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
隻是想到可能再也看不到他在北荒,每天醒來眼巴巴地問我:
「姐姐,你今天能為我贖身嗎?」
心裡竟然有一點失落,原來也到了分別的時刻了。
「好啊,那我們去喝一杯慶祝吧。」
花鰱的住處滿種翠竹,此刻五月的天氣,竿竿綠生涼。
我們坐在紗窗下,杯中斟滿月色和酒。
他隻託腮一動不動,眯著一雙笑眼看我。
我面上一熱,尷尬地轉過頭去叫他看月色:
「花鰱,今晚的月色很美。」
「比不上姐姐。」
「還是長安的月色如水。」
「比不上北荒的姐姐。」
他的眼神簡直比杯子裡的酒還要炙熱,看得我頭皮發麻。
我戰戰兢兢地端起酒杯,卻不慎灑落在身上。
我連忙拿起帕子去擦,這衣服看上去就很貴,不知要花去他多少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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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先一步按住我的手,面上一片神傷:
「果然比起來我,姐姐更在意衣服。」
「不,不是……」
「姐姐,他們那樣看你,我好醋。」
他又將頭埋在我脖頸中,脆弱的叫我無法招架。
「別……」
我想說別醋,還是別這樣?
誰知他又抬起頭狡黠一笑:
「不過他們隻見過姐姐如冰似雪,哪裡見過姐姐在我這化成春水的樣子。」
趁我微微愣神,他就用手扣住我的後腦,仰頭虔誠地將自己盡數奉上。
我不能再錯下去,再耽誤他了。
我將頭冷冷別開,這吻就落在了我的側臉。
「別、別這樣。」我扭過頭去,將他推開。
「姐姐,我不髒。」他垂下頭,臉上一片黯然。
我心下一軟,也認了命。
算了,認了。
借著三分酒意,我俯下身在他唇上印下一記輕吻。
他眼中的欣喜並著酒意一點點化開。
不待我離開,他已經騰出一隻手拔下我的發簪,又將自己的解下。
長發驟然傾瀉,我們的長發糾纏在一起
那兩支一模一樣的銀玉髓發簪在他修長白皙的手中也自慚形穢,他一雙眼中滿是得意:
「姐姐難道還沒發覺,我們是一對嗎?」
「好,是一對。」我掐了掐他的臉。
「姐姐,我喜歡你。」
「從第一眼就喜歡你。」
似乎是不滿我掐他,他捉住我的手,細細摩挲。
我慌忙將手抽回:這些年舞刀弄槍,一雙手生滿了繭子。
全然不似長安城裡的姑娘,十指纖纖如玉。
「別,不好看……」
「姐姐難道不知,花鰱心意嗎?」他低頭將我掌心的繭子一遍遍細細吻過,「姐姐好看得要命。」
於是當我醒來,就是開頭那一幕。
「姐姐,睡完了,就不認了?」花鰱像極了一個委屈的良家女。
他比之前更加粘人,賴著要我認賬:
「姐姐不會忘了,昨晚答應我什麼了吧?」
「記……」
我這句話還沒說完。
那個清水居小主人,綠衣嬌俏的阿鯉就興衝衝推門進來:
「師兄!阿鯉棒不棒!嫂子一點也沒看出來吧!你啥時候娶了嫂子回清水居管事……」
阿鯉興衝衝地推開了門。
阿鯉看看我。
阿鯉看看花鰱。
「那個……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先出去……」
阿鯉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將門掩上。
「清水居的小倌?」我盯著他。
「不,不是,她……」花鰱的表情比哭還難看。
「你該不會要跟我說,阿鯉也是你的客人,叫師兄不過是閨房情趣?」
「不,不是,我沒有……」他小心翼翼地去瞧我臉色,「霜雪,你生氣了?」
「沒有。」
「霜雪你別這樣,我害怕……」
「昨天那些人,都是你的朋友吧。」
「……阿鯉是小師妹,錦衣衛統領清河是她夫君,琴遠是我師父,軒久是我師父老相好,東廠李督公是軒久老相好。」
他縮著脖子,像一隻瑟瑟發抖的狐。
「要不……霜雪,你罵罵我吧。」他哭喪著臉,「你這樣我好害怕。」
我起身撿起衣服,慢慢穿上:
「你沒有吃過那種苦,挺好。」
他啞聲。
「隻是,騙我,很有意思嗎?」
我下床,他不敢攔我,也不敢撒嬌,悶著聲音道:
「霜雪,我錯了。」
「你沒錯。」
我將頭發束起,拿起霜雪劍,頭也不回,轉身離開。
你哪裡有錯。
錯的是我。
以為你可憐,以為你無家可歸。
你明明有伶俐的師妹,有疼你的師父,有人人稱羨的身份。
為何又假裝可憐,來騙我這個孤獨的人相偎取暖?
