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得贊同地為我鼓了幾下掌:「說得不錯,繼續。」
「我觀察過了,寨子外的守衛到了後半夜都會偷偷打瞌睡。我們乘機逃走,牽了馬就跑,一時半會他們絕對追不上,隻要跑到官府我們就安全了。我以前學過一點拳腳功夫,不會拖累你的。」
在我的強烈要求下,小時候我和二哥一起學過武功的。我抱著「再有人想欺辱我相公,我就把他們打趴下」的目標,認認真真練了五六年,對付一兩個人不在話下。
「看來你說要保護我,倒不隻是嘴上說說啊,」他吊兒郎當的態度端正了幾分,「那你有沒有發現,管理如此松懈的話別的人為什麼不逃?」
「呵呵,那是因為想逃的人,最後都死了。」
啊……還有這樣的事嗎?
「你還有沒有發現,這裡平日裡隻看得見二當家,而傳說中狡猾狠戾的大當家卻從來沒有出現過?」
呃,我好像也沒有關注過山匪的排名來著……
他思忖片刻,似乎下了一個決心,鄭重地看著我:「胡姑娘,不管你說的上輩子是不是真的,我現在隻想問你……」
「我可以相信你嗎?」
「當然!」我拍著胸口保證,「請你像我相信你一樣相信我!」
「相公,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我更想保護你的人了。」
他閉了閉眼睛,喉結一陣滾動:「下次再這麼盯著我,讓你知道後果。」
04
小江叫江城,是潛入匪窩的小將軍,為了從未露過真面目的大當家而來。
上一次茶府剿匪,他就從中逃脫,後來又暗中聚集了新的人馬四處作案。隻要沒抓到他,這些流寇遲早會卷土重來,擾得百姓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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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江城說完,提出了一個疑問:「大當家會不會是個女人?」
他微微沉吟,說道:「我們也想過這種可能,但是帳篷那邊一直不便查看,你若是能夠……」
我笑嘻嘻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語:「如果大當家也可能是女人的話,那我知道是誰了。」
紅姐。
我有一次見到紅姐冷冷逼圓臉青年跪下認錯,眼中滿是厭惡,分明沒有半分情意。她做活極敷衍,衣服來來去去就洗那幾件。還有她拉著我時,我感覺到她手心中有多年練武才有的老繭。
江城聽完,半晌才目露嫌棄地開了口:「抱夠了?把你爪子拿開!」
嘻嘻,抱夠了抱夠了,已經賺到了。
有了確切的懷疑目標,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一天夜裡,有大隊的官兵舉著熊熊的火把包圍了整個山寨,將這些無惡不作的流寇一網打盡。
紅姐故技重施混在受害女子的隊伍中準備溜走,被人攔下。後經嚴刑審問,她果然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大當家。
圓臉青年不過是紅姐的幌子。她曾經也是跑江湖的女子,家道中落後,嫁給了一個山匪頭子。丈夫後來被官兵殺了,她就暗中接過了丈夫的勢力。
我裹緊了衣服隨著軍隊逶迤前行,看見江城騎在馬上靜靜等在前方的路旁,身後忽明忽暗的火光襯得他像一座孤冷的神明。
神明向我伸出了一隻手:「是我把你帶來的。」
「一起來,一起走。」
我被山匪劫去一個月後,終於有驚無險地回了家。
雖然我毫發無損,但是周圍嘴碎的人說什麼的都有。爹娘愁得半死,又不敢在我面前顯露半分。
「桃桃,那日送你回來的小將軍,真的會來提親?」娘小心翼翼地問。
我想起江城送我到家門口,他騎在高高的馬上,看著我欲言又止,最後隻擠出了一句話。
「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你在家安心等我。」
於是我甜甜地「嗯」了一聲。
二哥去打探消息,兩天後才氣呼呼地回來:「年齡十七八歲,叫江城的少將軍隻有一個,是南郡江大將軍的小兒子,這樣的人家我們高攀不上。而且我聽說他自幼就與尚書府的千金小姐定了親,小妹是不是遇到了騙子?」
「不可能,」我搖搖頭,「他不會騙我的。」
相公,不會騙我的。
湖州城的女孩手巧,出嫁大多是穿自己親自繡的嫁衣。我在編織精密的上等紅布上,開始用細巧的金絲線一針一針繡起了嫁衣。
我沉浸在與相公重逢的喜悅裡,就算現在的繡活生疏了許多,被針扎到了手也不覺得痛。
好在江城並沒有讓我等多久,將軍府派來的人到了。
二哥偷偷帶我去了前廳,我們小心翼翼剛在屏風後面躲好,就聽到一道喜氣洋洋的女聲。
「將軍府地位超然,江小將軍雖是幼子,卻是勇毅重諾的少年英雄,令千金能被他瞧上,當上他唯一的妾室,已是天大的富貴喜事。」
妾……室?
