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二哥推著輪椅從房間出來,瞪著生母。
生母嘴唇顫了顫,不由得退後了幾步。
冬恩一把拉過我,護到了身後。
「看看你造的孽,你是不是想害完一個又一個!
我們從來不需要什麼親生媽媽,你給我滾!」
生母激動起來。
「是我生的你們,沒我,有你們嗎?」
這套說辭,冬恩再熟悉不過。
「你不就想要錢,自己不會去找相好的男人討麼?你不是一向都這樣做的嗎?
是現在年老色衰,才想起有親生子女這回事兒吧!」
「恩城被你逼到抑鬱跳樓,我的事業和婚姻都沒有了,三兒連命都被拖死了……
現在你說,我們的命是你給的,那你有本事當初別生啊!」
冬恩一邊罵,一邊把我們拉入了屋內,重重地關上了門。
屋外隻剩下生母發泄地推倒家具、打爛瓷器的聲音。
冬恩很沉著地報了警。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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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村多少年沒有警車出動。
很多村民都圍在舊屋這裡,村長扶著曾姑婆過來。
就見到門口癱坐一個披頭散發的瘋女人在不斷叫罵。
「我命苦啊,親生兒女居然不肯認我,還要我滾!」
村民議論紛紛,不明就裡。
村長上下打量生母,問警察:「她不是村裡人,是犯了事兒?」
警察道:「是她的子女報的警,可她又說要告子女遺棄父母。」
生母繼續捶胸頓足:「沒天理啊,她們不肯赡養我,就要報警抓我!」
警察呵了一句:「我們是了解情況,你再顛倒黑白,那就請到局裡接受調查了。」
冬恩推著二哥,往遠處走。
生母忽然上前,強行按住二哥的輪椅。
「不許走,叫眾人看看,你們是怎麼不孝忤逆我的!」
冬恩忍不住道:「你已經毀了恩城,還要毀了寧恩啊。」
生母望向我,哪裡還有半分慈愛與動容,口中威脅道:
「她不是大學生嗎?她敢不認我,我就去到她大學鬧,叫學校老師、同學好好看看……」
曾姑婆健步上前,揚手啪地一聲,就打在了生母臉上。
她指著生母,連聲數落:
「你說寧恩幾個是你生的,沒資格教訓你。那我是你姑婆,有沒有資格代表你媽教訓你!」
生母被打了踉跄,下一刻,居然想要衝上去對曾姑婆動手!
村民動作比警察快,一下子就把生母壓在了地上。
曾姑婆一點都沒怕,教訓聲正氣十足。
「我幾十歲的老骨頭,還怕你啊!
寧恩小時候是你媽送過來,村裡誰不知道她是託孤給我養的。我養了十幾年,輪到你來教訓!
當初是你生而不養,現在敢在我面前講孝字,你問你自己有沒有養過你媽!」
村長帶頭鼓掌。
「姑姑講得好啊!我們ţű¹村不可能容得下畜生,有勞警察帶她走。」
生母嘴裡罵罵咧咧,恨不得創死所有人。
45
警察把生母帶到派出所之後,搜身搜出了意想不到的東西,那些東西的分量足夠叫她把牢底坐穿。
冬恩知道後,不由得覺得後怕。
「難怪,她越來越瘋魔,一定要從我們身上搜刮到什麼一樣,原來是沾上了那種東西。」
至於沾上的原因並不復雜。
生母為了向冬恩討錢,糾結了許多在看守所結識的人,這些人裡就有癮君子。
一來二去,生母豈能不被拉下泥潭。
警察來村裡告知案情後續,還做了好幾期的科普宣傳。
曾姑婆皺眉搖頭,搖著薄扇,對我長籲短嘆。
「還好你外婆去的早,萬一叫她看見這一幕,不知道會多難過。」
我們和生母的恩怨,終於算是有了結束。
冬恩去外婆的墓前,順便編了個花環,放在了墓碑頂部。
「外婆,我不再倔脾氣了。人各有命,原來真的攔不住……」
