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有種錯覺,前日種種,皆是虛妄,她其實早已經死了,死在被奪舍的第一日,或是守護者之域喂劍之時。
此刻的自己,隻不過是一個被遺落的孤魂,賴在塵世,經歷種種妄想執念。
踽踽獨行,誰能證明她真實地活著?
身旁忽然刮過一陣風。
一隻大手忽然便攥住了她的小手。
魚初月心頭一跳,驚愕地望向左側空無一人處。
目光繞過了一個看不見的物體,落到了後方的金殿中。
蒲團上,人與骷髏交錯端坐,都在念誦清心經。
但自己的身邊,確確實實多了一個人。
那隻手很霸道地扣住了她的手指,將她捏在掌心,拖著她大步向前走。
詭異至極,安心至極。
“大師兄……”魚初月喃喃道,“你來了。”
“嗯。”
她的胸口輕輕一悸,眼睛忽然便有些發酸。
“你也會逆光訣?”她說了句廢話。
“呵,這有何難。”仗著她看不見他,崔敗的語氣裡多了幾分輕飄飄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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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初月瞪著虛空,片刻,忍不住垂頭笑了起來。
這個崔敗,隻要不做人,總是非常容易暴露本性。他,根本一點也不穩重,不清冷。
也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執念,平日他偏就是要端著那樣一副絕世劍仙的架子。
她傻乎乎地笑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堵斷壁前。
“……大師兄也不認得路麼?”
某人肯定不會承認牽著她的小手在這裡散步的感覺很好讓他有些忘乎所以——雖然環境鬼氣森森時不時跑過幾具綠瑩瑩的骷髏,但那實在無傷大雅。
他鎮定道:“地圖不是在你身上?”
魚初月很不好意思地掏出了地圖,借著一旁幽幽的青銅蓮花燈看了看。
“唔,此刻我們在這條道路上……”
她艱難地辨認著那些粗粗細細的線條。
“嗯,不需要它了。”崔敗道。
地圖被抽走,一個角角垂在了豆大的燈火上,點燃。
“嗯?”
看不見的大手攥緊了她,向著左側行去,姿態氣勢極為沉穩篤定。
“三部執印以及無量天的長者,都在藏經閣查閱典籍。”崔敗道,“我們去那裡。”
“好。”和她的原定計劃不謀而和。
走了幾步,她忽然意識到一件很不對勁的事情——他從身後趕上來,牽住了她的手。
也就是說他可以看見她?
那上次在凡界城池之外,他還裝模作樣把她拽到懷裡,假借‘驗身’的名義把她吻了又吻……
真是個烏龜王八蛋!
二人在廟殿之間穿行,約摸半個時辰之後,一面巨大的牌匾出現在眼前,藏經閣,到了。
藏經閣是一座塔狀的小閣樓,漆著金粉,八角之上掛垂掛著鈴燈,閣樓中亦是燃著金枝排燭,在這一片幽暗的建築群中顯得異常燈火通明,魚初月恍惚間感覺自己抵達了佛家常說的彼岸天。
崔敗牽著她的手,踏上了臺階。
乍然從陰暗處來到這金碧輝煌的藏經閣,魚初月心中莫名感到發虛,總覺得身形潛藏不住。
二人剛走到藏經閣的大門處,忽有一名身穿金色袈裟的長者不知從哪裡蹿出來,急匆匆跑上臺階,險些就撞上了魚初月。
崔敗伸手一拽,將她拽進懷裡,旋身抵在了門柱一側。
他的氣息頃刻間淹沒了她。
炙熱,侵略性十足。魚初月剛一張口,便被他精準至極地捕捉了唇瓣,將她險些脫口的低呼聲盡數封回。
她大睜著眼睛,看著那名身穿金色袈裟的白胡須佛修略帶些興奮地衝進藏經閣,喘著氣,大聲喊道:“三位執印,銅鑰匙尋到了!”
佛修帶起的風吹得她的睫毛略有些發痒。
看不見的崔敗仍堵著她的唇。
這種感覺,當真是奇妙非凡。
藏經閣中頓時響起了數道腳步聲。
“啊,總算找到鑰匙了!”一名腦袋生成葫蘆型的大佛修嘆道,“習慣了使用禁制結界,忽然不能動用靈氣,真是什麼都亂套了。”
“是啊,三個執印大長老,抵不過一個小鎖匠。”另一名極瘦的大佛修笑著搖頭,“小小一扇古籍門,難煞我等!”
“誰說不是?”
高達五丈的古木書架中,又走出了另一位執印,這一位,是位女佛修。
統領四部的掌印鑑空大師發狂重傷,被封入無量天中心的地下鎮邪倒塔之後,各部執印便成了如今無量天的管事人。
原是四位執印。在景春明的師父、大剎部執印身亡之後,便隻剩了這三位。
送銅鑰匙過來的那一位長老修為略低些,奔波一路,已是抵擋不住毒香的侵害,一屁股坐在門邊,念起了清心經。
崔敗抱起魚初月,像託著一個小小的女孩一樣,將她高高舉起來,繞過這名誦經長老,悄無聲息地進入了藏經閣。
魚初月警惕地盯著前方三道人影,仔細打量。
人禍人禍,必定就藏在無量天高層之中。
如今掌印重傷被封在鎮邪倒塔,景春明的師父身死道消,無量天剩下的最強力量,便在眼前。
隻不知這三人中,誰是黑,誰是白。
還有,那股能夠一擊殺死大乘佛修的力量,究竟從何而來?
