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想起了他的娘親。
說實話我也害怕,但喜悅早已勝過恐懼。
我拽了拽他的衣袖,「好啦,你不是要回來給我揉腳嗎?踹魏王踹得我的腳可疼了。」
「哦,對,我給你揉腳。」
他高興地替我將鞋子脫去,邊揉邊取笑我,「你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想不到踹起人來竟那麼狠。」
「就算是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更別說魏王那麼欠收拾。」
說到這我突然想起來那些說魏王餘孽勾結外邦的傳言。
察覺到我出神,李御大概也明白我在想些什麼了。
其實我並沒有打算問,但他這一次卻選擇主動告訴我。
「魏王當年逼宮失敗之後,他的黨羽眼見無路可走,便有不少人逃到遼北去,以他們掌握的夏朝機密和疆土為誘,暗中跟突越國勾結,當年魏王黨羽何其多,不少還留在朝中,隻是我念及他們有功,沒有趕盡殺絕。」
我心中也有疑問,我看著李御的眼睛,道:「你不殺他們,並不代表他們就敢一心一意輔佐你,尤其是那些貪生怕死的,即便已經忘記舊主,想必也還是會害怕你哪一天翻起舊賬,所以總是想搞出些幺蛾子,給你添亂,讓你焦頭爛額再無暇去管他們?」
李御笑道:「你猜得不錯,魏王畢竟大勢已去,聰明人都知道自己該怎麼選,但世上不止有聰明人,總還有些貪生怕死的蠢貨,背地裡搞些小動作自以為天衣無縫,實則破綻百出。」
我雖對家國大事沒什麼特別的興趣,但隻要是與李御有關的,我都貪婪地想知道更多一些,我想離他更近一些,我想真正地懂得他所思所想。
明明知道,我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所以你想演一出戲迷惑他們,讓那些蠢貨覺得你不過如此,讓他們覺得魏王還有機會東山再起?」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其實當年我擒住魏王後,並不是不敢殺他,隻是夏朝亂了太多年,權力分崩離析,除去奪嫡之亂,各路諸侯王也都各有各的心思,與其殺了魏王讓其黨羽再投奔其他諸侯王,不如我給他們造個我有把柄捏在魏王手裡,不敢殺他的假象。
這三年來,諸侯王權力早已被我架空,已不成氣候,魏王留著自然也沒什麼用了,那就不如給他們一個機會,給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希望,我原本不想把事做絕,但他們果真敢勾結突越,那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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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擔心,「那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李御卻突然笑著道,「皇帝昏庸無能,沉迷聲色,魏王的人謀劃多年得以潛入天牢,終於救走昔日的主子遠赴遼北他們的大本營,想必是好一番佳話。」
真是好算計啊。
我對李御再次刮目相看,一時興起,我接著他的話繼續道:「他們昔日的主子咽不下這口氣,必然是要卷土重來的,如果我沒猜錯,你在遼北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
「要說安插也不盡然,不過是有些聰明人願意棄暗投明罷了。」
李御既然已經說出來了,那他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的,但我還是擔心。
「你相信那些所謂的聰明人?」
「相信啊。」李御道,「為什麼不信呢?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況他們的家人在京城過得很好,出入都有人保護,我為他們解決了所有後顧之憂,他們總不可能對我恩將仇報吧。」
他這話忽然讓我感到好笑,「能把要挾別人說得這麼大義凜然的人,恐怕也隻有你了。」
「不過,有件事我需與你坦白,你那麼聰明,想必早已經猜到,從將之前那個女人娶進宮的時候,我就開始利用你……」李御嘆了口氣,滿臉歉意,「沉沉,你會怪我嗎?」
「我為什麼要怪你?」
李御垂下眸子,「我心懷歉意,從不敢告訴你,我怕你會怪我。」
剛猜到他心思的時候,我是生氣的,但後來想想,是我太過狹隘。
我也有那些小女兒心思,盼著他能無條件無理由地寵著我愛著我。
但我也更愛他,愛屋及烏。
我伸手出去捏了捏他的鼻子,「李御啊,你是君,是一國之主,是天下百姓的皇上,而後才是我的夫君。我不會怪你,正如你所說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願意去成就你一統山河的霸業。」
「不,沉沉。」他突然將我抱在懷中,「你相信我,在我心裡真的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隻是倘若內奸外賊不除,山河破碎頃刻之間,我良心難安。」
我抬起手來同樣抱緊了他,「一切就快好起來了,就讓我幫你,待皇權穩固,作為獎勵,你帶我去江南看看可好?。」
「好。」他哽咽道,「得妻如此,當死而無憾。」
?
