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不是吃飽了闲得慌,那是老娘的師姐,不是師妹!看見人家手裡分到的承載者身上的日式重彩了?燈光那麼亮,你們又沒瞎。”
小船冷冷的聲音響起——
“換你們誰上都是坐在那發呆,逼逼什麼呢,做你們的事!”
小船語落,臺上瞬間一片安靜。
徐酒歲茫然地放下捂在耳朵上的手,轉頭用柔情愜意、軟趴趴的眼神兒感激地看了眼小船。
小船衝她安撫地笑了笑。
偉大的友誼,偉大的師門情誼。
臺下,貴賓席角落陰影中,身著改良漢服的男人嗤笑一聲,向後靠了靠,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目光始終放在那個坐姿不太文雅地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姑娘身上。
……
兩個小時後。
徐酒歲就這麼幹坐了兩個小時。
隻有一個想法是最靠譜的。
“大哥,其實也有不少做了重彩花臂之後後悔的人,一般這樣洗又洗不掉,他們就會選擇黑臂。”徐酒歲對躺在紋身椅上玩手機,玩到快要睡著的承載者說。
那個大哥聽見了“黑臂”這個關鍵詞,就順手上百度搜了搜,發現所謂“黑臂”就真的是“黑臂”,用黑色色料將整個手臂塗黑,烏漆嘛黑一片。
“醜哭了。”他誠實地評價,“毫無技術含量可言。”
“我可以根據你現在身上為數不多的圖案空隙,設計出唐獅淪落留白,其他地方塗黑。”這是徐酒歲想了很久才想出來的唯一可行性,“走線盡量在你顏色淺的地方,實在不行可以用偏肉淺色蓋一層,盡量讓它看上去圖像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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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效果不會很好,這是必然的。
遠看可能就是個反黑唐卡類型的唐獅,但是近看可能還是會看到留下的縫隙之間有以前刺青圖案的走線。
沒有辦法,他的刺青面積大且圖案比較繁雜,要遮很難,隻能盡量配合他原有圖案的走線來設計。
——徐酒歲其實並不是非常滿意這個方案,但是她實在是也沒有別的辦法。
跟下下籤大哥大致地說了下想法,拿過紙筆給他解釋了下什麼叫“反黑唐卡畫”——大概就是把唐卡白描,空白部位反黑。
隻有黑色才能遮蓋所有的重彩。
下下籤大哥搜了下唐獅,又搜了下唐卡白描,自我腦補了下徐酒歲要做的東西之後,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徐酒歲這才開始動手。
用筆在這人身上順著他的天照大神圖,比較勉強地勾出了一個唐獅的圖案,反復修改路線和細節——
十二月的天,她的額頭上都冒出了汗。
勾完一個大致的輪廓後,已經過去四個小時,她拿起了紋身槍,此時周圍其他參賽者有大部分的小組都已經開始割線。
反黑唐卡類型最開始就是大面積的用打霧針塗黑,徐酒歲直接割線針抖省了,上手就是開始打霧——
此時主持人見之前一直在發呆的36組居然開始動手了,示意導播把鏡頭轉過去。
“我們可以在屏幕中看到剛才好像是沒什麼頭緒的36號參賽者已經開始動手了,介於她的承載者原有刺青圖案較為復雜,這確實是今日全場最難的一個案例……而我們可以看見她手裡用的是打霧針——”
支持人語氣頓了頓。
“是要塗黑臂嗎?確實這種情況要遮蓋隻能黑臂處理,雖然這比較沒有創意……而且別忘記了我們參賽規則,是必須沿用海選時的設計元素!”
下面討論聲嗡嗡響起。
都說她自暴自棄的,實在想不出好法子的,黑臂毫無技術含量的。
其中幾個坐在嘉賓席的人認出來徐酒歲是千鳥堂的人,在主持人的聒噪聲中,往許紹洋那邊靠了靠:“洋哥?”
至始至終一言不發的男人停頓了下,這才淡淡道:“不是純黑臂,留了白的。”
那人如恍然大悟,抬起頭看向大屏幕裡的徐酒歲,一掃之前的遲疑,嘖嘖稱了聲聰明。
許紹洋不置可否地“嗯”了聲,其實並不是特別滿意她的方案——
因為是有更好的處理辦法的,既然都想到了反黑唐卡了,怎麼就隻想到勉強留白這一步呢?
笨。
比賽在八個小時後,由於刺青師的體力和承載者的忍耐度問題,臺上所剩人也不太多,陸續有刺青師主動結束第一階段,打分出現在他們在大廳左側放著的牌子頭像下方。
最高有拿了十八分的,最低大概七八分,還有一兩個放棄比賽的。
小船拿了十五分,中等偏上。
徐酒歲下來後,周圍一下暗下來,隻覺得頭昏腦漲,最後等評審打分的時候她一臉麻木——
看著評審指指點點她留白得不是很好、露出了原有刺青圖案走向的那幾處,無情扣分,她的內心一片安靜沒有一絲波瀾。
最後打分出了,十一分。
徐酒歲掃了一眼記分牌,十一分算是中等偏下的分數,自言自語似的“哦”了站起來,身後那個下下籤大哥跟她並肩往外走。
他還在看胸前那一團黑……怎麼看怎麼覺得別扭。
“小姑娘,這到底行不行啊?”
