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早就撂下了話,所以魏家人盡管厭惡我,卻不敢擺在明面上。
魏豹受傷的事被及時封鎖消息,但是最近長安城還是傳出謠言,說魏豹傷了根本,不能人事。
魏豹氣得好幾天吃不下飯。
我走到魏年武面前:「爹,家醜不可外揚,兒媳有一計。」
「我隻要假裝懷孕,將來把二姐和二姐夫的孩子過繼給我,說是我的孩子,謠言便不攻自破。反正都是魏家的骨血,養在同一個宅子裡。」
魏年武點頭同意。
王銀釧氣壞了,私下找到我時,落下來的巴掌被我擋開。
我道:「小妹有今天全被二姐所賜,自己做下的孽就該自己受著,以後若再惹到我頭上,我絕不與你善罷甘休!」
宅鬥,我不帶怕的。
那謠言就是我散布出去的。
魏豹從不與我同床,那件事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
他好幾次把我按在桌子上亂啃亂咬,我在他頸子上抓了好幾道血印子。
我罵他瘋子,他也罵我瘋子。
一年後,魏虎率軍出徵迎戰西涼,戰死,我把孩子還給了二姐。
三年後,魏年武病重,在家中與世長辭。
魏豹接管魏家,他本就不學無術,諾大的家業管起來吃力,我主動提出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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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學會了看賬本,恩威並施管教下人,後來魏豹索性把內務都扔給我。
王銀釧想把管家之權搶過去,但她既無管家的本事,魏豹也不想家權旁落,所以她遲遲沒搶贏。
不知不覺中,我和魏豹打架的次數也少了,他已經習慣了仰仗我。
四年後,我成了魏府名副其實的女主人,王銀釧見了我也得規規矩矩的。
五年後,我朝與西涼休戰,百姓盼來久違的太平。
我拿自己的嫁妝開了一間茶莊,茶莊取名「一盞茗」,設在長安城的中心大街上,生意還不錯。
六年後,為了尋找好的茶葉貨源,我要經常冒著寒風酷暑南下,在路上就要顛簸好幾個月。
八年後,我的茶莊已經開到了三十四家,各個州郡都有分號。
十年後,中原地區鬧旱災,我從茶莊拿出十萬兩白銀捐給朝廷賑災,又把茶莊改造成收容所,設立粥棚,在長安城傳為美談。
肅宗皇帝聽聞我的事跡,親封我為「一品诰命」。
我可以受旨出入宮廷,觐見皇帝陛下。
不是以宰相之女的身份,也不是以魏氏夫人的身份。
而是以王寶釧的身份。
我向皇帝提出,想把茶葉送到絲綢之路上。
陸上絲綢之路可達西域,海上絲綢之路可遠銷國外。
皇帝哈哈大笑,指著我說:「你這個女人,不老實啊!」
「謝主隆恩!」
我的聲音裡滿是激動和欣喜。
從皇宮出來時,天光正盛,萬裡無雲。
後來,世界上有更多的人喝到了我的茶葉,他們或許說不上我茶莊的名字,但是他們知道,這種茶葉來自大唐。
父親六十八歲大壽的時候,拄著龍頭拐杖喚我:「寶釧啊,坐到爹身邊來。」
他意氣風發地跟人家說:「誰說女子不如男,我的寶釧勝過天下所有兒郎!」
滿座賓客點頭應是,我知道,那不是敷衍。
觥籌交錯間,看著身旁的老實男人魏豹,這一晃,竟然已經十八年了。
宴席上的茶葉來自我的茶莊。
飲時清冽入喉,飲下回味無窮。
王寶釧,你看,十八年可以做這麼多有意義的事。
你為什麼要拿寶貴的時光,浪費在一個不值得的男人身上呢?
雖然我嫁的男人也不怎麼樣。
但我沒有成為他的附屬品,他無法阻止我發光發熱,我活得瀟灑而熱烈。
挖什麼野菜!
