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飯都沒吃,餐桌邊放下碗千裡迢迢跨越大半個城市趕回來,她給他這麼大個“驚喜”,他都沒說什麼,這小姑娘就自顧自地氣上了是怎麼回事來著?
這個小氣包。
……
薄一昭站在門口空站了十幾分鍾,抽完一支煙,轉身去仔細洗了手,又去陽臺吹了十分鍾冷風,這才轉身拎了藥箱回到徐酒歲的臥室。
這一次他步伐沒有停頓,直接走到了她的床邊,彎下腰伸手想要掀開她捂在腦袋上的被子——
意外地沒有掀開。
“松手。”他言簡意赅地命令。
“……”被子裡沉默了大概三秒,她小聲又委屈地說,“我睡覺了呀。”
薄一昭知道她當然不會又睡覺了,這不是剛醒來沒多久嗎?於是很執著地拉了拉被子,他聲音裡聽不出太大的起伏:“睡也要出來吃藥再睡。”
這用詞讓他覺得自己像是狼外婆裡面的那匹狼。
過了很久被窩裡面也沒有動靜,他幾乎真的以為她是睡著了,試探性地伸手拉了下被子,結果還是沒拉開……這下他確認她是跟自己鬧脾氣了。
生病裡的人總是嬌氣一點的,他也會格外寬宏大量。
“你先出來吃藥,”男人極其富有愛心和耐心地說,“我不問你其他的問題了,你不想說就可以不說。”
他一邊說著,明顯感覺到被子裡的人猶豫了一會兒後放松了力道,第三次他輕輕一掀就把被子掀開了,被子裡露出一顆被被子裹得亂糟糟的頭發覆蓋的腦袋。
黑暗之中,她蜷縮成一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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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感覺十分熟悉,於是薄一昭輕車熟路,面無表情地伸手去摸她的臉,果然摸到一手湿潤。
心中那種不悅感加深,男人目光微沉,不小心聯想到了她剛才哭得像是核桃的眼睛……忍不住將她的紋身、前男友和低落的情緒聯合在一起。
——所以他是也做了一回哪壺不開提哪壺的人了。
可是他答應不問了。
所以沉默地伸手給她擦了眼淚。
縮回手的時候卻被她一把捉住,然後那柔軟的一個人,就著他半彎腰站在床邊的姿勢,慢吞吞地爬進了他的懷裡——這動作做得極其純潔,就像是失去了大鳥庇護的小鳥下意識地拱進了別的大鳥的羽毛下面。
然後她的眼淚不客氣地沾湿了他的襯衫,抱著他的腰,無比貪婪地吸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那真的叫她覺得非常安心。
和她想象中完全一樣那樣令人安心。
——於是哭得山崩地裂,那一秒所有的委屈好像都找到了可以發泄的安置地,肆無忌憚的開閘泄洪。
她什麼也不說,他就什麼也不問。
薄一昭寬容地讓她在自己懷裡可憐兮兮地淌了一會兒的眼淚,直到她仿佛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幹了,主動從他懷裡揚起臉,“謝謝,”她嗓音沙啞地說,“比自己捂在被窩裡有安慰多了。”
這樣的感謝讓人完全開心不起來。
“把我當什麼了?”
“可靠的男人。”
“臉都不要了是吧?”
“不要,臉值幾個錢?”
徐酒歲抬起手擦了擦眼淚,心想但凡我還要臉,怎麼可能還會縮在你懷裡哭得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了呢?
男人壓著她的肩膀把她放回床上,大概是剛才她哭得太起勁了,他捏著她的肩膀似乎覺得她體溫比剛才更高,隱約記起了還有吃藥這件事,轉身要給她拿藥——
卻不料轉身的瞬間,身後的人跪在床上,膝蓋著力,在床墊上飛快挪了過來,像是離開他一秒就會死去一般從身後一把抱住他的腰——
“老師,你真的不能和我談戀愛嗎,我成年了的。”
柔軟中,隻是帶著單純詢問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和她平時問他想吃什麼用的語氣一樣。
“……”
薄一昭低下頭看著腰間纏繞的那雙洗白的後,腰後兩團又軟又暖和的肉壓著他的腰,那是完全無法忽略的存在——
“……成年了?”