二哥拄著拐杖,也編了個花環,輕輕放在了墓碑頂部。
生母被警察帶走後,二哥的靈魂好像重新回到了地面。
他開始會和我們主動說話,也慢慢回應一些事情。
「外婆,我努力復健,保護好姐姐和小妹。」
我沒有編花環,而是採了田邊的小黃花,綁成一束,放在了墓碑前。
「外婆,你放心。那人作繭自縛,泉下不會有人能怪你。」
外婆臨終前的做法是明智的。
如果我們不走出這個閉塞的村子,那便是一輩子都洗不掉生母蒙在我們身上的罵名。
如今,我們既然已走出了那個村子,那也該走上自己的道路。
46
那一年的夏天過後。
大姐冬恩接了英國的 offer,決定遠赴海外任職。
她的遠走和前男友有那麼一層關系。
生母之所以會找到寧村,和前男友或多或少有些關系。
冬恩無法深究,隻是不願在國內的同一個圈子裡再遇到他。
二哥恩城重回到了大學,繼續他的學業。
畢業之後去了北京,加入了一家知名影視公司的導演團隊。
我還是沒有選擇走遠,畢業之後找了個輕松的文職,有假期就回來探望曾姑婆。
47
寧村多了一段關於曾姑婆維護孤女怒扇畜生的佳話。
村長說,一定要記到村志裡。
曾姑婆的壯舉,是令先人有光,又需後人傳頌。
曾姑婆羞惱地要爆啐村長。
村長這次動作比較快,躲了過去。
村民都誇贊曾姑婆,曾姑婆卻顯得傲嬌。
「很小的事情,做什麼要記到村志去。」
其實,曾姑婆能記到村志裡的,哪裡隻是這件事。
曾姑婆無子無女,可受人尊重,不是沒有原因的。
從新中國成立後到曾姑婆歸鄉養老的前幾十年裡。
她一直不停地寄錢回鄉,就算她知道自己的父母手足都不在人世了,仍舊沒改過。
縣裡的小學、文化館等教育相關場所,海外僑胞的捐贈名單裡一定有曾姑婆的名字。
村長說:「寧姑姑簡直是我們這條村活生生的文化招牌。」
於是,我和寧一鳴的廣告牌被撤了下來,換成了用曾姑婆笑容滿面的照片做成的旅遊廣告牌。
這次,曾姑婆輕搖蒲扇,神情自若。
「沒想到,我人老了,還挺上鏡的哦。」
我遞了片西瓜給曾姑婆。
曾姑婆一邊吃,一邊開始了老年人必備項目:催婚。
我苦著小臉:「曾姑婆,你是自梳的,為什麼要我進婚姻的苦海?」
曾姑婆老神在在。
「以前家裡安排的,我嫌棄他樣衰口臭兼吸大煙。
我是家裡窮,但脾氣直倔,就是不服給人管束。不想嫁人,唯有選擇了自梳。
可你不同哦,盤靚條順,又高學歷,幹嘛不拍拖?」
我做了個鬼臉,沒有回答。
曾姑婆忍不住笑了:「時代不同了,你可以照顧自己的話,我就不問了。」
48
一直到曾姑婆去世,我都沒戀愛。
曾姑婆走的那天,天氣很好,她和往常一樣坐在門前藤椅上曬太陽。
直到太陽下山,田間蟲鳴陣陣,風過綠禾。
我做好了冬瓜煲,喚她ťū́⁰吃飯。
她好像睡著了。
唉。
她再不會嫌棄,我煮的菜太鹹了。
49
給曾姑婆送殯的時候,走在前頭捧盆的是村長。
村長年紀也大了,想躲起來偷偷哭,可在眾人面前還是忍不住哭。
「我的算盤是寧姑姑教我打的。
舊時候好窮,都是寧姑姑在星洲作媽姐寄錢回來,我家才能穿衣吃飯。
我父母走了好多年,隻剩下一個堂姑姑,現在也沒有了……」
曾姑婆走之後,我才知道她原來一直有資助貧困學生讀書。
受她的恩惠的不隻是我,但最受她疼惜的應該是我。
曾姑婆做工的東家喬家,隻有一個叫喬久的第四代留在內地。
喬家就由他作代表,參加了曾姑婆的葬禮。
喬久在參加完喪禮之後,並沒有立刻離開,反而在寧村多住了幾天。
他之前每一年暑假都會來探望曾姑婆,我和他算是老相識了。
他問我:「想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我想了想,可以去的地方確實挺多。
冬恩在倫敦,恩城在北京。