“行是行,”徐酒歲皺眉,用手弄了弄頭發將頭發撥亂了些,“隻是可能沒那麼行,走進了看確實還是有明顯遮蓋痕跡。”
——行是行,隻是沒那麼行。
這回答也是讓下下籤大哥迷醉了下。
在他陷入了一點點的絕望情緒時,徐酒歲帶著滿身更嚴重的絕望情緒轉身走開了。
……
晚上和吸光了她所有幸運值的親親老公例行視頻。
隔著太平洋和手機屏幕,男人都感覺到了她撲面而來的喪和怨氣橫生,隨後他稍微了解下了情況,搞明白了這是因為他媳婦兒手臭抽了個下下籤,在比賽第一階段發揮不是很好。
莫名生出一種面對疑似高考忘記塗答題卡的女兒的不知所措感,正當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啟這個話題詢問的時候……
對方卻把自己的鴕鳥頭從枕頭裡抬了起來,嚶嚶嚶道:“都怪你!”
薄一昭:“?”
這個話題展開方式倒是他沒有想到的,但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娶的可不就是這麼個不講道理的玩意兒麼?
“自己手臭也怪我是吧,”看在她心情不好的份兒上,男人隻能摸著鼻子笑著認了,“還好我不在現場,不然你不得騎到我脖子上來?那人可是許紹洋放進去當承載者的,你怎麼不去罵他?”
“比賽結束他就跑了,”徐酒歲噘嘴,“沒來得及。”
薄一昭嗤嗤地笑。
徐酒歲委屈地癟嘴,拿出iPad,一邊打開某網頁一邊跟薄一昭抱怨:“你還笑,哎喲你別笑了,我要煩死了,你聽聽這些人怎麼說的——”
她開始自行給相關帖子回復配音。
“‘這個千鳥堂的小姑娘誰啊,才拿了十一分,這也太低了’。”
“‘砸了許紹洋的招牌!’”
“‘看著年紀挺小的,成年了沒有?’”
“‘聽說她之前一直在發呆,搞了半天也不知道搞出什麼結果了,我們隻能看到打分又看不到現階段作品,題目也不知道的,好好奇她做的有多糟糕?’”
“‘也沒那麼糟糕,好歹不是墊底。’”
“‘這麼小能進ITATAC初賽已經很可以了,止步不前也沒關系,以後前途無量,小妹妹加油!’”
徐酒歲崩潰尖叫地扔了iPad:“老娘二十五了!什麼小姑娘!還‘好歹不是墊底’,這輩子就沒有人敢用這樣的詞來形容我九千歲大大!!他們怎麼敢!!!how dare you!!!”
她在床上撒潑打滾抓狂發瘋。
薄一昭隻能從被扔到床上的手機屏幕看到周圍有個人在亂舞。
床被她一個人搖出了“吱嘎”的聲音,那是他在的時候都沒能做到的事情。
“行了,別發瘋了,小瘋子。”手機那邊男人聲音淡定,“第一階段隻佔20%的比例,你急什麼?”
“我怎麼不急!”徐酒歲頂著雞窩頭,一把抓起手機對準自己面色蒼白的臉,“基礎設施決定上層建築——我他媽從一開始就歪了,你告訴我面對五彩斑斓的日式重彩,我除了能用能夠駕馭一切的黑色塗黑他還能怎麼樣!許紹洋是要坑死我!放這麼個玩意兒當志願者,還給我限定初賽使用元素隻能沿用海選設計稿的——我日尼瑪啊!!!?”
“別罵髒話。”
“罵許紹洋!”
“哦,那下不為例。”
“你說我能怎麼辦,如果不是有個唐獅素材限制,我能把那個下下籤大哥塗黑成非洲雞,別說看不出曾經的日式紋身,我還能保證讓人看不出他是個亞洲人!”徐酒歲抓狂,“除了留白反黑唐卡唐獅我還能做什麼?!”
難為薄一昭在她零碎的抱怨裡,自我腦補重新組織語言,大概地明白了她在說什麼——
無非就是,承載者刺青原色太重,隻能塗黑遮蓋,因為有唐獅元素限制,她隻能塗黑的同時間隙留白,勉強留出個唐獅的輪廓。
但是效果不盡人意。
男人沉默了下,而後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給出了許紹洋一樣的評價……不同的是,他仗著國家頒發榮譽證書的保障,勇敢地說出了聲。
“笨。”
言簡意赅的一個字。
徐酒歲眼底的怒火“噌”地一下就竄了起來!
“你還罵我笨!要不是遇見你花光了我前半生所有的幸運值!”
要不是她表情太兇,這大概是一句標準的情話。
男人看著她急眼,寬容地收下了這句兇巴巴的情話:“你就是容易上頭鑽牛角尖,都做到知道塗黑留白了,你怎麼就不知道再往下想想……刺青我是不懂,但是常識我有,自然界還是有能駕馭在黑色之上的顏色的。”
徐酒歲愣了。
駕馭在黑色之上的顏色?
有嗎?
……那是真的有。
美術生的理智回籠,告訴她,那個顏色就是白色!
徐酒歲抱著的枕頭因為她手臂太用力“呲溜”一下從她的懷裡飛出去,小姑娘臉上從困擾到迷茫到放空最後迸濺出異樣的光彩!
逆風翻盤的機會來了!
發出一聲土撥鼠的興奮尖叫,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起來,興奮地抓著手機對準滿是笑容的大臉,貼著屏幕親了一口!
“老師,你真好,一輩子教書育人,蠟炬成灰淚始幹!”
她跳下床。
赤著腳,撅著屁股從床下面拖出一個巨大的行李箱,然後彎腰從行李箱裡拖出一條黑色的裙子,打開來,抖了抖。
“下次比賽穿這個!”
薄一昭認出了那條裙子——
就是那條徐酒歲穿上之後,再也不會有任何長了眼睛的男人會再把她判斷為“未成年”的黑色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