二哥和我臉上的笑容同時僵在了臉上。
媒人還在一旁喋喋不休:「江小將軍對令千金頗為重視,才特意遣了我們過來。雖是妾室,但是正室夫人因為守孝還要兩年才會進門,她又是規規矩矩的大家閨秀,絕不會為難令千金,你們隻待今年安心把女兒嫁去享福便是……」
我的心冷得像被一團冰塊包住了。
原來……這就是江城所謂的交代。
也是,過往一切他全然不記得了。我對他來說,隻是偶然相處了一個月的陌生女子。我們什麼也沒有發生,他肯負責,給我這個商戶的女兒一個妾室的身份,對地位尊崇的小將軍來說,已經算是抬愛了吧?
我忍不住走了出去,看見爹娘有些發白的臉色,朝他們安撫地笑了笑。
「我雖才疏學淺,也聽聞南郡將軍府世代忠良,想必斷沒有逼良為妾的習慣吧?」我帶著冷冷的笑意,將文書一寸一寸撕毀,「若沒有的話,煩請轉告江小將軍,我——不——願——意!」
文書紛紛揚揚在空中飄落,就像我被人狠狠碾碎了的心。
我愛相公,等了他那麼多年,是因為他也愛我。
隻愛我。
如果這一世的他還要把對別的女子那裡的愛分出一縷來,當做給我的施舍,那我就不要了。
也不等了。
我朝二哥悽然一笑:「家裡不是一直都想開拓西南的生意,我可不可以隨你去?」
二哥慌不迭答應了。
我想了片刻之後,又對他說:「在去西南之前,請二哥再陪我去兩個地方吧。」
05?
點點蹄鈴踏夢,歸來京中月朦朧,空城碎夢。
雖然皇帝都已經換了好幾個,朝代也換了,但是京城始終屹立未變。
這裡留下了太多美好和傷心的回憶。
我和江得寶曾經住過的大宅已經拆了,取而代之的是座豪華氣派的酒樓。
客似雲來,又如風走。
我和小桃花在南城的糕點鋪也淹沒在歲月的年輪裡,倒是那片桃花林意外地保留了下來,面積還擴大了好幾倍。
所以我已經找不到相公昔日的埋身之處了。
不過沒關系,反正他現在過得很好。
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男兒,是我的得寶最想成為的模樣。
他不再記得以前,有個全新的人生,這樣也好。
我將親手做的大紅嫁衣埋在了桃樹下。
江城那樣的性格,被拒絕了是不會來糾纏的。我們大抵此生是不會再相見了。
就當過去種種是做了一場了無痕跡的夢。
我似乎、應該、重新開始過我應該過的生活了。
隻是命運終究難以揣測,我們真的不會再相見了嗎?
……
西南之行頗多難處,但是在我和二哥的努力下,脂粉鋪的分店還是在一年後成功開了起來。
蜀中姑娘膽大潑辣且愛美心切,店裡生意不錯。
來的客人一半是為了新品的胭脂,一半是為了——看我。
俊秀溫柔的小掌櫃,精通姑娘妝容,語笑晏晏,言辭真切,換了我也喜歡。
當初我為了圖方便女扮男裝,倒把二哥大掌櫃的風頭全搶了去,害他現在還沒找到心儀的姑娘。
不過脂粉鋪偶爾也有男客,有些是為妻女所買,有些就不知所雲,比如……
?「一人選一盒,我請客。」
有小捕快哭著臉說:「頭兒,我是老來子,老娘都快六十歲啦,又沒娶親,拿這胭脂水粉沒用啊!」
為首那個氣宇軒昂的年輕捕頭不耐煩地說:「我不也是單身?現在沒娶以後總會娶的,先拿著,廢什麼話?」
我哭笑不得地拉住了他:「林大哥,我們鋪子的東西很好賣的,真不用那麼勉強……」
他的俊臉微微泛了紅,往我手中塞了塊銀子:「小胡掌櫃,我們是真的想買,你把錢收下。」
自從我上一回幫林捕頭抓住了一個女飛賊,他就隔三差五地往我們鋪子跑。
我無奈地收下銀子,心中暗嘆:唉,捕快不知脂粉價,又虧本了。
罷了,就當做初來乍到,搞好官民關系。
陳列的商品被捕快小隊買走不少,我走到庫房打開剛運來的貨箱準備清點上架,卻發現箱子裡面竟然藏了一個人。
凌亂的頭發、稜角分明的臉龐。
我被嚇得不禁捂住嘴巴,而他略顯狼狽地看著我。
是江城。
他陰戾的表情錯愕了一瞬,收回手中用來威脅的短劍,眼中有片刻的恍然失神:「桃桃?」
我冷靜下來,面無表情地「啪」一聲把箱子蓋上了。
腳步在我身後停住,是林捕頭又倒轉了回來:「小胡掌櫃,我剛才忘記給你說了,近日有盜匪出沒,衙門也在協助王府清查,還請多加小心。如果發現有什麼可疑人等,可以隨時派人來找我,我……我一直都在的。」