喬久說,如果我願意,星洲還有喬家的舊屋,他很歡迎我去作客。
見我猶豫不決,喬久拿出手機,說:「倫敦其實也不錯,你肯去的話,我也能多一層把握。」
喬久的屏保赫然是冬恩和他兩人的合影。
我瞪圓了眼睛:「喬久,你真的挺鬼的,什麼時候的事情啊!」
喬久怕我打他,躲了一步。
「喂,我有中國血統的,別鬼鬼地叫。我追了你姐好久,才追到她的。」
「那你要我去倫敦幹嘛?」
「我想向冬恩求婚。」
對此,我沒答應。
求婚而已,沒必要搞得那麼隆重。
喬久走前,我囑咐了他許多。
生母給我們造成的陰影極大。
哪怕是過了這些年,婚姻和家庭,對於我們來說一直是有些禁忌的話題。
我希望喬久能好好對冬恩,至於能不能求婚成功,就看他自己了。
50
又到端午賽龍舟的時節。
寧堂哥帶著一群小伙子在河邊把龍船摸了出來。
我則在岸邊,舉著單反拍 Vlog 的素材。
這些年,我除了本職工作,業餘也當了自媒體 UP 主。
主題是做飯,一般拍做飯過程或者拍食材的準備,最近才開始拍村裡的一些人文與景致。
幾個人清理淤泥的時候,寧堂哥走到我身邊,問我今後有什麼打算。
在外人眼中,我是為了曾姑婆才繼續留在寧村的。
我道:「怎麼每一個人都在問我有什麼打算?」
寧堂哥嘿嘿笑了。
「年輕人,誰不是往外走。你走出去了,距離不就變小了。」
輪到我打起哈哈,裝聽不懂。
「你當初拒絕寧一鳴,不就是覺得你們的差距太大。
你走出去了,世界變大了,距離不就小了。」
我瞪寧堂哥:「幹嗎要撮合我們?」
寧堂哥翻了個白眼。
「全村上到八十下到八歲的女的,都給波斯貓迷得七葷八素。
可他就喜歡你,我不信你有這麼好的定力,一點都不動心。」
確實,心動了八成。
寧堂哥循循善誘。
「出去而已,又不是不回來了。他在北京拍戲,你哥不是也在北京,去試試看嘛。」
51
我辭去了工作,飛去了北京,投靠我的二哥恩城。
恩城是選角副導,每日都像陀螺一樣,跟著劇組連軸轉。
幸好,北京的繁華,川流不息。
我有許多值得去探索和消遣的地方。
玩耍了十來日後,忽然心血來潮去了雍和宮求了事業,結果異常靈驗。
恩城劇組殺青,公司組織團建。
他逮住隻知玩樂的我,陪他一起參加。
團建的地點是在一間私廚。
去了才發現,我哥的老板蔣嘉是網文武俠圈裡大神級別的作家。
我厚著臉皮,上前求了兩張籤名。
蔣嘉見了我就笑。
「你是不是網上拍做飯 Vlog 的博主,寧嗯嗯?」
掉馬的我,一時羞澀地不知說點啥。
恩城過來抓我回去,對他老板一個勁兒道歉。
蔣嘉微笑:「公司宣傳組還缺人,要不你帶寧嗯嗯試試看。」
於是,我莫名其妙地成了京圈的苦逼打工人。
說好的尋人呢,怎麼就開啟了打工生涯啊。
52
忙碌的恩城,成全了忙碌的我。
公司制作的劇集殺青,本可以好好休息的恩城,卻主動找公司要參與到下一部古裝劇的工作中。
作為老板的蔣嘉開會的時候,和我們抱怨。
「員工積極是好事,但是能不能讓我這個老板先做好資方工作,再催我下一部戲啊。」
會議室的眾人笑作一團,恩城無奈隻得放假。
我是個小新人,工作自然輕松。
也是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恩城有失眠和夢遊的毛病。
他要麼睡不著,要麼睡著了在家中遊蕩。
我勸他去看心理醫生。
恩城無奈。
「看過了,也在吃著藥,可那又怎麼樣。還不如早點進組,多些事情做,就不會想太多。」
喬久傳來了好消息。
他求了三次婚,冬恩終於答應了。
視頻通話的時候,冬恩和喬久兩人相互依偎坐在沙發上,眼中皆是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