是看久了長安花,也覺得北荒的雪稀罕?
我駕馬離去。
眼前春日融融,長安城正是看花的時節,五月的暖陽照見一片盛世太平,花紅柳綠。
耳邊風聲獵獵,我卻覺得心口像破了個窟窿,風都穿過我身體。
花鰱:
「霜雪說她沒生我氣。」
我小心翼翼地等著阿鯉師妹宣旨。
「所以說更麻煩了啊。」
「為什麼?」
「她若是打你罵你還好,不打不罵說明心如死灰。」
一旁的清河低著頭認真記筆記。
「師兄,你這次真的過分了。」阿鯉皺著眉頭。
「霜雪嫂子性情孤傲,戒備很深,難得信任你,你卻從始至終都在騙她。」
我連夜駕馬出了長安城。
我跟城牆的守衛打探霜雪的下落。
守衛們說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姑娘,也從來沒見過哭的這麼傷心的姑娘。
我晝夜不歇地趕到北荒時,已是黃昏,城門緊閉。
我在此地等她。
「將軍回來了!」
遠遠地看見天邊揚起的灰塵和那一抹赭紅,是她!
她似乎瘦了。
她的眼神比從前更鋒利了。
她的身邊……怎麼還多了一個男人,似乎不是中原人?
她顯然看見了我,眉眼之中帶上一絲厭惡。
「霜……」我張口喊她。
那一柄銀槍就毫不留情地指上我的面門,堪堪擦過我的鼻尖:
「讓開。」
見我讓開,她再沒施舍給我一個眼神,掉轉馬頭進了城。
她身邊的男人冷冷地回過頭,瞧了我一眼。
我猶豫片刻,還是開了口:「她……過的好嗎?」
「託您的福,日子過得很好,這輩子不想踏入長安半步。」
我啞然。
「司空烈,你在同誰廢話?」是霜雪冷冷的聲音。
「來了來了,霜雪你等等我。」
眼前男人立馬換了一副乖巧嘴臉,顛顛追了上去,儼然一副聽話小奶狗的樣子。
原來是他,北魈三皇子,司空烈。
聽她這麼喊他,我心裡難受的要命。
進城打聽下來才知道,原來是那一日她穿著一身月白裙策馬回北荒,一眼就驚豔了北魈三皇子司空烈。
司空烈一發不可收拾地纏上了她。
我每日在她房外等她,她卻將我當成空氣擦肩而過,與司空烈言笑晏晏。
她收拾扔了一堆舊衣,我瞧見裡頭有一件,我為她在上頭繡過霜花和花鰱魚,如今像我一樣被她毫不留情地丟掉。
司空烈這家伙端的是兩副面孔,於我橫眉冷對,於霜雪輕聲細語,還在霜雪對我冷臉時,背對著霜雪對我做鬼臉。
六月初的北荒,山腳下開滿了花,他將花抱了個滿懷,哄得霜雪眉開眼笑。
六月中的北荒,山腰結出了酸杏,他故意吃了一把給霜雪看,酸的龇牙咧嘴的樣子,叫霜雪又彎了嘴角。
六月下的北荒多雨,無處可去,他又趕上趟地討好霜雪,顛顛地送來美酒。兩個人如我們當初一般,對著月色一杯杯痛飲。
我站在雨幕中,從窗戶瞧見她醉倒在司空烈的懷裡。
我的心疼的喘不過氣。
可我又有什麼資格攔住她?
我騙了她,利用她的同情,在她心上一次次得寸進尺。
而她和司空烈在一起,更快樂。
司空烈其人我知道,性格直爽又無妾室,對霜雪這般上心,大約也能照顧好她。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也不該擾她清淨。
我彎下腰,將她送我的那支簪子放在了門口,轉身離去。
「喂,就你他媽叫花鰱是吧?」
我應聲回頭,就看見司空烈懶懶地靠在門邊:
「你們中原人真是別扭,明明在意卻都不說,心事都要捂餿了。」
他長腿一邁,轉身離開,不顧我眼中的錯愕,他傲嬌地將頭別過去:
「看什麼看,我又不是什麼好人。」
「隻是她喝醉了,一直喊你的名字,掃興的很。」
他隻身走進雨幕裡,忽然回頭衝我喊道:
「喂,照顧好她!」
「叫女人流淚的男人都是混蛋!」
我推開門,就看見趴在案上睡著的霜雪,衣袖上猶有淚痕。
我的心又疼了一下,輕輕撫過她的臉。
她像膽小的小兔,睡夢中也能下意識戒備地一縮。
「對不起,霜雪。」
「我再也不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