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臉希冀地看著周祁。
他又怎麼會拒絕。
周祁提出,要把蘇予安排進他家公司,蘇予立刻搖頭拒絕:
「不行不行,那不成了走後門嗎?我要憑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找一份工作。」
毫不意外地,周祁找到了我。
「她的薪水我來付,你什麼工作都不用給她安排,不會影響到你的。」
我忍不住扯了扯唇角,有些嘲諷地問:「周祁,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他微微一愣。
然後嘆了口氣:「可是她生病了。」
是啊,她生病了,得了癌症,快要死了。
所以她要做什麼,我們這些健康人都得無條件地遷就。
良久,我從包裡翻出一張名片,遞到他面前,淡淡地說:
「我把人事的聯系方式給你,你讓她投簡歷,走正常面試流程。」
周祁到底沒接那張名片。
他隻是用一種極冷然的目光看著我,像是頭一天認識我一樣:
「溫辭,跟一個將死之人斤斤計較,你讓我覺得害怕。」
Advertisement
一直到周祁走出去很遠,我依舊站在原地,動也沒動,維持著最後一絲體面。
直到身後有個小姑娘走上前,拍了拍我肩膀,在我耳邊輕聲提醒:「姐姐,你褲子髒了。」
我回過神,向她道謝。
實際上,早上起床後我就一直覺得腰酸,剛才在醫院走廊的時候,生理期就已經提前來臨。
周祁心心念念都是蘇予,甚至沒有注意到我去小商店買了包衛生巾,又去了趟洗手間。
很多年前,我第一次來月經時,正好是在學校,弄得狼狽不堪,還是周祁去學校小賣部幫我買了衛生巾,又把他的校服外套脫下來,給我系在腰間。
但那終究隻是十四歲的周祁而已。
7
我讓助理去調查了一些有關蘇予的事。
和我想象的差別不大,她身世悲慘,沒有愛她的父母,日子一直過得貧困,周祁就是照在她身上唯一的一束光。
如果沒有周祁出手幫助,她可能連癌症的醫療費用都付不起。
於是我讓助理以她家人的名義給蘇予卡裡打了筆錢。
不讓她進我的公司,是我死守著這場婚約的底線。
給她這筆錢,是同為人的一點憐惜。
隻是我沒有想到,這事還是被周祁查出來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剛一開燈就看到他站在玄關外,幾步之遙的距離,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有點意外:「今天回來這麼早嗎?」
回答我的,是一張猛然甩過來,砸在我眼角的銀行卡。
一點刺痛從太陽穴蔓延開來,隨即痛感漸漸加重,連指尖都蜷縮起來。
周祁大步走到我面前,用力扣住我手腕,聲音裡帶著怒氣:
「我們已經結婚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要拿錢去羞辱她一個病人?」
「我沒——」
「溫辭,你從小就有富裕美滿的家庭,去國外念最好的學校,回國後就進了家裡的公司。我也和她分手、向你求了婚,一路順風順水地走到今天,你什麼都不缺,可她什麼都沒有!羞辱她,能讓你高貴的身份再更上一層嗎?」
我閉了閉眼睛。
無數過往的畫面,幻燈片一樣從我腦海閃過,像一場支離破碎的電影。
「周祁。」
我努力想讓自己的聲音保持慣有的冷靜,可還是帶上了一絲顫抖,「你不能這麼跟我說話。」
你不能的。
周祁松開我的手,後退一步,看著我,似乎想說點什麼。
可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拿出來,屏幕上閃動著蘇予的名字。
周祁臉色微微一變,毫不猶豫地和我擦肩而過,開門出去。
我盯著牆上的掛畫,抬手在眼尾的傷口輕輕按了一下。
疼痛加劇。
8
那天晚上之後,周祁有好幾天沒有回家。
他始終沒有聯絡我,但我仍然知道,是蘇予的病情惡化,她疼到難以忍受,所以哭著給周祁打來了電話。
周祁,曾經在任何時刻都擋在我身前的周祁,毫不猶豫地選擇Ṫũₗ了去找她。