13
一轉眼,我已經三十六歲了。
這些年我保養得宜,加上生意上順風順水,精氣神也足,看起來仍是膚如凝脂,顧盼生姿。
雖然容顏不及年輕時,但也不怨歲月無情。
西涼王薛平貴不遠萬裡趕來長安,與我朝皇帝商議大唐與西涼往來通商事宜。
他沒有急著回去,說大唐是他的根,想多留幾天看看故鄉。
這一留,就被護衛統領劉將軍認出隨身之物,他是肅宗皇帝失散多年的皇子。
接下來,薛平貴認祖歸宗,在肅宗皇帝駕崩後繼位,西涼國事交給凌霄親王搭理。
登基大典和封後大典同時舉行。
與薛平貴執手相牽的,是西涼的代戰公主,他們的一雙兒女被封為太子和公主。
我身穿一品诰命服制,遙遙地跪在九尺高臺下,內心毫無波瀾。
十六抬九龍玉撵遠去後,臣子臣婦才能起身,我想揉揉跪疼的膝蓋,卻見玉撵上的那人突然回眸。
我平視遠處,恍若未見。
秋月桂花節的最後一天,是代戰皇後的誕辰,皇上的意思是大辦一場,所有的命婦都要進宮賀壽。
皇後穿著大紅色宮裙,如她發髻上的牡丹一樣,豔麗雍容。
太子和公主繞在她身邊嬉鬧,代戰一臉幸福地看著兩個孩子,時不時地抬手與皇上碰杯,眸中滿滿都是愛意。
酒過三巡後,我借口不勝酒力提前離開,被小太監攔了去路。
「魏夫人,陛下有請,在玉華宮等您。」
玉華宮是一座偏殿,遠離這邊的熱鬧,平時少有人去。
我扶著小翠的手過去,剛一踏入門檻,小翠就被小太監止住步伐,殿門關上。
一雙手從背後緊緊地抱住我。
14
「寶釧,」悶悶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朕好想你。」
我長吸一口氣,使勁掰開他的手。
然後後退兩步,用剛正冰冷地語氣跪拜:「臣婦拜見皇上。」
「皇上召見命婦,當以聖旨通傳,正殿召見,宮女太監隨侍在側,才合宮中禮數。」
「寶釧!」我起身時,他要扶我。
我側身一避:「陛下該喚我魏夫人。」
薛平貴看起來老了很多,臉上的倦意很重,外面的月光把明黃色龍袍踱了一層光,襯得他一張臉更加滄桑黯淡。
「寶釧,你還是像當年一樣美。」
他痴痴地看了我許久,啞聲道。
我登時無語,卻隻是平靜地回答:「皇後娘娘國色天香,臣婦不敢與之比肩。」
「不!」他咽了口唾沫:「娶她隻是權宜之計,這十八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
「為什麼不等我?」
我眨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認真地又重復一遍:「我從軍前留下信件,讓你等我,我在外面拼命廝殺立下戰功,就是為了能風風光光地回來娶你。」
「我從未收到過你的信件。」
他蹙眉,自言自語一般:「沒送到你手上嗎?還是出了岔子,難道被你爹的人攔住了……」
礙於身份,我盡力語氣平和:「陛下說想了我十八年,那為何又娶了別人?既然娶了別人,又憑什麼來質問我沒有等你?」
他高高在上久了,被我懟得有些下不來臺。
「那,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他上前他想抱我,卻隻抱到一片虛空。
我退後兩步:「我現在是魏豹的妻子,皇上要強搶臣妻嗎?」
他笑了笑,不知是慶幸還是幸災樂禍:
「朕早就派人暗查過了,魏豹不能人事,你嫁了他也無妨,朕會讓你們和離。」
冕鎏遮掩下,他的一半側臉埋在燭火的陰影裡,眉目間已有帝王的氣場。
「然後呢?」我問。
「我朝有武後楊妃之例,代發修行後,再進宮。」
「一個讓李氏江山改了姓,一個差點亡了國。雖然我很崇拜這兩位女子,但是陛下確定要拿著江山來賭嗎?」
我頓了頓,眼中嘲諷之意盡顯:「陛下,你可真是,異想天開啊!」
薛平貴臉色十分難看。
他仿佛充滿了不解。
是啊,一個曾經愛他愛得死去活來的女人,現在怎麼變得無情冷意、油鹽不進了呢?
