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身給他倒水,就聽到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好像,沒穿衣服啊?」
我急忙轉回身,就看見他抬手在我「不要啊!」的吶喊聲中,緩緩掀起被子,低頭看了一眼。
「……」
然後我就眼睜睜地看著他臉色瞬間飆紅,白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大半夜被我叫來的太醫給裴玄把完脈後很高興地對我說:「沒事,能醒過來便無大礙了,現下隻是情緒激動暈過去了。」
我剛把心放回肚子喘口氣,太醫又一臉疑惑地看看裴玄,「可是他為什麼會情緒激動啊?我看看他的傷口有沒有裂開。」
說著就要掀被子,被我一把摁住,「別別別!我看了,他傷口好得很,呵呵,好得很。」
太醫先是一臉茫然地看看我,然後又看看裴玄裸露在外的肩膀,似乎明白了什麼,神色復雜地看著我說:「公主年輕氣盛,但也不可心急啊。」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太醫臨走前還語重心長地叮囑我:「裴廠公現在身體虛弱,注意點,不能讓他太過操勞和激動。隻要靜心調養,半年內便能恢復如初。」
我還能怎麼辦?也就隻能微笑點頭這個樣子。
太醫走後沒多久,裴玄就又醒了。
他紅著臉問我:「你都知道了?」
我冷哼一聲:「你還有多少事瞞著本宮?」
他長睫垂下,唇色慘白,整個人看起來可憐巴巴的,有種脆弱又病態的美。
三個字:美,強,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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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安撫好蠢蠢欲動的Isp之心,端著臉傲嬌地回他:「太醫說你現在不能情緒激動,等你好了我再找你算賬。」
半個月後,裴玄已經可以下地,甚至能夠處理日常的公務了。我們便搬回了裴府。
那天他說他去一趟鎮撫司處理一些事,我纏著他不讓去,「你傷還沒好全呢,有什麼事不能讓你的手下幫忙處理嗎?」
他笑著溫柔地拍拍我的頭:「這件事我必須要親自去處理。殿下聽話,乖一點好不好?我忙完了就立馬回來陪你。」
我嘟著嘴:「那你回來的時候記得給我買兩根糖葫蘆。」
「不行哦,隻能買一根。甜食吃多了對牙不好,到時候牙疼你又哭。」
生氣!裴玄哪哪都好,就是有時候像個老媽子一樣愛管人。
偏偏他說的還都在理,我又不能反駁他。
「那好嘛,你親我一下我就隻要一根!」我點了點唇,笑嘻嘻地看著他。
他無奈地看著我,最後紅著臉親了我一口,在額頭上。
嘖,請把裴玄不行打在評論裡!
這麼多天了,我一做些親密舉動他就臉紅。平時最多隻是抱抱我,親親也就隻敢親我臉,還是在我主動的情況下。別的就更別提了。
生氣!裴玄哪哪都好,就是有時候像個老媽子一樣愛管人,並且還慫!
15
裴玄走後沒多久,我想起來他藥沒喝,便給他送過去。
那是我第一次進鎮撫司,一番打聽後聽說裴玄在詔獄審犯人。
一個錦衣衛七拐八拐地帶著我進了詔獄,「廠公在最裡面那間刑室,臣先告退。」
詔獄裡光線不太好,陰陰沉沉的,空氣又湿又腥,還一陣一陣地傳來犯人的慘叫聲,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我小心翼翼摸到刑室門口,有個蓬頭垢面的女人被吊在十字樁上,側對著我,頭發亂糟糟地遮住了臉。一個獄卒拿著鞭子用力抽打,女人卻一聲不吭。我嚇得僵在門口。
裴玄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著獄卒行刑,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冷色。
打夠了,裴玄比了個手勢示意停,獄卒走到女人跟前,撥開那堆遮住臉的穢發,把她嘴裡的布條抽出來。怪不得之前被打一聲不吭。
裴玄慢悠悠踱到她面前,一開口,聲音像從地獄裡傳來:「娘娘,還記得我嗎?」
原來這女人是浣妃!
