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裡突然出現一個人撲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腕,攔住我的去路。
「鶯鶯啊,咱們離恨天養了你那麼久,你不能抱上大腿就不管我們死活了呀。」
我看向這滿臉橫肉的班主,心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周圍的人都好奇地探著腦袋看過來。
想要抽回手,卻被他死死抓住,心裡騰起鬱氣,正要動手揮開他,他卻又喊了起來,「打人了打人了!大家來評評理!她可是我從小培養長大的戲子,我們揚城離恨天的臺柱子,當初要不是我建議她搭上那位公子,哪有她今天穿金戴銀的好日子呀!如今江南水患,咱們離恨天開不下去了,我作為她半個養父似的班主來求她,她竟然要打我!好歹毒的丫頭!」
不對!
「閉嘴。」
周遭嘈雜的指點聲響起,甚至有人認出我是南伯侯府二小姐,未來的太子妃。
班主拉扯著我哭喊,天風樓一下子熱鬧起來。
「這不是南伯侯家的二小姐嗎?說是在江南養病,敢情是去做了下作的戲子啊。」
「何止啊!聖旨剛下沒多久,她可是未來的太子妃,咱們太子那樣神仙似的人物,她哪配得上啊?」
「聽起來好像還勾搭過什麼公子呢,戲子就是戲子呢,哎喲。」
看著他這張惡心又惡毒的臉,我幾乎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怨恨想要殺了他。
想起袖中藏的匕首,我沒有任何猶豫地放了出來捏在手中。
沒辦法管是不是世風日下,眾目睽睽,我隻知道眼前人,毀了我的前半生,又毀了我的後半生。
周郢可以接受我的過去,可大周子民不可以。
閉上眼睛,正欲殺了他的時候,手腕被捏住,匕首被悄悄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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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偏頭看向身邊的人,周燼。
這班主顯然也認出了他來,「公子啊,你當初帶走鶯鶯……」
話還沒說完,周燼就伸腳將他踹開,拉著我往外走。
到了門口,周燼吩咐站在外面的侍衛,「封鎖天風樓,禁止任何人出入。」
外面的陽光明明很暖,可我還是覺得很冷,甚至開始發抖,周燼看我這樣,神色慌張起來,「褚歌,別怕,沒事的。我不會讓……」
「沒用的,悠悠眾口哪能堵住,沒用的,都是真的……」
周燼看出我情況不對,拉著我進了馬車,外面的人聲被阻隔,我的情況才好上一些,抱著腿開始出神。
馬車剛停到褚府大門,就有侍衛縱馬而來,跪在地上,「屬下辦事不力,天風樓人多勢眾,衝出來了。」
是我所預料的。
周燼面色漆黑,抿著唇平復氣息,「滾,自己去領罰。」
嗫嚅了一下,想要求情,卻覺得自己自身難保,多做善事未免可笑。
自嘲地笑了一聲,垂下眼睛低聲道:「我先回去了。」
「褚歌……」
「我沒事,殿下不用擔心。」
「我……可以帶你走,去漠北,再也不回來。」周燼的聲音很輕,像泡沫一般。
心莫名地蕩了一下,暖意泛上來,緩解了剛剛眾人的惡意揣測和謾罵帶來的冷。
我很感謝周燼時至今日說出這樣的話,可一切早已不是最合適的時候了。
「謝謝。」我笑了笑,這樣的溫柔,拒絕便太過殘忍了,除了道謝我竟不知說些什麼。