我微笑著應了送他出了門,又吩咐幾個人將箱子抬進了我的房間。
所有人都走了之後,我關上門打開箱子:「出來吧!」
江城腿受了傷,我扶著他到床邊坐下。他卻隻是用一雙黑眸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句話同時也是我想問的,可話到嘴邊,突然想到自己沒有立場問他,便索性閉了嘴。
他見我不答話,頓了片刻,喉嚨像堵住了一樣:「當時......你為什麼要拒絕?」
?「我去找過你,可你家人隻肯說你離家出遊了。」他的臉沉得快滴出水來,「你拒絕了,是因為你之前說的那些......喜歡我守護我的話,都是假的?」
光看他這副表情,倒像被辜負了一片心意的是他。
我一廂情願的接觸,似乎也給他帶來了困擾,於是我直截了當地回答:「不為什麼,隻是我不願意做妾。我以為,你此生還會娶我為妻,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我本以為自己已經心如死水,但說著說著眼眶就不爭氣地紅了。
他大概隻略微糾結過我到底喜不喜歡他的問題,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沉默了好久,才晦澀地自嘲:「原來是這樣,是我太淺薄,你恨我也是應該的。」
恨嗎?
其實平心而論,他什麼都不記得,對我這樣主動迎上來的陌生姑娘,已算是負責了,隻是我太過貪心了而已。
?「我不恨你,」我搖搖頭,「我相信江小將軍,你是保家衛國的英雄,你救過我一次,我還你一次,之後我們就互不相欠了。」
?「互-不-相-欠......」江城陰沉沉重復了一遍,用泛白的指尖抓緊了絲被,默然地閉上了眼睛。
是傷口痛的吧?
我拉開他的褲腳,看見了腿上猙獰血腥的傷口,便取出金瘡藥給他包扎好。
他微微掀開眼皮,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看什麼看?
我冷冷地說:「小時候學過一些,你現在不能出去,再不放心我醫術也隻有忍著。」
包好傷口之後,我遞給他一塊黑紗:「你就是別人口中那個被通緝的盜匪吧,為了安全起見,還是把臉遮一遮。」
江城像是被我兇巴巴的態度給刺激到了,像不認識了我一般,聞言呆呆地蒙上了面紗。
我悄悄舒了一口氣。
叫他蒙面,其實是因為一看到這張烙在心尖上的臉,就惹得我心肝疼。
06
幸好討厭江城的二哥出門運貨去了,得十天半月才回得來。
江城和我的處境現在完全顛倒了過來。
曾經我隻能在破破爛爛的小竹屋裡等他投食,現在他傷好之前隻能藏在我的閨房裡等我回來。
每次我偷偷給江城拿吃的,給他換藥喂藥,都有一種偷偷摸摸金屋藏嬌的錯覺。
就……滋味還不錯。
林捕頭得知我抓了補血消毒的藥,還在當值就偷空跑到鋪子裡連聲問我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
重遇江城之後,我的脾氣就有點不受控制,沒好氣地回答:「林大哥,姑娘家的毛病你也要打聽?」
林捕頭羞得落荒而逃。
誰說直男就遲鈍,看來林捕頭早在我幫忙抓賊時就發現了我是女的。
他對我的心意我也有所覺察,但是我現在實在無法接受其他人。隻要他不開口,我也隻能裝作不知道。
江城蒙了黑紗兩日後才反應過來,又沒其他人瞧見,他遮臉與不遮臉都沒關系。
他知道自己被捉弄了,咬碎了牙,故意頂著一張收拾幹淨的臉整日在我眼前晃。
相公是相公,江城是江城。
我在心中不停默念,面上卻雲淡風輕,對他視若無睹。
江城見我一直沒有反應,氣極反笑,又想出了新的花樣來折騰我,躺在床上陰惻惻地問:「桃桃,你是喜歡你的太監相公多一些,還是我多一些?」
我毫不猶豫回答:「當然是我的相公江得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