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女人是誰?」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被打的左臉,發現腫痛全無,想來我昏迷了很久。
夏侯寂的目光頓時警惕起來,但語氣依舊輕松,「阿爹從前的妾室,人早就瘋了,不知怎的昨夜跑了出來,傷了你。」
溫熱的掌心覆上我的臉,後背掀起一片顫慄。
「娘子可還疼?」
我搖了搖頭,試探地問道:「可我明明聽到她說的人是夏侯寂,夏侯可是天子的姓氏……」
「嵐嵐可是聽錯了?我明明聽她說的是『謝忌』,我爹的名字。」夏侯寂眸底閃過一絲狠意,又道,「嵐嵐可是不信我?」
若我當真眼瞎,隻會以為夏侯寂在同我玩笑,但此刻夏侯寂的目光怒意翻湧,似要看清我眼底的情緒。
現在還不能讓夏侯寂懷疑我,我嘆了口氣,有些落寞地搖了搖頭,「看來是我最近的身子又差了,連耳朵都不中用了。」
說起來也怪,自我開始喝藥起,身子便越來越差,成日裡犯困,總會幻聽。
上一次沒喝藥,反倒覺得整個人精神了不少。
想必這也是夏侯寂搞的鬼,若不然,這三年來我拆穿他假扮夏侯寂的機會很多,但都因精神不好,我很少走出自己的院子,也沒有精力關注許多事。
「娘子這是說的什麼話?」夏侯寂眉眼露出了滿意之色,「祝郎中說了,你的身子已有起色。且你本就傷了頭,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
他一如既往地安慰我,可如今從他嘴裡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讓我覺得不安。
我點點頭,依偎在他懷裡,「阿燭,我能嫁給你真好。」
還未等他開口,我又道:「夏初,我渴了,給我沏杯茶來。」
夏侯寂身子微微一僵,「嵐嵐,你昏迷的時候,夏初家裡來信,母親病重,我已放她回鄉。現在貼身侍候你的丫鬟名喚冬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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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蓋過了他的殺戮,我聽得膽戰心驚,可夏侯寂的心跳卻無比平靜。
人命,蝼蟻。
自那夜之後,夏侯寂將我看得更加緊了,每日的藥我都需在他或丫鬟的眼前喝完,無論去到哪裡都有人貼身跟著。
夏初的悲劇發生之後,所有人都不敢松懈半點。
因為避免不了喝藥,我的精神也越來越差,天亮後也需睡三四個時辰,每日都覺得睡得渾渾噩噩。
但夏侯寂對我的狀態很是滿意,夜裡他依舊將我抱得很緊,就像一具沉重的枷鎖。
我時常做噩夢,反復夢到悅緋打我巴掌,哭著質問我為什麼要搶走她心愛的男人。
夢裡我的右臉高高腫起,我一直在跟她道歉,說我也不清楚事情的緣由。
驚醒時,淚水將枕頭打湿。
我餘驚未定地伸手去摸我的右臉,但我現實中被打的明明是左臉……
對了!
我猛然想起,悅緋慣用左手,從小便用左手執筆、左手握筷、左手耍槍……可偏偏那一晚,她打我用的是右手!
而且那晚,悅緋幾乎是打完我的下一瞬就被夏侯寂衝上來打了,按理說,她不可能看不到夏侯寂。
如果她當真喜歡夏侯寂,又怎會蠢到當著他的面打我?
除非……她想幫我隱瞞我的行蹤!
我雙眼恢復一事夏侯寂並不知道,若是夏侯寂發現我在花園,定會起疑心。
但若是他看到悅緋對我動手,可能會懷疑是她故意將我引出去好方便對我動手,這也難怪為何夏侯寂並未問我為何我會在半夜出現在花園……
如果當真是這樣,那悅緋豈不是危險了……
才將思緒捋清,頭便一陣一陣地疼,直接阻止我繼續思考。
為了弄清這一切,我必須再次聯系祝邪。
說起祝邪,那夜之後,每次祝邪來替我診脈,夏侯寂也在,我們完全沒有半點交流的機會。
但如今,我隻能冒險與祝邪溝通。
翌日等夏侯寂起身上朝後,我假裝頭疼心悸,讓丫鬟替我去請祝邪。
祝邪來到時,我正在床上胡亂打滾。
「身子一整日都沒精神,不是頭疼就是犯困。油膩東西一吃就想吐,幾次都是這樣。藥都按時喝了,閉上眼睛就做噩夢,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大哭起來,「祝郎中,你說我是不是藥石罔效了?」
他如今是我在這王府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希望他能知道我想告訴他的,「身不由己,藥必吃」。
8.