我找了家很遠的醫院,做全身體檢,醫生一臉嚴肅地告訴我:
「溫小姐,你必須適當地把情緒發泄出來,這對你是有好處的。」
我沉默了很久。
「謝謝,但我沒有可以發泄的人。」
又能跟誰說呢。
在國外那三年,最嚴重的時候,我胃出血昏迷,被素不相識的同學送到醫院。
出院時路過人少的街道,又不幸碰上街頭槍戰,子彈斜斜打進腰側。
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何況那時候,我和周祁處於分手狀態。
後來回國,他身邊已經有了蘇予。
我更是不能說。
答應周祁的求婚,的確帶著一點私心。
因為無數個快要熬不下去的夜晚,我Ṱũ̂₅想到那個在機場紅著眼眶說會一直等我的少年,已經幹涸的心底總會又生出一點勇氣。
我一邊想著過去的事,一邊慢慢走出醫院大門。
面前忽然站了個人。
抬起頭,是周祁。
他正死死盯著我,臉色冷得嚇人,聲音裡帶著一股惶然:「阿辭,你來醫院幹什麼?」
我愣了兩秒,忽然反應過來。
他是害怕我像蘇予一樣。
於是我失笑:「做個體檢。」
周祁不相信,我隻好把包裡的體檢報告拿出來,遞給他。
獨獨留下了心理醫生給的那份。
從數據上看,我的身體沒什麼大問題。
周祁沉著臉,仔仔細細地把報告翻了兩遍,又盯著那行「腰部舊傷,無大礙」問我:
「這是什麼傷,為什麼我從來沒聽你說過?」
我怔了怔:「……哦,在國外的時候,碰上過一次槍戰,受了點小傷。」
坐進車裡的時候,周祁的眼神冷得像能結出冰來。
我覺得無奈,盯著窗外倒退的風景看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再說兩句:
「你放心,我對自己的身體有分寸,每年都會做體檢,不會和蘇……」
「為什麼不叫我?」
他忽然打斷了我,接著猛地踩下剎車,把車停在路邊,扯了安全帶欺近我。
我知道,他問的是今天體檢。
所以十分平靜地看著他:「隻是常規體檢而已,這幾天蘇予的病情不是不穩定嗎?」
提及蘇予,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像是嫉妒,又像是惱怒。
但最後,話題還是落在了我身上,隻是聲音不再那麼有底氣:
「當初你受這麼嚴重的傷,也應該告訴我的,阿辭。」
這一次,我是真的笑出聲來。
「我受傷的時候——」
我微微停頓了一下,「應該正好是你終於被蘇予锲而不舍的追求打動,答應和她在一起那天。」
「周祁,取出子彈後,我在病床上看到了你的微博。」
9
後面幾天,周祁對我的態度忽然變得很熱情。
除去磨人的夫妻生活外,甚至每天我離開公司時,周祁的車都在樓下等我。
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十八歲。
那時我們之間,除了虔誠又熾熱的愛意,什麼也沒有。
我在心裡反復揣摩和猜測,最後告訴他:
「其實你不用覺得愧疚,那時候隔著半個地球,就算你知道了也沒用。」
周祁唇邊原本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他深吸一口氣:「我不是在補償你。溫辭,你是我的妻子,我們才剛結婚一年多,這樣的狀態,才是正常的。」
我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周祁放在車臺上的手機忽然亮了。
是蘇予發來的消息。
周祁竟然很罕見地,沒有理會。
我問他:「蘇予怎麼樣了?」
周祁冷笑一聲:「和我有關系嗎?反正想照顧她的人多的是,也不缺我一個。」
我想,如果他此刻往車前鏡看,就會發現那裡面倒映出來的,他的眼睛裡,滿是燃燒的妒火。
我很快就知道了那是為什麼。
月底,我去探望一位住院的長輩,而他又恰好和蘇予在同一家醫院。
路過蘇予的病房門口時,我看到她穿著病號服坐在床上,用瘦得骨節突出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撥著號碼。
病床邊,站著一個黑衣棒球帽的少年。
