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極為要緊的事,這樣吧,大廳的盥洗室稍嫌人多,那邊的楓晚閣較清淨,鄺某馬上帶聞小姐過去,路上順便同聞小姐說件事。”
就是這幾句話的工夫,前方的朱紫荷不見了。
聞亭麗心裡一急,不免開始懷疑鄺志林是專為阻攔她而來的。也對,那張便箋上明明白白就是陸世澄的字跡,他約朱紫荷十分鍾在“後樓的小書房”見面,而鄺志林恰在此時過來說要帶她去什麼“楓晚閣”。
這說明這期間,陸世澄不想被任何人打攪。
事到如今,她最聰明的做法就是今晚裝作什麼也不知道,過後跟陸世澄永遠斷絕往來,但萬一朱紫荷是奉命來害陸世澄的,十分鍾後很有可能就是他的死期。
再失望,也不能見死不救。
要不直接對鄺志林說朱紫荷是個危險人物?可她如何解釋自己提前就偵知朱紫荷跟白龍幫有瓜葛?這樣龐雜的背景關系可不是她一個學生能查到的,這樣下去早晚會暴露厲成英和她的同伴。
頃刻間,她拿定了主意。
“也好,不過我得先跟我的同學們打聲招呼,省得回頭她們找不到我著急,您在這裡等我一會,我馬上過來找你。”
她假意掉過頭去找高筱文等人,碰巧幾個同學都在音樂廳吃東西看戲,聞亭麗擠進人堆裡跟朋友們說了幾句話,趁鄺志林不留神,悄悄從大廳的落地窗溜進了花園。
那一回她借著崴腳賴在陸公館不肯走,負責照顧她的是一位陳姓老媽子,期間陳媽穿過草坪到後樓去給她拿紗布和熱毛巾時,她曾透過窗戶觀察過陳媽的去向,陳媽是從後樓的右手邊進去的,她猜那地方有一扇側門。
如她所料,東邊的芭蕉樹旁有個不顯眼的入口,一望之下,立即閃身進了後樓。
恰在這時,鄺志林從前樓追了出來,暗處馬上有人過來地請示:“鄺先生,要阻止這位聞小姐嗎?”
鄺志林錯愕望著聞亭麗消失的方向,苦笑道:“不必了。”
聞亭麗在廊道裡辨認好方向,像貓一樣輕手輕腳踏上臺階,她早就注意到這一路意外的順暢,途中別說撞見客人,就連下人的身影也沒看到一個,一想就明白了,定是陸世澄為了這次幽會提前做了安排。
想到陸世澄和朱紫荷此刻就在樓上見面,聞亭麗的一顆心就像泡在檸檬水裡,酸酸脹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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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看來,朱紫荷的做法實在有點刻意,簡直像是故意引她注意死的。
但事關人命,縱算明知這是陷阱她得先跳再說。
不,她還是不相信陸世澄會是那樣的人!她非得親眼瞧一瞧才甘心。
上樓後,她沿著二樓東側廊道朝裡走,短短一段路,她因為擔心和緊張出了一頭的汗。
道路盡頭隻有一間房,想必就是陸世澄那張便箋上所說的“小書房”了。一望之下,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隻見房門上方懸著一塊匾,上題“楓晚閣”三個字。
怎會這樣巧?
鄺志林剛才也說要帶她來“楓晚閣”。
可是她一來,豈不是恰巧會撞見陸世澄和朱紫荷,鄺志林怎會犯這樣的糊塗,不,鄺志林所做的一切隻可能是陸世澄示意的。
所以——
短短數秒,她把一切都想明白了,胸口湧現一股說不清甜蜜還是懊惱的的滋味,屏住呼吸,悄然握著槍上前開門。
恰在此時,門內傳來一聲悶響,她腦中一轟,持槍飛快旋開房門,房門未關,就看到地板上臥著一個女人,樣子萬分狼狽。
聞亭麗腦中白光一閃,那正是朱紫荷。
陸世澄單膝觸地,手裡的槍牢牢抵在朱紫荷的後腦勺上。
朱紫荷掙扎著說:“你這是故意設局誘我露餡?你先聽我解釋,看在我母親跟你母親曾是好朋友的份上,請聽我說兩句!”
