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麼為什麼?無非是忘了罷了。若非季烆主動提起,乘嫋根本沒想到這一點。她微微恍惚了一瞬,恍然想起,十年前,但凡要出門歷練,她第一個想到的從來都是季烆。
在這一點上,便是兄長乘風也不能比。
除開那層戀人關系,他們曾還是配合最默契,互相信任到能完全放心相交腹背的戰友。
那一絲恍惚很快掠過。
乘嫋面色不變,聲音一如既往柔和輕軟:“因為你已經元嬰期了,若是叫上你,那這場歷練怕是達不到我想要的效果。”
說著,她盈盈一笑,又故意嘆了一口氣,道:“誰讓你現在比我厲害那麼多了。若你去了,還哪裡有我發揮的餘地?”
曾經的他們也算是旗鼓相當,一同歷練自然是互有幫助,而今,有了十年的差距,這般想來,這個理由也算合理。
季烆心裡的焦躁和不安被少女一句話抹平了不少。
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沉默幾息,說:“……我可以不出手。”自得知情人咒一事後,哪怕他們日日都能相見,他心裡的不安仍然未曾消散,甚至隨著時間過去越來越深。
他不想放過與她相處的機會。
然而少女卻是搖了頭,不贊同道:“不行,這會影響你的修煉,完全是在浪費時間。”
不等季烆開口,乘嫋繼續道:“阿烆,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我不想耽誤你。相信我,好嗎?”
季烆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見少女眼神已經開始遊移,不時回頭看一眼,明顯是在走神。
所有的話倏然被堵在了喉嚨裡。
季烆知道她為何回頭,知道她為何失神,無非是為了無暇峰裡的人,為了他的師尊。
在與他相處時,她在想別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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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明知是情人咒的影響,季烆的心裡依舊猶如火燒一般的灼痛。他繃緊了下颌,啞聲開口。
“嫋嫋……”
“阿烆,時間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修煉吧。後日我便要去長靈山,需要回去準備一下。”
然不等他說完,少女便打斷他,扔下這句話,便迫不及待地轉身跑走了。她跑得那麼快,腳步輕揚,隻瞧著背影,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的愉悅和期待。
眼前一幕又與夢裡那一幕重合。
季烆心頭一慌,下意識朝前快走了幾步,伸手想要抓住那道纖麗的身影,然而卻還是慢了一步。柔順烏黑的發絲從他的手心輕輕一掠而過。
像是一陣輕風,明明溫柔平和,可無論他如何用力,都無法抓住。
一切的努力似乎都成了徒勞。
……
乘嫋一口氣跑回了峰內。本是想直接往靜室去,結果剛進了院子裡,便瞧見這個時候本該在靜室入定修行的男人,竟在院裡練劍。
劍影重重,劍光如虹。
雪白的衣袂隨著他的動作在空中輕擺,身形矯健,又輕靈如風。景美劍美人美,配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極其精美的畫卷。
暖金色的陽光灑落在男人的身上,面上,為他起了一層耀眼的光影。
那一刻,舞劍的男人仿佛真成了天外飛仙。
乘嫋無意識停住了腳步,視線不受控制的隨著藺霜羿的動作移動,目不轉睛的看著,竟是片刻也舍不得離開。
直到一聲清越劍鳴。
藺霜羿收了劍,乘嫋才如夢初醒,回了神來。她方才竟看藺霜羿練劍看入了迷,甚至沒心思去琢磨他的劍術,隻一味沉浸於他的美色之中。
……行吧,這也不怪她。都是情人咒惹的禍。
“看夠了嗎?”
藺霜羿忽然轉頭,看向正定定瞧著他的女子,聲音清冽如霜。
這段日子下來,乘嫋本就很厚的臉皮越發厚了,聞言,便捧著臉,無比真誠道:“沒有,哪怕看一輩子也看不夠。”
藺霜羿冷淡的別開了頭,不理她。
哪裡來的一輩子,待到情人咒解開,她怕是會迫不及待離開。
乘嫋也不在意他冷情的態度,又湊近了去,好奇問道:“劍君,您怎麼這個時辰練劍?”
藺霜羿極為自律,生活上也極有規律。哪個時辰該做什麼事,都有規定,幾乎日日不變。
乘嫋挺佩服的。
她以為自己足夠努力,但與藺霜羿相比,又有不足。除了修煉,藺霜羿身上還有許多值得她學習的地方。
比如無論何時何地,喜怒都不形於色。
也不知是不是情人咒的原因,總之,她越看藺霜羿越喜歡。
“想練便練了,需要什麼理由?”
藺霜羿淡淡回了一句,仿佛真的隻是隨心之舉。
其實是想到乘嫋之前在靜室中的行為,他心裡難免生了一點煩躁,手腕上的佛珠越來越燙,擾得他無法安寧,提醒著他的心不靜。
這般情況下,自是無法入定了。
修煉無情道非容易之事。
自從仙人秘境出來後,藺霜羿便把佛珠手串重新祭煉了一番。佛珠裡裝了他的七情六欲,但有波動,都會提醒他。
隻要佛珠再無反應,便意味著無情道成。
而今,因著乘嫋,佛珠卻是日日都有反應。當然,這並不是說明他對乘嫋的動了情或者欲。
煩躁、不耐、憤怒等情緒一旦產生,佛珠也會有反應。
不過這話藺霜羿並不想告訴乘嫋,說了,隻會平添誤會和尷尬。待到情人咒解開,心有所屬的乘嫋自然會遠離他。
思及此,他問:“怎麼不和季烆多待一會兒?”