十四
將近一年的時間內,我與李御形影不離。
魏王成功越獄,遼北動蕩頻繁,大大小小的戰事已起,李御依舊沒有任何動作,遼北守將多次請求朝廷發兵,不少百姓拖家帶口往南方逃,他卻是一派毫不在意的樣子。
就這樣,我成了百姓口中禍國殃民的妖妃,他從當年人人稱贊的君王成了昏君。
九個月後,我們的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他出生那日,李御便將他立為太子,為他取名李嘯。
李御笑著對我說,是虎嘯龍吟的嘯。
我身子不好,生完孩子後更是虛弱,天天要靠補藥吊著一口氣。
李御這些日子來也寸步不離地照顧著我,竟是連上朝也不去了。
他舀起一勺湯藥仔細吹了吹後,才送到我嘴邊,「沉沉,喝吧,我放了許多糖,不苦的。」
我看到藥隻覺得眼前發黑,但架不住他央求一般的眼神,隻好捏著鼻子喝完。
他抱著我去御花園中曬太陽,陽光之下,我看到他的青絲中夾雜了幾根白發,順手就給他拔了。
「你看你,都有白發了。」
李御將我攬進懷中,聲音微微顫抖,「白發有什麼不好的?是我迫不及待地想與你白頭偕老,沉沉,你……一定要陪我到白頭。」
我知道他大概是想起了他的娘親,這個傻子嘴上不說,心裡指不定在擔心我哪天人就沒了。
我將耳朵貼在他的心口,聽著他的心跳,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腰腹,「不準亂想,我不陪你,誰陪你啊。」
養了兩個月後,我身體好了許多,為不再讓他擔心,許多時候即便是憋紅了臉,也不會咳嗽一聲,他也怕我再被風吹病了,終於答應不再讓我隨他去上朝。
又三個月後,遼北主將在李御的指示下假意歸順魏王,魏王開始明目張膽與突越勾結,勢力越來越大。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下午,李御站在廊下,伸出手去接住拍打在他手心的雨滴。
「時機到了。」我歪頭看了他的側臉一眼,很堅毅,很隱忍。
李御卻出乎我意料地猶豫了,他嘆了口氣,「我還想再等等,嘯兒還小。」
從前他是為達目的,從來可以不顧一切後果的。
可是他現在有了軟肋,我和孩子,即便已經有了十成的把握,他也總是忍不住去想:萬一出了什麼紕漏呢?
我伸手覆住他因為接雨水而湿透的手心,而後不容置疑地道:「機不可失,雁南哥哥,相信我,就讓我助你一統山河,收復失地,還百姓一個真正的太平世間,你我忍辱負重多年,不就是為了等著這一天的到來嗎?」
「我怎麼忍心讓你一個人……更何況到時候最危險的地方就是這皇城,萬一……」他一向磁性好聽的聲音變得也沙啞了,反手握住我的手,眸子在長睫毛的遮蓋下,看不清神色。
這樣滿心滿眼是我的他,我固然喜愛,可我深知他不是我一個人的,我也不忍心他因為我而放棄了籌謀多年的計劃,獵物已經趕到了陷阱中,隻差最後一步了,我又怎麼能讓他因我退縮?