氣息加重了些,男人冷淡地哼笑了聲。
他就著她環抱自己的姿勢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淡淡地問:“你知道成年人談戀愛是什麼樣的嗎?”
徐酒歲不回答他。
隻是往上蹭了蹭,病中無力的雙手該抓著他的衣袖,整個人往上貼,那帶著灼熱氣息的鼻息掃過他的頸脖,她的唇顫抖著貼上他的唇角。
最開始他沒有動。
隻是立在床邊任由她不得章法地在他的臉上胡亂落下輕吻。
直到耐心燃燒耗盡,他眸色一暗,大手掌心貼著她的腰,稍使力將人往自己的小腹貼去——
猝不及防地以極其親密的距離貼上那堅硬的小腹,她發出短暫的驚呼,湿漉漉的黑色眼中閃過一絲驚慌,抓著他襯衫的手從攀附變成下意識的推搡。
他低下頭,作勢要湊近她的唇!
突如其來的侵略性,和他眼中閃爍著的光芒讓她心中一突,條件反射似的擰開了臉——
等她猛地回過神來眼前是誰,恨不得為自己的躲避抽自己一嘴巴並連忙把頭擰回來慌張地看向他時……
他卻已經停了下來,目光平靜地看著她。
“我……”
徐酒歲無力地張了張嘴,卻一個辯解的字也說不出來。
男人順勢松開了她,什麼也沒說,卻在她條件反射的驚慌和生澀裡,之前有些抑鬱的心態意外地重新回歸心平氣和。
他垂下眼,扶著她躺下,高大的陰影將她包圍,讓她深陷更深一層次的黑暗中,兩人鼻尖幾乎碰到鼻尖……她微微縮聚的瞳眸中,倒映他臉上溫和的模樣。
“這就怕了?”他淡淡地問。
徐酒歲不敢說話了,瞪著眼直愣愣地瞪著他。
男人嗤笑一聲,伸手寬容地輕輕捏了把她的鼻尖,直起腰重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前男友?
那又怎麼樣。
他現在很確定那個男人最多牽過她的手。並不會有更多。
第55章 我教你
兩人拉開安全距離後, 房間中那灼熱的氣息像是一瞬間散去……男人的目光清冷表情卻是真情實感地溫和,讓徐酒歲根本不知道剛才他是不是真的想要吻自己。
——哪怕光這個猜測都能讓她心跳漏跳一拍。
她捏住了床單, 在他轉身去拿藥箱的時候小聲地解釋:“抱歉, 我就是心情不太好……被人威脅了,但是又沒有辦法反抗。”
被威脅?
薄一昭沒多花費多大心思便輕易想到了那天在醫院停車場徐酒歲接到的電話, 那個男人的語氣很不好——
當然不可能是什麼生物老師叫她去報名生物競賽。
“他會傷害你嗎?”
“不會, ”徐酒歲斬釘截鐵道,“但是他弄壞了我很重視的寶貝。”
薄一昭看了眼手裡的退燒藥, 細心地看了看生產日期,又從錫紙裡扣出藥片倒在手中——整個動作裡頭也不抬, 似乎十分淡定:“讓他賠錢。”
“他賠了, ”徐酒歲不爽地咬了咬下唇, “還賠了很多。”
“那不是很好嗎?”
薄一昭將藥送到她唇邊,看她伸著脖子用舌尖來卷也沒躲開,柔軟的唇瓣蹭過他指尖時他眉毛都沒抖一下——
“用那筆錢以舊換新就是了, 隻要身體不受到傷害,其餘的事並不需要那麼傷春悲秋, 那是浪費時間。”
“可是那是我的信仰!”徐酒歲氣憤地,“被別人毀了就很難受!”