乘嫋想也沒想便回:“我更想與劍君您待在一起。”出口便是近乎告白之語。
藺霜羿袖袍輕甩,面無表情地朝靜室走,淡漠提醒:“這隻是情人咒的影響,你莫要忘了季烆才是你心悅之人,是你的未婚夫。”
很快就不是了。
平日裡沒看出來,原來藺霜羿還是挺在乎季烆這個唯一的弟子。
他腿長,步子大,一步當她兩步,乘嫋得小跑跟上,目光一直未從他身上離開,理所當然地說:“可是我現在更喜歡劍君。”
“唔——劍君?”
藺霜羿忽然停了下來。乘嫋沒注意,撞到了他的背上。幸而修士體魄強大,並未撞疼,隻鼻子微微有點酸,眼睛不受控制的泛起了生理性的紅意。
她仰頭,疑惑地看向突然停下的男人。
“我——”藺霜羿轉頭,垂首看向面前的女子,正要說‘我不喜歡你’,卻先對上了那雙泛紅的眼睛,話到嘴邊便換成了,“我修無情道。”
到底比‘我不喜歡你’委婉了一些。以乘嫋的聰慧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
但似乎又不夠委婉。
這話一出,少女眼裡快速彌漫了一層水霧,這一回卻沒哭出來,隻抽了抽鼻子,小聲說:“我知道,所以不敢有妄想。”
“劍君不用擔心,我也知道,我現在是受了情人咒的影響。我就是……忍不住。”
藺霜羿眉心擰起了疙瘩,手腕上的佛珠又滾燙了一下,仿若烈火在灼燒他的皮膚。怎麼能這麼愛哭。
小時如此,大了依然如此。
明明在人前時,那般喜歡笑,怎得到了他這裡,便這般愛哭了?他在季烆面前亦是如此嗎?
“你後日要去長靈山歷練?”他不想哄小孩,索性換了話題,“想要什麼,法器靈丹都可以。”
少女抽噎了一聲,無比自然地脫口說:“想要您。”
藺霜羿:“……不可能,換一個。”
“劍君,後日您能陪我一起去嗎?”乘嫋從善如流的改了要求,“我不想和您分開太久。”
藺霜羿俊挺的眉皺得更緊。
不等他開口拒絕,便聽少女說:“若是太久,我會想您,那便無法凝聚心神。劍君,您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到口的拒絕被咽了回去。
乘嫋有多黏他,沒有人比藺霜羿更清楚。所以她的憂慮合情合理。
藺霜羿凝眉想了片刻,說:“我不會出手,也不會現於人前。”季烆一個元嬰期,她都嫌棄太過厲害。他一個大乘,她怎麼不覺厲害了?
聽得他同意,少女眼睛頓時亮了,笑得彎成了月牙,聲音甜比蜜糖:“隻要劍君能來,便是最令人開心的事了!”
一邊說,她一邊大著膽子拉住了男人的衣袖,高興的晃著圈,笑得燦若朝陽:“劍君,我真的好高興啊!”
她今日換了一身淺綠色的裙子,一頭烏發高高束起,用同色的發帶綁住,顯得無比清新靈動。
藺霜羿手指曲了曲。
須臾,聲音冷淡地開口:“不要對我撒嬌。”
話音未落,他幹脆的抽出了自己的衣袖,淡淡補充:“我不是季烆。”
……
太陽西斜,酉時。
情人咒失效,乘嫋回了自己房間,從儲物袋中拿出了靈石,布下了極品隔音陣。有了此陣,大乘修士也無法窺探屋裡動靜。
雖然她相信藺霜羿的品行,但還是不能失了謹慎。陣法布下,半刻鍾後,乘嫋收到了曾祖乘宿的傳音。
“你到底想幹什麼?”不等乘嫋拜見,乘宿便直接開口,“你現在鬧出的動靜太大了。嫋嫋,你可知道你現在的處境有多麼危險?”
乘宿聲音裡滿是凝重。
這一回,乘嫋沒有再偽裝,笑著道:“孫女當然知道。這本就是我故意為之。”
不等乘宿詢問,乘嫋開門見山:“曾祖,孫女想查清十年前我負傷的真相。我不信世間有這般巧合之事。”
聞言,乘宿沉默了。
當初乘嫋重傷,不得不沉睡,這般重大的事,他們當然要查個清楚。然而查來查去,最後得出的結論都是巧合和意外。
文家是山下村莊的一戶普通村民。
那日,文喜之所以出現在獸潮之中,乃是為生病的母親尋藥。當時的文喜不過是個凡人,自然瞞不過他們的眼睛。
他們仔細查過很多次,都表明文喜未曾說謊。
而那隻傷了乘嫋的妖獸,也在獸潮之中被其他修士擊中,最終暴體而亡。一切都是那般合乎邏輯,未有任何破綻。
許久,乘宿才開口:“便是要查,也有其他辦法,何需铤而走險。比起真相,你的安危更重要。”
“可孫女若不這般做,又怎能引蛇出洞?”乘嫋眸色暗沉,“若不查清,我心難安,又如何安心修煉?”
皇室為何查不到真相?
或許是背後之人的計劃天衣無縫,可要做到這一點,少不了裡應外合。
但她沒有告訴乘宿自己的懷疑。
沒有確鑿證據,便是說了,也無用。況且,乘嫋很清楚族中長輩的心思。她和乘風是族中天賦悟性最好的子女,他們隻想看到他們相互扶持,壯大皇室。
曾經,她也是這般想的。
那時她還尚有天真,天真的以為這份兄妹情誼會持續一生一世。
那頭,乘宿一時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