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的公文都寫到臉上?」
「能不能看到公文,接下來就看你的本事了。」沈拓笑著,吻如雪花一般洋洋灑灑地落下,但卻是炙熱的。
18.
翌日,朝上並未傳來皇上要處置我爹的消息。
我將參湯送到書房時,沈拓周身氣壓低得可怕。
熟悉的苦澀鑽入鼻尖,定睛一看,桌上放著一碗藥。
「殿下病了?」我壓下心底的疑惑,將參湯放到一邊。
沈拓抬起頭來:「這碗藥你不是最熟悉了嗎?」
「從南邊回來一時不適應長安的氣候,有些著涼,喝了些驅風寒的藥。殿下這是……為我準備的藥?」我笑著,捧起藥碗。
「殿下怎麼知道我今日還未喝藥?」藥到嘴邊,被沈拓伸手拂落。
藥汁與瓷片落了一地,想必這碗藥已經放了很久,濺到腳踝,隻覺得冰涼。
「鍾落,你可知你自己一說起謊來就喜歡裝成一副正經的模樣?」沈拓眸底盡是怒意,「你當真以為孤會蠢到不知道你每次都喝避子湯嗎?」
沈拓說得不錯,我的確在喝避子湯。
我慶幸在謝源村時我並沒有懷上孩子,鍾府與東宮相對注定了我與沈拓不會有好結局。
從後院掙扎長大的經歷讓我清楚,寵愛會轉瞬即逝,母家失勢注定後半生都要任人擺布,女子一輩子都要依附於男子,永無出頭之日。
我不想我們的孩子與沈拓一樣,需要在軍中經歷九死一生才能被父親看見,更不想跟我一樣,在權力鬥爭的漩渦中苦苦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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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笑了,用力地將淚水逼回去,可我抬頭看向沈拓的時候,眼前人仍舊是模糊的:「那殿下何嘗不是回回到我這兒之前都先去燻香?」
我也是萬萬沒想到沈拓為了防我竟用上了君王秘術,從前皇帝不想讓寵妃有孕,臨幸前會提前燻香。
我們本就是相互提防,可為何他卻如此生氣?
「我與殿下本就是一類人,又何必要比誰更虛偽呢?」我冷笑道。
「阿落,不是這樣的……」沈拓散去怒意,無奈地開口。
「殿下,」我後退一步,避開沈拓的手,「你有你的立場,我有我的顧慮。」
「所以你換走了孤的折子?」沈拓向前一步,雙眸微微泛紅,「可他明明那樣對你,阿落,這些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我想要的,從來都隻是活下去而已,殿下。」
「殿下故意讓我在謝源村多待,不過是讓鍾府徹底拋棄我。一個母家沒落的太子妃,再也威脅不到東宮了。」
「可殿下算錯了,我還沒有愛上你。」我看著沈拓,一字一句地將話往他心裡戳。
沈拓眼角閃著些許微光,他冷笑著,額頭凸起的青筋暴怒了他真實的情緒。
「既然如此,那孤與太子妃無話可說。你不說自己染了風寒嗎,那這些日子就好好待在院裡養病,宮宴一事孤會讓母妃代勞。」
這便是要將我禁足,正合我意。
「是。」我笑著轉身離去,長袖之下已經滿眼淚水。
我就這樣被沈拓禁了足,院子外圍了一層又一層的宮衛。
即便沈拓斷了我與外頭的聯系,但外面發生的事我大致能猜到一二,無非就是沈凌要反。
許是因為沈拓安排在外面的宮衛太多,外頭再怎麼亂我這裡依舊安逸。
再見到沈拓已經是三個月後,侍候我的宮人皆換上了素衣,想來已是國喪。
沈拓也著一身孝服,不同的是,上面繡著龍紋。
「現在再喚殿下是不是不合適了?」我笑著撞入沈拓的眸中,卻從他眼裡讀出了悲憫。
「我最喜歡你喚我沈拓。」
「沈拓。」我如他所願,看到他眼裡露出希望的那一瞬間,我又道,「我想見我爹。」
我看著他眸底的光一點一點地消失,他又恢復人前冷漠的神情:「他前些日子已經因貪汙入獄,加上連同沈凌謀劃造反,鍾府除了你,都得死。」
「忘了說,那本賬簿,還是從你院中的桂花樹下找到的。」沈拓俯下身看我,似要將我所有的情緒都收到眼底。
「看來說起利用,陛下才是高手。」表面讓我拿到折子,實際上早已盯上了我手中的賬本。
當日我讓我爹用受賄的賬本跟我交換那封折子,讓他以為我不過是為了保命。
但其實,我埋的時候刻意讓碧清看見。
我知道沈拓會用得上,這也是我對沈拓一直以來對我所做的一切最後的償還。
之前的種種,是真心也好,是利用也罷,隻要我爹一死,我便可以與沈拓再無瓜葛。
「你覺得保住鍾府他會留你一命嗎?你以為賬本是護身符,但實際上是你的催命符。」
「阿落,到現在你還不知道應該選擇誰嗎?」年少的帝王此刻半跪在我面前,一身傲骨沿著脊柱寸寸瓦解。
「陛下,我還是想先見見我爹。」
19.