空氣陷入沉寂。
夜裡風涼,外面有蟋蟀的低鳴。
半晌後,他才淺淺開口:「朕和皇後……」
殿門輕敲兩下,傳來太監小心翼翼的聲音:
「陛下,該回宴席了,皇後娘娘派人到處找您呢!」
他有些不耐煩,還是對我道:「你恨我娶了別人,我明白。」
「不,皇上不明白。」
「皇上娶誰,都跟臣婦沒關系。」
換成別人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定是要降罪了。
仿佛是我不知好歹。
他吃了癟,被小太監再次催促後,拂袖離去。
臨走時吩咐:「魏夫人酒醉,留在宮中歇息。」
15
我被關在玉華宮,宮人來添置了生活用具,然後匆匆離去,頭也不敢抬。
屬於變相囚禁了。
薛平貴每天都要來待一陣子,滔滔不絕地對我說很多話,問我想要什麼,他都能給。
他自以為能打動我。
我都沒有反應,坐在椅子上託腮看窗外。
想著明年茶葉的收成,想著能不能把記賬方式改成借貸記賬法。
小翠應該按照我的吩咐,順利出宮了吧。
這樣亂七八糟地想著,沒聽見他說話,連他什麼時候拂袖離去都沒注意。
沒多久,皇後便來了。
她不讓我起身,打量了我許久,譏笑道:
「陛下這幾日總是心不在焉,本宮以為他被哪裡的小狐狸精迷住了,原來是魏夫人。」
皇後的漢話不太標準,我抬首打量打扮得珠光寶氣的女人,身材已不算纖細,看不出當年徵戰沙場的影子。
「你這種妖豔賤貨要是在西涼,我一杆紅纓槍能扎死好幾個。」
丈夫移情別的女人,大多女子都是這個反應。
但我還是被罵得有些生氣:
「但這裡是大唐,臣婦是先皇親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即便是皇後娘娘也不能隨便給我定罪。」
「你!」
我與她開門見山:
「皇後娘娘來到這裡,想必已經調查過,但闲言碎語與事實總有出入。請娘娘暫消怒火,聽臣婦講講當年事。」
她不能像尋常婦人一般撒潑,要維持一國之母的風範。
何況她本也不是不講道理的女子,隻是一時接受不了,才會情緒失控。
屏退宮人後,她在主位坐下:「魏夫人起來回話。」
16
不出所料,二姐前幾天進宮了。
我成日不歸家,她發現端倪,趁機跑到皇後面前說我的壞話,給自己討個好。
好吃好喝養了她那麼多年,她還是不念我的好,喂不熟的狼。
魏豹早就意氣消沉,雖說沒有感情吧,但好歹有個夫妻的名分。
他明知道我被留在宮裡會遭遇什麼,卻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果然還是得靠自己。
流水般的賞賜送來玉華宮,珍珠翡翠,古玩玉器,錦衣胭脂,薛平貴在討我的好,也是在求我。
那夜小翠出宮後,茶莊的生意便暫停了。
大唐與西涼籤訂互通貿易的友好協約,以茶葉換戰馬,西涼的戰馬準備好了,這邊的茶葉卻還遲遲交不出來。
戰馬養在邊境又要吃又要拉,成本消耗極大,西涼催得厲害。
現在的西涼王凌霄是代戰的表兄,薛平貴求代戰寫信給凌霄寬限幾天,代戰卻以「你不是說後宮不能幹政嗎」的理由拒絕了。
薛平貴愁得頭大。
他當我是小綿羊嗎,不聽話,就關起來馴服?
雖然打貿易戰是兩敗俱傷的操作,而且風險極大。
我隻不過想逼他,放了我。
薛平貴再來時,臉上像踱了一層冷冰。
「不要總是用這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態度對朕!」
「入宮為妃有什麼不好!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嗎?」
「女人做什麼生意!跟著朕,朕保你一輩子榮華富貴……」
我聽得煩了,隨手拿起茶盞,不管不顧地摔在他的身上。
「說夠了沒有!」我罵道。
他沒有躲,任由熱燙的茶水濺湿了龍袍,一步一步逼近我,聲音顫抖:「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