「哼!你竟然沒死!裴狗賊!你騙我!你不得好死!」浣妃咬牙切齒地罵道,毫無當初身為貴妃的風度。
裴玄冷笑一聲:「我可從來沒騙你,那日回門宴上你問我殺手可曾供出來什麼,我說過他在我手上一天,就不會說出不該說的話。娘娘你看,他可不就是沒說嗎?」
「可是那殺手竟是你的人,你表面與我合作,背地裡卻和皇上一派。你說讓刺客偽裝成心理變態的連環殺手形象,我信了。你說先讓宮裡死個侍女試探皇上的反應,順便搬進養心殿監視皇上,我也信了。裴玄,這麼多年我待你不薄,你為何這般處心積慮地害我?因為遲沁那個賤丫頭嗎?她跟那死去的賤人一樣,慣會勾引人的。」浣妃的眼裡滿是不甘,聲音像是蘸了毒藥一般陰狠。
裴玄一把捏住她的颌骨,迫使她不能繼續說下去。
「你若再罵她一句,你這舌頭就可以不要了。還有,今天的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要怪隻怪娘娘你自己蠢罷了。」裴玄湊近她,「娘娘,如今牢獄裡的滋味好受嗎?」裴玄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中半明半滅,整個人帶著一股肅殺的氣勢,仿佛地獄裡來的修羅。
「哈哈哈,裴玄,你敢殺了我嗎?你不敢!你不過也就隻能對我用用刑罷了。你得意什麼?!哈哈哈哈哈。」
浣妃像個瘋子一樣狂笑不止。
裴玄不說話,歪了歪腦袋,舌尖頂了一下右邊的腮幫,手快速拿過一旁刑案上的尖刀,一下就剁掉了浣妃的一根食指。噴灑出來的血一下子濺到他臉上。
浣妃的笑聲像被割了頸子的鵝一樣轉成慘叫聲。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裴玄,如同地獄裡走出來的惡鬼。此刻,他終於和傳聞中那個心狠手辣的裴廠公重合。
而我的裴玄,我的裴玄明明是個連親親都會臉紅的、愛害羞的純情小太監。我的裴玄隻會溫柔地對我笑,會哄我,會替我擦眼淚。唯獨不會那樣幹脆利落地剁掉別人的手指。
我知道我此時應該出去才對,但是我現在渾身上下都在發抖,腿軟得已經走不動路了。
裴玄接過獄卒遞過來的手巾,隨意地擦掉臉上的血漬。
「娘娘忘了嗎?當年平西將軍能在獄中畏罪自殺,今日我也能讓娘娘在獄中畏、罪、自、殺。」裴玄一字一頓,聲音清楚而緩慢。
隨著話音落下的,還有浣妃臉上被尖刀刻下的血痕。
「是你!你是……你是韓子瑜的兒子!」浣妃失去了最後的鎮定,聲音崩潰得不像話。
「是我,平西將軍韓子瑜嫡子,韓铉!」
我終於顫抖到拿不住藥瓶,手裡的藥瓶「啪」一聲碎在地上。
裴玄應聲側頭看到我,臉上有來不及收回去的嗜血表情。
我轉身就撞撞跌跌地往外跑。裴玄在詔獄門口外追上我。此刻他已經恢復成平日裡溫潤無害的樣子。
「殿下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他低頭輕聲哄我。
我終於崩潰得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他緊張又小心翼翼地把我抱在懷裡,一遍遍撫著我的背:「沒事的殿下,別害怕別害怕。」
他懷裡的血腥味讓我想幹嘔,我一把推開他,「別碰我!」
他放開我,眼神晦暗:「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
我哭夠了,冷靜下來,「藥被我摔碎了,我們回家吧?回家吧好不好?我不想待在這。」
「好。」
裴玄帶我回了裴府。他有想跟我解釋過,但每次都被我躲了過去。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他是我的裴玄但又不是我的裴玄。我知道他不會傷害我,但我看到他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害怕,會想起浣妃的血濺在他臉上的樣子。
我又做噩夢了,夢中裴玄渾身是血,背後屍骨累累,他面無表情地殺了一個又一個人,最後,他拿刀指向我。
我從夢中驚醒,裴玄把我摟在懷裡,輕柔地拍拍我的背,「都是夢而已,別怕別怕。」夜色中,他的神情溫柔似水。
我無力地趴在他懷中,一時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裴玄,你給我講講你的事吧?」
「好。」
原來韓家滅門時,他被老僕人藏在缸中躲過一劫。
第二日出來的時候,府中屍橫遍地,小小的少年手足無措地看著滿院的屍體,悲傷到流不出一滴淚。
這具是母親,這具是祖父,那具無首的是祖母....
他從死人堆裡將這些至親找出來,卻沒有能力將他們安葬好。
他朝他們磕了三個頭,走出韓府。從此,世上再無京城人口中那個皎如明月、品若幽蘭的韓小公子。
大晏的皇宮裡卻多了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太監。
「所以你從一開始,進宮就是為了復仇?」
「是。從我韓府被滅門起,我就發誓一定要讓背後的罪魁禍首血債血償。所以我為了進宮調查事情的真相,不惜成為一個太監。」
「可是你並沒有真的成為太監啊。」
「嗯,因為我遇到了一個姓裴的太監,父親曾與他有恩,他不舍讓韓家絕後,所以在他的幫助下,我躲過了淨身。
「也是因為他,我才取名叫裴玄。後來我花了八年的時間,成為東廠提督,領錦衣衛都指揮使,完成廠衛一體。
「而當年的真相我也查清了。父親被人舉報通敵賣國一事,是浣妃與其父在幕後指使的。林海峰當年還是明威將軍,他覬覦平西軍已久,設計陷害父親。父親死後,他果然如願接管了平西軍。浣妃也隨之得寵。」
聽完整個故事,我有種難以言狀的悲傷。我想到韓子瑜將軍,又想到母妃。我知道裴玄這些年受了很多苦,也知道年紀輕輕當上東廠提督的人,手上不可能幹淨。
可我一點都不怪他,我隻心疼他。
如果沒有那件事,他會一直做一個積石如玉、列松如翠的翩翩君子。不必在這爾虞我詐的宮中宦海沉浮,不必滿身汙穢不見天日,他本應該做他的韓小公子的。
「殿下,你怕我嗎?」
我抱著他,搖搖頭。
他輕笑一聲,似是不信:「沒關系的,殿下,陛下已經答應我隻要拿到浣妃的供詞,就能為我父親翻案,還他一個清白。」
他頓了頓,深呼吸了一下:「我知道殿下不會喜歡我這樣的人,我也配不上殿下。我已經想好了,等我報完仇,就請陛下昭告天下裴玄不治身亡,我做回我的韓铉,殿下也不必再頂著宦官之妻的身份見人。」
他哽咽起來,聲音都帶著顫抖:「到時殿下...…殿下可以找一個你喜歡的人成親。他會是個真真正正的好人,不會像我這樣不堪。他….…他可以坦坦蕩蕩、清清白白地愛你。」
我感到有淚落在我手上,帶著溫熱的體溫。
裴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