魚初月一邊跟蹤這三名執印,一邊絞盡了腦汁。
單從外觀上看,完全看不出誰有問題——三位大乘佛修都中了香毒,都沒有動用靈氣,隻憑借強大的體魄與意志力在與這香毒對抗,三人皮膚都呈現出不自然的紅色,後脖頸裡全是冷汗,隻能勉強維持儀態。
三位執印向著藏經閣深處走去。
藏經閣中處處布置著金枝排燭,燈火通明,光線重疊,地上都照不出影子。
穿過層層古木書架,眼前出現了一道旋轉小木梯,三名執印相互謙讓片刻,由葫蘆頭型那一位手執銅鑰匙走在最前方,女佛修次之,瘦長那位殿後。
三人‘咚咚咚’踏上木梯,魚初月試探地伸了下腳,忽然被崔敗旋身抱了起來。
他的聲音貼著她的耳廓響起,低沉氣聲,伴著炙熱吐息。
“抱緊我。”他無聲無息地走上木梯。
木梯狹小,不夠他打橫抱她。
他便把她豎直抱了起來。二人面對面,她的下巴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雙臂環在他的身後。
她縮著腿,生怕踢到旋梯的木板。
腦海裡浮起了一個很羞恥的念頭——若是盤住他的腰,應當會安全又省力,還很順腿。
……她及時打消了這個可怕的想法。
旋轉木梯很長,繞著藏經閣的塔壁,向上旋了七八圈,然後抵達正中處一間小小的木室。
木室半懸掛在塔頂,環著金燦燦的禁制結界。
領頭那位葫蘆腦袋的執印等待片刻,眼見一把金色透明小鎖飄過來,他眼疾手快,將手中的銅鑰匙插進了鎖孔中。
‘咔噠。’
金色禁制從四周處著鎖孔處收攏過來,金光一閃,匯入鎖中,透明的金鎖漸漸凝實,變成了一把古樸的銅鎖,掛在一扇平平無奇的小木門上。
葫蘆執印打開了鎖,三人走進了這間看起來不大的密室。
魚初月感覺崔敗變成了一陣風,輕飄飄地帶著她掠了進去。
這裡便是無量天存放古籍之處。
魚初月的目光掃過這些珍藏孤本。
“當是歡喜秘法類。”葫蘆腦袋的執印緩聲道。
另外二人沉重地點點頭,相互謙讓著,行向最裡側的存書架子。
三位竭力抵抗毒香的大佛修,開始翻閱一卷卷古籍。
歡喜秘法類的典籍往往深入淺出,怕讀者看不明白,特別喜歡配上些栩栩如生的圖。
三位執印大量查閱這些很不正經的古籍,連耳朵根都紅得透徹。
時不時得停下來,默念片刻清心經,然後再接著查閱。
崔敗把魚初月抱到了一旁,輕輕放在地下。
解除了禁制之後,存放古籍的密室便露出了真容,它是藏經閣這座八角塔樓頂端的那一粒大寶珠,圓圓的木室中,留有八扇窗,站在窗邊,可以覽盡無量天的風景。
他從身後環著她。
“小師妹,我毒發了。”
方才她便感覺到他的氣息熱得不正常。
她小心地舉起手腕,湊到了大約是他嘴唇的地方。
帶著薄繭的修長手指摁住了她的腕脈。
“外傷,會破了你的逆光訣。”低沉氣聲隱有不穩。
魚初月擔憂地轉過身,整個人貼在了他的懷裡,悄聲問道:“那怎麼辦?”
崔敗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
她感覺到極沉的呼吸落在她的臉頰上。雖然看不見他,卻仿佛能夠感覺到炙熱的視線自虛空中來,攻擊性十足地在她臉上掃來掃去。
終於,一隻大手從後方摁住了她的脖頸,呼吸湊到了近前,靜靜等待。
魚初月心尖一悸,正打算咬破舌尖取血,他忽然便吻了上來,三番五次抵住她的牙齒,不允許她咬自己。
他的動作和氣息中,多了幾分貪婪。
像是要把她吃掉一般。
她的心髒‘怦怦’直跳,心中不由自主地想,此刻的他,臉上是不是多了動情的模樣?
少頃,他松開了她。
“這樣便夠了。”
大手撫著她的臉頰。
魚初月很擔心自己的心跳聲會被遠處三個翻書佛修聽見。
解了毒,他卻依舊把她團在身前。
仿佛眨了眨眼的功夫,窗外的地平線上翻起了一線魚腹白。
天都快亮了。
魚初月腦海中不由得浮起了一個念頭——難怪人家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人暈乎乎的時候,時間過得未免也太快了一些!
便在這時,女執印忽然驚喜地喊道:“二位師兄快來看,是不是這個!”
三名執印迅速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