隻聽“咔噠”一聲,陸世澄非但沒被這話打動,反而面無表情上了槍膛。
朱紫荷閉眼慘叫,聽到門口的動靜,吃力地抬頭一看,發現是聞亭麗來了,她非但沒覺得羞惱,反像如獲至寶:“你總算來了!快、快救我,他要殺了我!”
第47章
聞亭麗的到來並沒有讓陸世澄感到意外,他繼續用槍指著朱紫荷,卻不自覺換了一種溫和的目光示意聞亭麗進屋,仿佛自己正處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叫她不必擔心和害怕。
可當他發現聞亭麗身後並沒有鄺志林時,明顯怔了一怔。
聞亭麗來不及解釋自己並非是鄺志林領來的,而是她自己闖來的,她正忙於察看屋內的情形。
陸世澄身後的地板上摔碎了一隻杯子,水也因此全灑在地毯上,某一塊地毯已經有點幹了,絨面上凝結著一層白霜。
那分明是一杯毒水!
她果斷用自己的背部抵住房門,同時把槍口瞄準準朱紫荷,鐵青著臉喝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朱紫荷訝笑道:“你有槍?!陸世澄,你看,你的聞小姐竟有槍。”
陸世澄作勢要扣動扳機,聞亭麗衝上前攔住陸世澄:“等一等。”
她雖討厭朱紫荷暗算自己和陸世澄,卻不希望在弄明白真相之前讓朱紫荷受到任何傷害。
朱紫荷聲音有些發抖:“陸世澄,我都已經落到你們手裡了,你又何必急著開槍,你總不能當著聞小姐的面開槍殺人,這會嚇壞她的!”
前面的話對陸世澄毫無作用,但最後一句話似有奇效,讓他一下定在了那裡。
朱紫荷並不感謝陸世澄,反而衝聞亭麗的方向擠擠眼睛:“謝謝。”可惜她面色慘白,說這話時樣子有點好笑。
聞亭麗多多少少有點明白了,朱紫荷先前那番作為,擺明了就是想引她前來。也許在朱紫荷看來,隻要她在場,就意味著自己安全。
想到此,聞亭麗愈發確定心裡的判斷,握緊槍蹲下來搜了搜朱紫荷的身,確定她身上沒帶任何武器,便低聲同陸世澄說:“她跑不掉的,要不先聽聽她怎麼說。”
陸世澄繼續用槍指著朱紫荷,起了身,一邊瞄準朱紫荷的後腦勺,一邊緩緩退到窗戶邊,反手把窗戶對外打開。
朱紫荷神色再次變得緊張起來。
“陸先生,你先別急著讓你的手下們上樓!聽我說——我不清楚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但我發誓絕無謀害你的想法,今晚我之所以這樣做,是受白龍幫所逼迫。三月前的某一天,白龍幫趁我母親外出時綁架了她。他們打聽到我母親跟你母親曾經是要好的同學,由此認定我是最理想的暗殺你的人選,他們威脅我來上海接近你,逼我想辦法算計你——假如我不肯照他們說的做,他們會立刻殺害我的母親。”
她的嘴唇不停地發顫,但她仍竭力保持聲線的穩定。
“來此之前,他們把你的習慣和喜好做成一份資料交給我,對我進行了強化培訓,他們教我如何取悅你,命令我在最短時間內獲得你的青睞和信任,上回逸菲林和欣欣百貨博弈時,白龍幫本想利用我把你引到逸菲林酒店的選美決賽大會上去,以便他們在決賽當晚設局謀害你,可惜,盡管我一再利用鄒校長的關系接近你,你卻始終對我無動於衷。”