沈拓同意了我見我爹的請求,派人將我送到獄中。
我爹看我並非穿著皇後禮制的喪服,神色復雜:「你為何如此大意,如今鍾府滅了,你也不受沈拓待見,當真是糊塗!」
我不怒反笑:「爹爹誤會了,並非是我大意,賬簿我一開始就想著給沈拓的。」
他驚訝地看著我,很快雙眼被怒意覆蓋:「鍾落,你瘋了?你以為這樣沈拓就會繼續寵愛你?你很快也是階下囚罷了!」
「爹爹想多了,我想要的,從來不是母儀天下,」我俯身附到他耳後輕聲道,「我要鍾府永無翻身之日,我要你承受我娘曾承受的一切。」
「你……」他指著我,怒意上湧,堵在心頭。他捂著胸口,面色痛苦,看向我時卻帶著恨意。
「爹爹悠著點,可別氣傷了身子,畢竟你時日無多了,可不能死得太早,太輕易了。」我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我娘,她被困在那個破舊的院子裡,等了他大半輩子,可最後到死他都沒施舍過她一個眼神。
或許他早已認為自己處在權力漩渦的中心,女人不過是他的附庸,可以隨時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可他萬萬想不到的是,最後將他送上絕路的是自己視為棄子的庶女。
「瘋子,瘋子……」
我離開時,耳旁仍能隱隱聽到他的罵聲。
雖是初春,但風仍舊帶著寒意,一並送來的還有容妃……噢不,她已是太後了。
太後請我到懿德殿,她坐在上方,似是即將將我處置的判官。
「鍾府沒了,你當真以為陛下還會護著你嗎?」
「太後到現在都沒讓我跪,不就是不敢賭嗎?」抬眼撞入太後驚恐的神色中,還不等她開口,我又道,「太後猜猜,皇上還有多久會到?」
「你……」
我笑著,但心裡卻沒底。
我猜不透沈拓的話哪句真哪句假,我隻能賭,賭他的戲太真,連生母都能騙得過。
「你當真以為皇帝寵你,他就能不顧前朝,不顧哀家反對?」太後猛地一拍身旁的木桌。
「太後錯了,其實我與太後想的,不過是同一件事罷了。」
……
太後及時將我送回東宮,沈拓再來的時候沒有進來,而是讓人送了些桂花糕過來。
初春時節,何處有桂花?
我看著油紙外的人影,陷入無盡沉思中。
碧清似乎讀懂了我的心聲,她低聲道:「這些桂花都是陛下去年讓奴婢收集起來放到冰窟的,一直都等著給您做桂花糕呢。」
我捻起一塊放入口中,桂花香氣在唇齒間縈繞。
清甜落入心底,卻化成了一點苦。
「雖然奴婢跟在陛下身邊不久,但奴婢清楚,陛下已經將您放在心上了。」碧清勸道,「娘娘與陛下是夫妻,總不能一輩子都怄著氣罷?」
怄氣?
