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開祝邪留給我的謎題時,丫鬟正好將煎好的藥送到眼前。
黑褐色的藥汁倒映著我的臉,無盡的寒意在頭頂盤旋。
怪不得「謝燭」每日都問丫鬟我是否有按時服藥……
怪不得我喝了這麼久的藥病情還是不見好轉……
5.
「夫人,該喝藥了。」丫鬟舀起一勺往我嘴裡送。
為了不讓她起疑心,我張口喝下。「這樣喝完藥都涼了,你把藥給我,我一口喝完,這樣不會失了藥效。」
說著,我攤開雙手,示意她將藥給我。
她並未懷疑,直接將藥放到我手裡。
「你替我拿幾顆蜜餞來,不知為何,總覺得今日的藥苦得很。」我皺起眉又道。
「是,夫人。」丫鬟應聲離開。
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與碗壁接觸的手心沁出一層薄汗。
這三年的黑暗早已讓我的聽覺變得十分靈敏,等腳步聲遠去後,我便立刻將藥一點一點地倒在房中的各個花盆裡。
隨著最後一滴藥汁落入泥裡,門外響起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我認得這是「謝燭」的腳步聲。
從前我以為他是我無邊黑暗裡的唯一一束光,每每聽到他的腳步聲朝我靠近,我都滿懷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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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今,這腳步聲仿佛就是懸在我頭上的一把刀,稍有不慎,我就有可能喪命。
隨著門被推開,空碗被我重重放到桌上。
「謝燭」一進門,就看到我笨拙地摸著桌上的碗,查看碗是否被安放好。
他疾步上前拿過我手裡的碗,「怎麼就你一個人,夏初呢?」
夏初就是去拿蜜餞的丫鬟,是我「嫁」過來之後,「謝燭」派來侍候我的人。
我握住他的手,笑道:「是我說藥苦,讓她給我去拿蜜餞了,藥我自己喝就成。」
「謝燭」憐惜地吻了吻我的鬢邊,「你一個人如何喝藥?」
我嗔道:「我是眼瞎,可這手還是能用的。再說,一勺一勺地喂,喝完藥都涼了,這藥效想必也去了大半。」
「這藥都喝了三年了,我這眼睛是半點起色都沒有,想必定是因為常年喂藥,導致這藥效不足。」
我順勢落入他懷裡,假意傷心,實則是想看清他朝服上的繡紋。
眼前這假謝燭穿的,不是朝臣所用的鶴紋,而是繡著皇子所用的紫貂!
但當今皇上一共有九位皇子,而爹爹一向獨善其身,不願卷入奪權紛爭,我對皇子們知之甚少。
我靠在「謝燭」的胸膛上,聽著他此時並不規律的心跳聲。
果然,我雙眼一直未愈是拜他所賜。想必婚宴上我被絆倒也是他一手策劃的。
那爹娘跟悅緋呢?他們是否遭遇不測?又或是……以為我與謝家人一起,死在了那場滅門殺戮中?
眼前這位王爺想必是權勢滔天,不然也不能將我藏在此處三年之久,要想解開謎題,我必須躲開他以及這裡所有人的視線。
但三年前,「謝燭」為了不讓我因為失明而起居不便,特地安排了很多人在院子裡照顧我。
看起來體貼的安排不過是為了監視我,讓我乖乖地待在他編制的謊言裡。
就在我以為此事道阻且長時,一日夜裡,「謝燭」忽然松開了擁著我的雙臂,掀被下床。
隨著關門聲響起,我坐起身,發現門外守著的人也隨著「謝燭」一並離開。
我躡手躡腳地下床,開門一看,院內果真隻剩下我一個!
燈火被風吹得閃爍著,門外忽明忽暗,好似深淵在向我召喚。
這座府邸很大,因為怕被人發現,我都是順著沒有燈火的地方走,誰知一路走到了花園裡。
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其間還夾雜著兩個女子的說話聲:
「聽說了嗎?在望園伺候的人都被叫到了大廳,我方才路過的時候,那慘叫聲聽得我心慌!」
「噓——小點聲!誰不知道望園裡頭住著的是王爺的心尖尖。聽聞是那婢女竟讓裡頭那位自己喝藥,王爺心疼了,殺雞儆猴唄。」
我聽得心頭一緊,是我害了夏初……
還未等從悲傷中抽身,隻聽她們又道:
「那你說王妃怎麼辦啊?嫁進來兩年就被冷落了兩年,而且聽說王妃跟望園裡頭那位長得有幾分相似,你說王爺怎麼就偏偏喜歡望園那位?」
「王爺的心思又怎是你我猜得的?這王妃不過是王爺為了奪位拉攏趙家娶的,再說了,東施效顰再如何都是比不上西施的。」
「可我聽聞,望園裡頭那位跟王妃可是親姐妹……」
「親姐妹」三字重重地砸在我的腦海中,莫非她們說的王妃是……悅緋?