他用陰鬱的眼神掃過門口的我,又很溫柔地對蘇予說:
「別打了,他畢竟已經結婚了,總要回去陪他老婆。」
「予予,你還有我啊。」
蘇予恍若未聞,隻是繼續撥著周祁的電話,一邊掉眼淚,一邊哽咽地說:
「別不理我啊,周祁,你說過最後一程會一直陪著我的。」
我承認,那個瞬間,我心裡是羨慕她的。
因為我的人生在被安排好的軌跡裡前行,從來都別無選擇。
回家的時候,周祁已經做好了晚飯。
我順口提了一句:「今天看到蘇予,她好像又瘦了。」
周祁盯著我,眼神一瞬間變得嚴肅:「你為什麼去找她?」
那目光像一把銳利的尖刀,令我頃刻間從自我麻痺的幻夢中蘇醒過來。
我嘲諷地笑了笑:「別緊張,我不是去找她麻煩的,隻是看別人的時候恰好路過。」
「……我不是那個意思。」
周祁說著,避開了我的眼神。
也許是為了補償,他提出下個月過生日的時候,出去約會。
「去看十二點的夜場電影,連著兩場,然後再一起去海邊看日出。」
原本我是該拒絕的,隻是他那麼專注地看著我,而提出的計劃,又恰好是十六歲生日時我們一起做過的。
那時候我被逼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哪怕周祁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是敏銳地察覺到我情緒不佳,於是半夜,他來敲窗戶,帶著我出逃。
我們一起看了兩場電影,是《初戀這件小事》和《羅馬假日》。
電影結束的時候,天際微微泛著白色,周祁騎車帶我穿行在環海公路上,最後車停在懸崖邊緣,朝陽的金色一點一點從海面浮現出來,他向我表白。
可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久得他必須要帶我重做一遍這些事,才能撿回那些散落在記憶裡的細節。
所以我答應了。
我說好。
像是十六歲的夜晚。
10
哪怕看一模一樣的電影,還是找不回當初的心境。
就像和周祁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反復地追憶過去。
那意味著隻是現在的他,已經不能讓我的愛意和失望互相平衡。
我隻是不甘心,總掛念過去那些他拉著我,不讓我墜落下去的時光。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身邊的周祁身上。
他也沒有在看電影,反而很焦躁。
偶爾拿出手機看一眼,又像被刺痛了那樣放回去。
我安靜地提醒他:「在震動,有人給你打電話。」
周祁勉強扯了扯唇角:「不用管她。今天我是來陪你過生日的。」
可憐又可笑的是,我真的相信了這句話。
電影結束,周祁接通了蘇予打來的第二十八個電話,那邊傳來絕望的哭泣聲:「周祁,生病真的好辛苦。」
「我吐了好多血,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周祁……」
在我眼神的注視下,周祁平靜地收起手機,然後低頭過來,親了親我的臉頰:「我去趟洗手間。」
然後就再也沒回來。
我在那家偏僻但離海很近的私人影院門口等了很久很久,終於給周祁打過去一個電話。
他關機了。
掛斷電話,我發現蘇予來申請了我的微信好友。
我通過了。
她很快發來好幾條消息。
「對不起啊,溫辭姐,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隻是,太想證明我在他心裡的重要性了。」
「你是周祁的白月光,無論我怎麼對他好,都動搖不了你在他心裡的位置。可我現在生病了,快死了,就讓我任性一次,做個惡毒的女人吧。」
白月光。
白月光。
這個詞,真的好惡心啊。
心裡有股暴虐的情緒在橫衝直撞,我還沒來得及回復,一側忽然有隻手伸出來,巨大的力道把我往小巷子裡拽。
我穿著裙子摔在地上,膝蓋和手肘擦過粗粝的地面和牆壁,一陣陣鑽心的疼。
然後抬眼,對上一雙陰鬱而瘋狂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