬一下就嚇跑了,還能笑嘻嘻地湊上來,面對那張笑臉, 他又發現自己不能完全像是對別的學生那樣,狠下心來——
於是渾渾噩噩地拖著,沒有一個徹底的解決方式。
最後拖著拖著,最後發現對她完全沒有了辦法。
而最近他的情緒起伏,應該是從第二次拒絕她開始。
那天晚上徐酒歲借著補課的名頭,對他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又被他趕走——
把人拎著不怎麼客氣地趕出家門之後,薄一昭最開始認為,他和徐酒歲就這麼驚天動地的結束也挺好。
那天晚上徐酒歲很生氣,薄一昭是知道的。
畢竟這個小姑娘總是把所有的情緒都寫在臉上,該哭就哭,該生氣就生氣,想要笑了那就笑了……
她生氣也很正常,按照以往的規律,她氣過了就算了,也許重振旗鼓之後,還能整出別的幺蛾子。
薄一昭甚至擺好姿勢準備迎接第三波。
直到過了兩天他發現,這次不一樣了——
她有些太安靜了,安靜到兩天四十八小時內,她像是從他的世界裡人間蒸發。
第三天,薄一昭在樓梯間終於遇見手裡拎著兩節蓮藕,一大袋筒子骨的徐酒歲。
兩人打了個照面,薄一昭發現自己居然還有點緊張。
沒想到那小姑娘卻反而一臉自然,衝著他甜滋滋笑了笑:“老師下午好啊,出門啊?”
是一句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問候。
但是薄一昭卻覺得她的笑意並沒有達到眼底,那拙劣的演技也有成功的一天,發現自己在她臉上看不清她真實情緒的時候……
他莫名地感覺到不適應。
那一刻,薄一昭意識到——
他被溫水煮青蛙了。
……
薄一昭的思緒被手機的微信提示音打斷,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發現發來信息的人是徐井年,他們微信並不闲聊,偶爾徐井年遇見不懂得題目,會拍下來發給他問。
少年很懂禮貌,一般過了晚上十一點半,他就絕對不會再發任何信息打擾他的老師——
今天……
薄一昭看了看腕表,已經十二點了。
鼻子之間呼出一股渾濁的酒精氣息,男人有種預感,這個時候徐井年來找他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至少肯定不是他定義範圍內的“好事”。
果不其然,打開微信就看見兩筆大額微信轉賬,一筆9999,一筆7981。
附帶少年一個可憐巴巴的表情包:QAQ。
薄一昭:“……”
男人嘲諷地翹了翹唇角。
【薄:你姐是不是數學不太好,洗碗機一萬八,這裡隻有一萬七千九百八。】
【年年有魚:……她說還有二十塊算前兩天的伙食費。】
薄一昭:“……”
隔壁小姑娘總能給他帶來“驚喜”。
比如當他以為她已經不能更加氣人的時候,她總能及時證明:不不不,你看好了,我能。
良久沒有得到男人的回復,徐井年好像相當不安,給薄一昭扣了個“!”,然後又補充說明,“老師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太貴重的東西確實不好直接收下的”……
薄一昭拿著手機看得有些心煩,在想伸手扣掉手機之前,他點了收款退回。
【薄;你讓她有本事把一萬八取成現金,從我家門縫下面一張張塞進來還給我。】
將這輩子說過的最有情緒化的一句話發出去,男人直接將手機關機,進了浴室洗了澡,頭發都沒擦就上床睡覺去了。
……
第二天是周六,無論是誰都不用早起。
可惜薄一昭還是在早上七點多的時候頭疼醒了,宿醉,坐在床上抱著被子放空了一會兒,男人這才茫然地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幹了什麼——
他在酒吧,喝翻了個退役兵。
和別人從威士忌喝到白蘭地,從白蘭地喝到德國黑啤,活生生地把人家給喝翻了,就因為他管他的鄰居叫了聲“歲歲”。
薄老師被自己雷到了。
他上一次對酒精這麼有幹勁,好像要追溯到二十四歲甚至更早以前。
悶哼一聲,撐著快要炸裂的頭,他忽然深刻意識到自己這個“為人師表””我是你爹”的角色有點演得過於投入了些——
相比起“太平洋警察”,他就像個“太平洋阿爸”,別人管他的鄰居稱呼親密了些,他也能覺得不高興。
……神經病啊!
深刻自我檢討了一番,男人這才進了浴室習洗漱。
走出來的時候,正好聽見他家的門被砸的框框響,他下意識走過去,手放在門把手上了才想起來什麼似的,低頭看了眼系在腰間的浴巾——
停頓了下,用略微沙啞的聲音衝門外叫了聲“等下”,他回房穿上了浴袍,確認自己包的嚴嚴實實,這才走過去把門打開。
外面的徐酒歲頂著黑眼圈,氣勢洶洶都瞪著他。
薄一昭:“……”
大清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