索性轉身進去,不再看他。
天風樓的事情像長了腿似的,幾個時辰便傳遍了鳳仙城,甚至傳到了皇上耳中。
聖旨宣我入宮,我才推開門,竟看到父母和褚嬌都急切又難過地在院中轉悠。
我笑了起來,「歌兒入宮一趟,莫要擔心。」
「好好好,歌兒,等你回來,為父就請命鎮守皖南,再也不回來,我們一家子去邊塞去!」
「好。」我說出這個字的時候,心裡又暖又酸。
暖的是父母的愛,酸的是人言可畏,我與周郢再無可能。
20
走到宣政殿的時候,我內心已經宛若一潭死水。
可看見周郢一襲白衣跪在殿中的時候,我竟沒忍住眼眶發酸,瞬間掉下了淚珠。
「褚二啊,你是個好姑娘,但是不適合朕的兒子。」皇上看著我,目光沉靜,語氣威嚴。
我跪在御前,磕了個頭,「臣女明白。」
「不要。」周郢失禮地開口,聲音有些啞。
「混賬東西,你再說一遍!」君王一怒,伏屍百萬。
「兒臣隻想要褚歌,非她不娶。」
「來人,太子口無遮攔,杖責四十!」
皇上朝著外頭的侍衛發出了號令,侍衛推門而入,面面相覷,見皇上沒有絲毫反悔的意思,隻得拉著周郢出去。
我再也顧不上君臣之禮,抬起頭轉身,看向跪在外面被長棍杖責脊背的周郢。
他衣白如雪,面白如雪,跪得筆直,好似青竹不可摧折。
莫名地視線又模糊了,「陛下,臣女不嫁殿下的。」我的聲音黏黏膩膩,沾了水汽。
皇上還沒開口,周郢就抬頭看了過來,目光糅合著疼和乞求。
「朕明白你是個好孩子,是周郢目無君上,朕才略施懲戒。」
最後一棍下來,我幾乎在他臉上看不見人色。
「兒臣非褚歌……」
皇上大概是真的怒了,「別以為朕不敢廢了你!」
「父皇若是想另立儲君,兒臣絕無怨言。」周郢這句話說得已經有些吃力,聲音輕若飄絮。
我眼前一道明黃色身影閃過,皇上出現在周郢面前,狠狠一巴掌就扇了過去,「你這逆子,可莫要忘了你的儲君之位是怎麼來的!讓朕廢了你?你對得起你死去的母後嗎?」
周郢的臉被扇偏了過去,隻能看見他線條流暢的側臉,和一片猩紅。
隻是不知道怎麼,我卻覺得皇上這句話的殺傷力,要比那四十棍和一巴掌重得多,重得一下子奪走了周郢的傲骨,讓他屈服了下來。
劍拔弩張的氣氛在周郢臉上一片死寂之後歸於平靜,皇上拂袖離開,我這才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扶起周郢。
目光觸及他背後的星星血跡時,心髒再一次絞了起來。
扶著周郢回東宮,他一直都沒有開口,好像死去似的。
他趴在榻上,我用匕首劃開他的錦袍,看著那些斑駁猩紅的傷口,輕輕地上藥。
「歌兒知道孤最後悔的事是什麼嗎?」
「什麼?」
「那日在彭城,歌兒告訴孤往事時,孤想著要做一個很溫柔、很善良的人,所以未曾下令一把火燒了離恨天。」
周郢說這句話的時候,狹長的眼皮斂下,再搭上這病弱的面容,看起來溫和清貴。
明明是惡毒的,卻恰到好處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系好紗布笑了笑,「臣女應該要離開京城了,往後殿下多多保重。」
手腕被死死捏住,周郢秀氣的長眉擰起,聲音染上幾不可察的情緒,似懇求,似難過,「褚歌,你等等孤。」
等殿下什麼?
等殿下放棄大周,千裡奔赴皖南嗎?
我搖了搖頭,扒開手腕,「臣女很喜歡殿下,也從未後悔與殿下有過一段往事。隻是往後臣女還是想祝殿下君臨天下,嬌妻美妾,子孫滿堂。」
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我有些輕松。
更多的是,難過。
誰能不怨天道之不公,你所擁有的要一一奪去呢?