6.
啪!
清脆的響聲打破花園的清淨。
「你們這些賤婢,也敢在這裡議論王妃?」隻聽一個女子呵斥道,接著便是那兩個婢女求饒的聲音。
王妃,也就是假謝燭真正的妻子。
方才婢女的交談引起了我對這位王妃的好奇,最重要的是,我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悅緋。
我悄悄將頭探出假山,隻見熟悉的身影玉立在人群中,端莊華貴,儼然一副皇室女子的模樣。
容貌還是從前的容貌,可眼前的悅緋卻半點不像我那個不喜長裙隻喜長槍的妹妹了。
為什麼會這樣?
爹爹向來不屑於參與權力爭奪,若是在從前,他是絕對不會允許家中姐妹嫁入皇室的。
而且悅緋的心上人明明另有其人……
看著自己的夫君日日夜夜陪伴在旁人之妻身邊,換作是普通人也定難以容忍,為什麼悅緋就會……
難道!此事也與她有關?
「看來是你們在王府的職務太清闲了,才能有時間在這裡嚼舌根。」悅緋蹲下來,用手捏住其中一個婢女,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你覺得我東施效顰?」她眉尾微揚,清冷的月光將她眸底的寒意照亮。
「奴……奴婢知錯了……王妃饒命……」那婢女已經泣不成聲。
悅緋收回手,婢女被她甩倒在地。
悅緋看著她們冷冷開口:「舌頭多了就割掉,職務清闲,就將府上最髒最累的活交給她們做吧。」
語畢,悅緋朝身邊人擺了擺手,人很快被拉了下去,隻剩下不遠處的哭聲。
眼前身為王妃的悅緋跟我熟悉的妹妹簡直是判若兩人,方才她吩咐下人將婢女割舌的話在我腦海裡回蕩著。
我記得那人說過,謝燭也是被割了舌頭……
想到這裡,後背已沁出一身冷汗。
就在此時,悅緋的目光朝我的方向轉移。
我急忙躲到假山後,可動作過急,弄出了聲響。
「是誰躲在裡面,給我出來?」悅緋肅聲道,且邊說便往我這邊走。
傳入耳中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腦中的思緒就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如今之計,我隻能繼續在悅緋面前裝眼盲,並假裝迷路走到這裡的。
我摸著假山漸漸從出來,雙手在半空中摸索著。
隻見悅緋看清我模樣時雙眼瞳仁放大,極度驚恐地看著我。
還未等我多想,她就直接上前給了我一掌。
那力道可以說是用盡全力,甜腥味從嘴角滲進來,半邊臉火辣辣地燒著。
這一回,換我驚恐地睜大雙眼。
往後倒時,我撞上一個結實的胸膛。
緊接著我被一雙有力的雙臂扶穩,隻聽又是「啪」一聲,悅緋的頭偏向一邊,臉上的掌印迅速腫起。
「找死?」「謝燭」的臉色瘆人,伸手扼住悅緋的喉嚨,將她抵在假山上。
悅緋直直撞上假山,從她眉心蹙起的程度上看,應該是被假山的稜角撞得不輕。
悅緋拼命地掙扎著,一邊還罵道:「夏侯寂,你憑什麼這樣對我……」
夏侯寂……
原來他叫夏侯寂。
還沒說完,她就被夏侯寂堵住了嘴。
「再亂發瘋,我不介意府上少養一個闲人。」夏侯寂冷聲道,手上的力道明顯動了殺心。
隻見悅緋的掙扎幅度越來越小,一旁的下人想來勸,但他們都十分懼怕夏侯寂。
「阿燭,阿燭你在哪兒?」我佯裝害怕,四處伸手搜尋他的身影。
夏侯寂這才松手朝我走來,聲音溫柔,全然不復方才那般嚇人,「娘子,我在這兒。」
就在他的手觸到我的那一瞬,隻覺著有指尖在身上飛快地遊走。
困意頓時席卷全身,我不受控制地睡去。
完全失去意識之前,我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
「在嵐嵐這裡,我永遠是謝燭。再叫錯,你就跟謝燭一樣,沒了舌頭也好。」
7.
醒來時,夏侯寂就在床邊,他握著我的手,神色緊張。
「阿燭,是你嗎?」我雙眼無神地看著帳頂。
「娘子,是我。」夏侯寂神色稍霽,將我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