可惜我與沈拓不是尋常夫妻,前朝眾臣不會容我,很快會有新的女子入宮,她們自然也容不得我。
意圖造反的罪臣之女為後,在後宮是多麼尷尬的存在。
我走的那天,東宮成了火海。
濃煙就這樣灌入口鼻,烈火讓初春燒成炎夏。
我好像又看到了去年夏日在謝源村的沈拓,他雙眸被火苗燒得通紅,試圖穿過火海握住我的手。
房梁就這樣落下來,將二人隔斷。
我隱隱聽到外面有人喚我的小字。
我原本沒有名字,是要嫁入東宮才有了「鍾落」這個名字。
「阿鳶!」
「阿鳶!」
「阿鳶!」
……
沈拓聲嘶力竭地喚著我的小字。
娘親喚我阿鳶,她說,希望我不要被困在四方的宅院裡,能像風鳶一樣來去自如。
沈拓與我是不同的,他屬於這座宮殿,而不是被我拖累一生。
20.
我在宮外醒來時,身旁放著我早就收拾好的包袱,裡面隻有幾身衣裳和那支木簪。
包袱旁還有一個小木盒,裡面是我向太後索要的銀票。
我打開準備查驗時,卻發現上面放了一個信封,是沈拓的字跡。
信封上寫著:「吾妻阿鳶親啟」。
鼻尖沒忍住一酸,我展信一看:
「阿鳶,原來這才是你的名字。可惜當我知道你的真名時,你已經如木鳶一樣飛離宮城。」
「在謝源村與其他村民捕獵闲聊時,他們說,獵得最多獵物的男子不見得有本事,但連自己妻子都留不住的男子絕對是沒本事的。想來是我還不夠好,你到最後還是執意要離開。」
「其實,我並非一定要你留在我身邊,我隻是希望,你能做回自己。在我心中,你不比那些世家嫡女差半點,皇後之位你絕對能勝任。但如果你想在宮城外創建屬於自己的另一番天地,我決不阻攔。」
「阿鳶,女子隻身在外多有不便。你要面對的困難,不比我站在朝堂眾臣面前少。但放心,我會為你掃清一切阻礙。縱然你不願意認我這個夫君,但我也絕不允許自己娘子受半點委屈。」
「如若累了,隨時可歸,我永遠等你。希望在你心裡,我不是太子,不是皇上,隻是你的夫君沈拓。」
淚水落下,將字跡暈花。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我想做什麼,也清楚我要離開,甚至願意忍下心痛,陪我演完這一出戲。
離開京城時,我沒忍住掀開簾子回望城牆,或許,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佳人常伴君側,我這隻木鳶自然也會被擺放到記憶深處。
我在鄰城開了個酒樓,闲來無事與過往的來客說說話,聽聽他們所見的天地。
太後給我的銀兩夠我用個十輩子了,所以也不愁酒樓掙不到錢。
隻是住了大半年,也並未聽到我的死訊,連喪事也不曾聽說,更別說是沈拓另立新後的事了。
一日,我在招待客人時無意聽到了關於京城的事。
「我說,咱們這陛下樣樣都好,察民心,為民著想。就是……太痴情。」
「可不是,聽聞到現在都不願選秀,那些進諫選秀的大臣,都被訓斥了一番。」
「唉,要是僅僅是如此便罷了。聽說,皇後早已死於東宮失火,是皇上一直不信,甚至遲遲不願為皇後辦喪事。隻怕再這樣下去,國將無後啊!」
……
指尖的痛覺讓我回過神來,原是我將茶倒灑了。
沈拓他竟然……
「掌櫃,廂房裡那個客人好生奇怪,一直吵著要吃桂花糕,這個時節哪裡有桂花糕啊?」白煙向我訴苦。
「根本就是無理取鬧,你不管便是。」我搖了搖頭。
「那人……還說想要見掌櫃你……」白煙小心翼翼地瞥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