轉身走的時候,我憋了很久,就快要淌進心裡的淚,終於從眼眶中爭先恐後地爬了出來。
身後是周郢一聲帶著難得染上情緒的呼喚,「褚歌!」
回到家,飯菜已經上桌,很是豐盛,父母和褚嬌的神色都過分小心翼翼。
我雖心中鬱結,卻也不至於要死要活,對於他們的模樣感到溫暖又無奈。
主動提起話題緩解氣氛,「父親真想去皖南嗎?」
「這是自然!皖南民風開放,風景也秀麗,各色吃食也多,去那多自在,在京城總是要小心翼翼,若不是為了你和嬌嬌議親,我和你母親才不會回來!誰曉得一個兩個的,唉……」
母親狠狠捏了一把父親的手臂,「你不會說話就不要說,淨提傷心事!」
分別夾了一片魚肉給他們,「嘗嘗,很好吃,我已經不難過了,你們別那麼小心翼翼。」
「我隻是想提醒父親,若真想去皖南,須得等上幾天,否則唯恐皇上誤會我們褚家對此事有意見,聖心難測,終究要小心。」
父親聽我這麼說,身子一震,看著我嘆了口氣,「歌兒聰慧,若是男子,同為父建功立業該多好,哪需要受這流言蜚語的勞什子氣!」
建功立業?
我心顫了顫,沒有說話。
感情一事幾多波折,心死之後反而開始胡思亂想,女子如何建功立業呢?
21
成日悶在府中練功看書,並不出門,周郢來了幾次,都被父親婉拒,我倒也理解,未曾非要相見。
隻是心中總有些難過和悵然,我與他之間哪有以後,何必徒增傷感。
父親進宮請旨回來,臉色有些古怪。
「皇上沒同意父親離京嗎?」
「那倒不是,隻不過去的不是皖南,是定北王鎮守的漠北。」
「緣何?」
「漠北有些小範圍暴亂和摩擦,本該定北王前去鎮守,哪曉得定北王竟然告病,聖上就把這差事安排給了為父。」
捏著書的手緊了緊,有些奇怪,想起除夕那日無意發現定北王穢亂宮闱,便更覺得奇怪。
「父親可熟悉漠北?」
「這是自然!」
一時沒了話說,周郢說會查定北王,我卻也不好細問,隻能唯願父親小心。
幫襯著母親和褚嬌收拾府中物件,整理好自己的東西,放進馬車。
牽著黑風出來,我揉了揉它的頭,「父親,母親,歌兒想騎馬去漠北。」
母親面色露出了為難和心疼,倒是父親一口爽快答應,「黑風是匹好馬,該帶它遛遛!」
坐於馬上跟著大軍出了京城,剛到城門口的時候就聽見了馬蹄聲,回頭就看見了周燼,額角沁著汗珠,「父王病重,我不能離開,過些時日,我去漠北看你。」
我還沒說話,父親倒是吹胡子瞪眼,「定北王身體抱恙,世子還是床前盡孝比較好!」
看了一眼父親,我無奈地笑了笑,衝周燼搖了搖頭,「此去一別,山高水長,殿下珍重。」
言罷拽著韁繩掉頭繼續前行。
莫名的預感叫我掉頭,城樓之上,一道白色的身影立在那裡,我看不清他的臉,亦不知他是何種神色。
隻知道自己,有一絲想回頭的衝動。
可很快被曠野的風吹散,北國的風雪正在等著我。
一路上走走停停,天氣越靠北越冷,等第一片雪花落在肩頭,我們也進入了漠北地界。
父親去漠北府交接,我便和母親她們去了漠北督軍府落腳休息。
點上銀絲炭,百無聊賴,便縮在屋子裡看書,母親敲門進來送茶。
「歌兒,這裡離京城遠得很,母親想過些日子幫你相看人家,你可願意?」
我握著茶杯的手頓住,看向母親,「母親,我想同姐姐一般盡孝,不想嫁人。」
母親大概以為我還是向往相夫教子的安定生活。
其實從不,我隻是有過想要永遠待在一起的人罷了。
如今一一走遠、錯過,那一個人也好得很。
眼看著母親掏出手帕擦著眼角,酸酸道:「好好好,我苦命的歌兒。」
這都哪跟哪啊?
我放下書笑著走過去摟住母親,安慰好久才將她送出去,關上門也沒了看書的心思。
在漠北父親一人獨大,日日好心情地帶著我去軍中操練,起初軍中人人均是不服,父親氣急敗壞地讓他們不服的人來與我一戰。
挑開十三個人的長劍以後,軍中響起一片喝彩聲。
父親自豪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而我心裡也升起一股奇怪的情緒,熱烈得要命。
戎奴是遊牧民族,善戰不事生產,經常冒犯漠北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