祝邪的臉色變得凝重,他緩緩開口:「夫人勿動,我替你把把脈。」
我聞聲停了下來,將手伸到床沿。
溫涼的指腹搭上我的脈搏,「夫人莫急,我來想想法子。」
因著丫鬟在一旁,我雖知道祝邪這話說的是我不能擺脫喝藥一事,但也隻能雙目僵硬地看向他。
祝邪嘆了口氣,「夫人近些日子又受了驚,心緒影響身子,急躁悲傷更是大忌。夫人盡管放寬心,治病一事交由我來做便好。」
不知為何,我竟聽出了祝邪這話外的話。他這是讓我不要擔心,他會另想辦法的。
「有勞您了。」
話音剛落,隻聽門被推開。
「嵐嵐你怎麼了?」夏侯寂將祝邪撞開,原先被祝邪搭著脈搏的手被他握住。
夏侯寂雙眸的關心就快溢出,「可是身子不適?」
我沒想到夏侯寂這麼快就回來了,有些不爽,「隻是覺著這些日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總是忘事,成日就是睡,還睡不好。」
夏侯寂似是陷入了沉思,回應得有些敷衍:「這樣啊……」
半晌,他才緩緩轉過頭看向祝邪,「我娘子她身子如何?」
祝邪瞥了我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夫人這是餘驚未定,加上本就氣血兩虧,容易受情緒影響,我替夫人施施針調理下經脈,待夫人心緒穩定後,精神也會漸漸恢復的。」
「當真?」我故意加重了不信任的語氣。
「娘子,」夏侯寂握著我的手稍稍用力,「郎中的醫術又怎麼會有假?」
說完,他轉向祝邪,語氣帶著歉意,但眼神卻是充滿著警告,「我家娘子最近情緒不好,一時說的氣話您別當真。」
「謝夫人如今的身子情況我清楚,謝公子不必這般客氣。」相比之下,祝邪這話倒是顯得格外地恭敬,甚至帶著討好的意味。
這讓我對祝邪更多了幾分佩服,他一直在夏侯寂和我之間遊走。
雖然我此前並未見過他,但內心卻總是覺得,我與祝邪並不是陌生人。
因著夏侯寂突然回來,祝邪和我在他眼皮子底下不敢輕舉妄動,二人的交流再次被打斷。
祝邪替我施完針後還在院子裡跟夏侯寂聊了好一陣,我聽不到他們之間的談話,但能看到他們的佇立的影子。
待祝邪的影子消失後,夏侯寂推門而入,丫鬟們紛紛退下。
「娘子,是我。」夏侯寂來到床邊坐下,「怎麼這幾日精神不好也不同我說?」
夏侯寂懷疑地看著我,比起關心,那句話更像是審問。
「前幾日都沒這麼嚴重,就是今日一早就覺得頭疼得厲害,仔細一想便覺得最近的身子越來越差……」我假裝亂摸著,好一會兒才摸到夏侯寂的手,「阿燭,我隻是……我隻是擔心我命不久矣。」
夏侯寂的五官這才放松,「娘子這說的是什麼話?」
「是真的。」我強迫自己落下淚來,「嫁到謝府這三年,因著我這無用的身子,一直都不能為你誕下一兒半女。我知道你一定因為我背後被說了不少闲話,謝老夫人定也對我有怨言……可我真的很怕,如果我走了,你一定會因我傷心的……」
「阿燭,不如……我們要個孩子吧?」鋪墊了許久,我終於說出了我想說的話。
祝邪如今與我溝通簡直是難上加難,加上他來了之後,那些藥依舊沒變,就能說明他不過是夏侯寂找來欺騙我喝藥的幌子。
我仔細想過,與夏侯寂同床的時間和我開始喝藥的時間相差不遠,且我這兩年多並未有孕,但除去月信,每月與夏侯寂同床的日子佔了一大半。
有孕的女子用藥需謹慎再謹慎,也是因此,夏侯寂沒讓我有孕。
但如果夏侯寂想同我有個孩子,那麼在我有孕之前,我都不用再喝那些藥,就能為我自己爭取到清醒的時間。
更重要的是,這也能放松夏侯寂對我的警惕。
這幾日因為接二連三的事,他已經開始懷疑我是否還像以前一般傻傻地相信他就是我的夫君謝燭。
我緊張地等待夏侯寂的反應,隻見他雙眸的懷疑與警惕頓時被莫名的興奮取代,「嵐嵐你……想要孩子?」
9.
事情很順利,夏侯寂第二日就讓祝邪替我好好調理身子。
祝邪得知我想同夏侯寂有個孩子時很是意外,「可……夫人如今吃的藥不宜有孕……」
「我這雙眼治了這麼久都毫無起色,我也不抱什麼希望了,替阿燭生下謝家的骨肉是我如今唯一的心願,還請郎中幫幫我。」我應道。
隻見夏侯寂聽完我的話後眉梢染上喜色,果然,他已經相信我並未對他產生懷疑,我還對他這個假謝燭死心塌地。
但不知為何,我躺在床上,看著祝邪長袖之下的五指緊握成拳,手背青筋繃起。
「嵐嵐,孩子與病愈都會實現的,你要相信祝郎中的醫術。」夏侯寂依舊在假惺惺地安慰我,實際卻是在暗戳戳地給祝邪使眼色。
我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趁著現在房中隻有我、祝邪跟夏侯寂三人,且如今夏侯寂正轉頭看向祝邪。
我朝祝邪努了努嘴,向他做了「避子藥」三個字的口型。
確定祝邪看清了我想說的話後,我才假裝感動地對夏侯寂說:「阿燭,你就別安慰我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娘子,我絕不會丟下你一個人。我們要一起看著我們的孩兒長大。」夏侯寂回過身來,含情脈脈地握著我的手。
而我也如從前一般,感慨命運待我不薄,讓我遇到了謝燭。
一旁的祝邪見狀稍稍移開了眼,寫下藥方後便匆匆離去。
自從決定了要孩子之後,我的神志清醒了不少。
但祝邪自從知道我想利用有孕之後,每次來就隻是單純地診脈,很少再與我傳那些秘密暗號了。
兩人就像是……疏離了不少,我也一直沒拿到避子藥。
每日我都想盡辦法地暗暗催促祝邪,可他每次都偏偏視而不見。
難道……祝邪是夏侯寂派過來故意試探我的?
讓我自己落入自己的圈套中,從此再也無法抽身?
隨著藥被一口一口地喂進嘴裡,我就像踏入了未知的深淵,內心被恐懼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