我必須讓他清醒。
我毫不留情地抽回他握住的手,義正詞嚴地道:「李御,現在不是女兒情長的時候,你不忍心讓我一個人,你難道就忍心看山河破碎?你難道就忍心先帝手中喪失的領土一直被外族佔領?你難道就忍心看夏朝多年前被擄去的百姓在突越人的手中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
他驚愕地抬眸,盯著我的眼睛看了許久後,才終於移開,望向天上黑沉沉的烏雲。
那天晚上,他連夜召見了幾名大臣商量國事,大臣們走後,他抱著嘯兒,也抱著我,一夜未曾合眼。
他最終決定按照原計劃進行,他御駕親徵,由我監國。
李御在軍事方面也有著極高的天賦,一次次扭轉大局,於絕境中反敗為勝,在他還沒當上皇帝的那些年,已是極負盛名。
出徵那一天,李御一身黑色輕甲,戰袍在風中狂飛,他一把抱住我的腰,突然就吻了上來。
直到吻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他才放開我,抬手替我將有些亂的發絲攏到耳後。
他沉聲道:「沉沉,不管將會發生什麼,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知道嗎?」
我笑著道:「放心吧,我等著你大勝而歸。」
部隊開拔,黑壓壓地如同碾過地面的黑雲。
我站在城牆上,望著李御騎在馬背上遠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越來越模糊,直到我已經看不清了部隊最後面的一個人。
嫁給他這麼多年,我們從來沒有過一日分開過,他這一走,我心裡空落落的,像少了些什麼。
我抬起右手看了一眼,五指纖纖,白淨如雪,但很快就要沾滿血腥了。
我是真的很想為他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為百姓謀一個盛世,為此,莫說手染鮮血,即便付出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李御不止一次地說過,我很像他,野心不小,但我最大的野心不在朝堂,亦不在天下,我不過是想有朝一日,國泰民安,他不必憂心國事,他不必滿心算計。我最大的野心,是希望他高興。
站在我身後的幾位大臣,從前對我深惡痛絕,經常在朝堂上痛罵我和李御,而今卻滿眼不忍地跟我說:「娘娘,陛下走遠了,回吧,您身子不好,莫要感染了風寒。」
我不想走,即便我兩眼所能及之處已經沒有了李御的身影,我還是想站在這裡。
不過幾位老臣說的也都是大實話,天色越來越晚,冷風便又會吹起,萬一感染了風寒,吃藥受苦的還是我自己。
我老老實實地回到了宮中去。
皇帝一走,朝中眾臣貌合神離,隻留下年幼稚子,以及一個病恹恹的皇後監國,皇城自然不可避免地引來虎狼。
計劃進行得很順利,李御一走之後,杳無音信,蟄伏在朝中的一些走狗也迫不及待地露出了狐狸尾巴。
我學會了像李御那樣,明裡按兵不動,暗裡順藤摸瓜,將那些人的底細以及牽扯的人一一查了個清楚。
朝中走狗像螞蚱般,被李御的計劃串成了一串,繩頭如今死死握在我的手中,我百無聊賴地看他們上蹿下跳的樣子,隻覺得他們又愚蠢又好笑。
我隻等他們的主子了。
突越與魏王,兩兩相勾結,狼狽為奸,李御此去是為重創突越國,而我獨自留在京中,則是要殺了魏王,替李御除掉朝堂中懷有異心的人。
?
十五
李御率兵與突越打了幾仗後敗下陣來。他身負重傷,淪為人質的消息是一個月後傳入皇城的。
我知道這是他計劃的一部分,可還是忍不住擔心他,我心裡急得發慌,生怕他傷得太重,也怕他的計劃落空。
我第一次六神無主,便又病了,可每日喝的藥,遠遠不及我心裡半分的苦。我拖著病體上朝,還沒痊愈之時,突越派出使臣就已經來到皇城。
使臣在朝堂之上一派趾高氣揚的模樣,突越國王提出的條件是,讓要我用夏朝以北的二十座城池換回李御,否則他恐怕性命堪憂。
眾臣愁眉苦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有些人在低聲抱怨他不該親自上戰場,畢竟除了李御的那幾位心腹重臣,其餘人都不知道他的計劃,抱怨也在所難免。
那使臣見我沉默,又將條件再提了一遍,我心裡無比煩悶,想咳嗽,臉憋得通紅。但與李御一同親政的那段時日裡,他教會了我很多東西。
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自亂陣腳,可我實在是太過於擔心他,以至於我手心裡都是黏糊糊的,密密麻麻的汗。
「皇後娘娘。」突然一個蒼老到略有些悲壯的聲音打破了嘈雜的朝堂,眾人安靜下來,齊齊看向站出來的老人。
是王司徒,李御最看重的人,他一年前因痛罵李御和我被貶,李御出徵前又把他給調了回來。
王司徒彎腰拱手繼續說道:「夏朝二十座城池絕不可落入蠻人之手,請娘娘三思,為那二十城百姓考量。」
王司徒話音剛落,眾臣像炸開了鍋,有的痛斥,有的贊同,有的極力裝作很著急的模樣,卻是閉口不言。
「王司徒!你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