說到這裡,她用一種含蓄而曖昧的態度看了看聞亭麗和陸世澄,無奈嘆一口氣:
“眼看我遲遲不能打動你,白龍幫對我越來越沒有耐心,那天我之所以貿然隨鄒校長去醫院看你,就是因為白龍幫已經給我下了最後通牒:假如十日內我不能得手,他們就會把我母親的屍首照片寄到我手上。”
“你為什麼沒想過向鄒校長求救?” 聞亭麗冷冷打斷朱紫荷。
“怎會沒想過?” 朱紫荷悽慘地笑了笑,“但出發前他們就曾警告過我,他們早在陸先生身邊安插了眼線,我膽敢向外求救的話,我的母親會死得更慘。抵達上海後我曾偷偷試過兩次,結果發現不管我做什麼,他們都會第一時間得到消息,更何況,上海離天津那樣遠,即便我冒險向鄒姨和陸先生求救,不等陸先生的人趕到天津,我母親就會慘死在他們手上。”
說到此處,她駭懼地閉了閉眼。
“他們曾在我面前殺過一個人,隻一槍,那人的胸膛就破了個窟窿,鮮血汩汩地流了出來,整片地板都被染紅了。短短幾分鍾、短短幾分鍾,一條人命就在我面前消失了!我怎敢拿我母親的性命來冒險?!”
聞亭麗沒吭聲。從厲成英提供的線索來看,朱紫荷並未說謊。朱太太是天津婦女互助協會的老成員,幾乎每日都會去相關機構工作,三個月前朱太太忽然間就不露面了,此事迅速引起了同事們的警覺,後來還是朱紫荷替她母親打電話請了病假,同事們才打消疑慮。
如今看來,朱紫荷多半是在白龍幫的脅迫下打的那通電話。
關鍵是,厲成英掌握的線索似乎遠不止這些,其實她一早懷疑厲成英在白龍幫有內線,否則不會準確得知曹幫主要從天津找人來謀害陸世澄,更不會那樣快鎖定那個人就是朱紫荷。
這樣一想,她對朱紫荷的敵意減輕了幾分,換作是她的母親落到白龍幫的手裡,她多半也會做出跟朱紫荷一樣的選擇。
陸世澄卻隻是用冰冷的目光睨著朱紫荷,這番話剛說完,他就轉頭對聞亭麗,指了指那張遠離自己的書桌。
聞亭麗默契地繞到書桌後拉開了第二隻抽屜。
抽屜裡放著一沓照片和一封信。
聞亭麗沒有碰那封信,因為信封上寫著【陸小先生親啟】,她直接將底下的照片抽出來。
照片裡是一位四五十歲的中年女人,地點是在一座老房子前,這位太太在一位老媽子的攙扶下進屋,步伐有點蹣跚。
聞亭麗快步回到陸世澄身邊,在對比一番朱紫荷和中年女人的相貌之後,小聲同他確認:“這是朱太太?”
陸世澄點點頭,用目光示意聞亭麗查看照片的背面。
背面寫著一行字。
【攝於八月二十九日下午四點】。
竟是前天的日期!聞亭麗沒好氣地對著朱紫荷說:“虧我那樣同情你!原來你的母親前天就獲救了!那你為何今天還不肯對鄒校長和陸先生說實話?為何今晚還要謀害陸先生?!”
朱紫荷露出一副吃驚的表情:“我母親獲救了?我、我並不知道。”
對上陸世澄的眼神,她瑟縮了一下,陸世澄的目光已經不僅僅是充滿諷刺了,竟像兩把無聲的刀,刺得她當場矮了一截,她不由苦笑:“好吧,我承認,我的確已經知道我母親被陸先生的人救出來了,至於今晚為何我還要假裝暗害陸先生,都是因為你——聞小姐。“
“我?”聞亭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