“那就努力培養新的信仰。”
男人冷酷地說完,將手裡兌好的溫水水杯塞進她的手裡——
“有那時間難受, 你的新信仰已經誕生了。”
“……”
徐酒歲舉著水杯,含著藥,瞪著薄一昭,心想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可怕的直男癌——
直到舌尖含化了藥丸糖衣, 吃到了裡面極其苦的藥,她臉一皺,慌慌張張地吞咽下去,又猛地喝了一口水。
“你呢?”徐酒歲抱著被子,捏著水杯,“這輩子難道就沒有體驗過被人把控人生,無可奈何又無從掙扎的時候嗎?”
薄一昭背對著徐酒歲,沒有立刻回答,耐心地整理藥箱——
按照他的強迫症將過期了的藥挑出來扔掉,然後將內傷和外傷需要用的不同的藥一一分門別類,從胃藥到腸胃藥再到痛經止痛藥,按照對應器官在人體位置從上到下順序將藥排好。
直到徐酒歲等得不耐煩了,在心中腹誹這個不知柴米油鹽貴的天之驕子……
卻聽見男人忽然開口:“我從就讀博士的那天開始,跟隨我的導師研究盤形铷原子玻色-愛因斯坦凝聚中剪刀模的朗道阻尼和頻移,至今大約七年。”
“嗯?”徐酒歲一愣。
“我們通過考慮元激發的實際弛豫及其各弛豫間的正交關系試圖改進原有方法……這些年來,我們得到的數據理論與美國天體物理聯合研究所D.的實驗結果相符,關於四極子模的朗道阻尼和頻移計算結果也與法國巴黎高等師範學院的計算結果也相符,充分說明我們研究方向是正確的,新的計算公式正要誕生——然而現在,這個項目因為贊助商撤資,學校砍了預算且可能準備放棄該項目的繼續深入。”
他的嗓音清且毫無起伏,像是在說毫無關系的其他人的事。
“你以為我在國外呆得好好的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教高中生物理競賽?”男人轉過身,衝著她笑了笑,笑意未達眼底,“大概兩個小時前,我還坐在我家的沙發上,試圖跟我原本打算這輩子死磕到底的親爹討份脈衝技術領域相關的工作養家糊口……三十二歲,面臨失業,過往努力飄散如煙並正準備重新揚帆起航,勵志嗎?”
他停頓了下,保持那嘲諷語氣,隔著空氣點了點她:“這段可以考慮寫進你的高考作文素材裡,獨樹一幟且項目名字那麼長,有助於湊字數。”
“……”
徐酒歲想到自己確實是很久以前去找他補課那次,偶然聽到過男人和同事打電話,語氣並不是那麼的好。
當他的同事邀請他回美國去做教授的時候,他拒絕的辭令也是非常的冷漠和堅決。
當時他還問她聽懂了多少,她以為隻是隨口一問看看她的聽力……
原來已經是到這樣的地步了。
此時,徐酒歲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雖然薄一昭在說什麼她一個字都沒聽懂,但是她忽然就覺得紋身工作室被砸也沒什麼了。
設計圖可以再畫,《墨意山海之燭九陰》的設計圖也不是原稿,什麼都可以重新來的,畢竟許紹洋又沒……
像是薄一昭就職的大學砍經費一樣無情,直接砍了她的手。
人生果然需要對比,不比一比都不知道原來自己不是最慘的,人生還可以充滿希望。
聽到後面徐酒歲無比動容,掀開被窩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借你躺躺?”
掃了眼她藏在被窩下軟綿綿的白皙身子,男人主動提起這些日子壓在心上的事,眼中所有情緒卻被他掩飾得完美無瑕,隻是薄涼一笑:“免了,蓋好你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