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轉頭。
華婕揪著他袖子,借著月光盯住他眼睛,忽然嘆口氣,帶點感慨,帶點復雜的道:
“沈墨,謝謝你。”
“……”少年耳根一熱,“幹嘛?”
“你真好!”她微微一笑,望著他不耐煩想回家的急躁模樣,心裡暖暖的,覺得他實在可愛,忍不住伸手也往他頭上撈去,想像他對她那樣,揉揉他頭毛,表達自己對他這個好小孩的認同與溫柔。
少年本能身體後仰,輕松躲開她手。
他個子太高了,她想反撸他頭,可不太容易。
“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他坐在車座上,雙腳岔開踩著地面,像坐在凳子上般。
“小氣。”她撇嘴,轉而又高興宣布:“我也給你準備禮物。”
“你把你畫的我,都裱起來送我吧。一幅畫10w的話,我也算發財了。”沈墨道。
“行,那我下周末給你帶去,好幾幅呢,我這跟在你書房和臥室開畫展似的。”她忍不住好笑。
“……”沈墨顰眉。
她這話怎麼聽著怪怪的呢?
她,在他的,書房和,臥室,開畫展?
沈墨想象了一下,如果真這樣搞,大眾會有的反應。
一個女畫家,在一個男人的臥室開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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虧小土豆說的出口,她腦子裡是不是缺根弦?
她是還沒走長大嗎?
對他就沒一點女孩子該有的羞澀情緒嗎?
怎麼能隨隨便便就在他面前提他的臥室什麼的?
憨乎乎的黃毛丫頭!啥也不懂!
他忽然有點生氣。
抬腳在她的小靴子上踩了一腳,然後留下句:
“我臥室是幹別的用的,不給別人開畫展。”
說罷,蹬一腳自行車,嗖呼間載著他駛出好幾米。
華婕瞠目看一眼自己的小靴子,確定圓鼓鼓的靴子頭沒有被踩扁,才抬頭要罵沈墨一句。
卻發現人家已經跑遠了。
少年的兩條大長腿,在她的小自行車上完全伸展不開,顯得有些受委屈。
她不自覺往前走到巷子口,看著他騎上大道,身影逐漸模糊進黑暗昏沉的路燈下。
在遇到沈墨之前,如果有人說世上有他這樣好的人,她是不會信的。
風吹過她披肩發,少女緊了緊衣領,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靴子,抬腳在褲腿上擦抹了下靴子頭,這才抱著膀小碎步跑回家。
請了好幾天假,她也要好好復習下,再看看自己落下的課程。
東北寒假放的早,12月底就期末考試了,她這次要更努力才行。
三年看似很長,其實一眨眼就過去了,得一直一直往前趕,才追的上自己的目標啊。
道阻且長,華同志要努力!
……
……
周一一早。
華婕去學校。
華母揣著一部分錢去銀行。
華父則騎著摩託去了富雲大廈,很多事情要先打聽起來,把市場摸的透透的了,再一步步實施。
上午他見了富雲大廈的人,一層一層的碰頭到專項負責人。
溝通了下月租金等事項,又了解了幾種付款方式,和折扣福利。
中午請幾個負責人吃了個飯,又更多的聊了聊大廈未來的運營方式,華父大開眼界,忽然發現經商原來不止你買東西我賣東西那麼簡單。
什麼促銷啦,什麼折扣啦,什麼拉客政策啦,條條道道都是學問。
作別了富雲大廈的團隊,他下午開著摩託直奔城市邊緣的幾個家具廠,大的小的都看過了,也簡單聊了下對方接受的合作形式等。
華父怕忘記,全拿筆和小本子記下來。
昨天晚上自己在本兒上提前寫好的疑問,也都逐步補上了答案。
晚上回家時,哪個家具廠實力強,哪個實力弱;
哪個雖然小但是老板有想法,木工有能力;
哪個廠裡有現代化車床,能提升效率等等等等狀況,摸的透透的。
一切都在有序推進。
倒在椅子上,他回憶一整天發生的一切,忽然覺得人生重拾了熱情,整個人都有點澎湃。
於是,晚飯桌上多了一瓶白酒,華父拉著媳婦一人喝了一小杯。
華婕回到家時,爹媽兩個臉蛋都紅撲撲的,不是傻樂,就是胡鬧。
華父還把鳥籠子門開了,抓出百靈鳥要放在自己肩膀上,說要訓練它們,以後就讓它們坐在他肩膀上,帶著出去玩。
她爹醉的真是不輕。
最後鳥鳥在他肩膀上拉了泡鳥屎,撲騰著滿屋子飛,華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兩隻小百靈抓回鳥籠,整個人都要虛脫了。
華母全程站在邊上指揮她捉鳥,笑的前仰後合。
等鳥鳥終於回籠了,華父又一邊啃蘋果,一邊說蘋果裡面有石子。
華婕一看,哪是石子啊,就是果核,蘋果籽。
她企圖跟親爹講道理,賣水果的真的沒坑他們,賣水果的也沒有往蘋果裡塞石子,那是果核,果核!
華父一本正經瞪她,說:
“小孩子啥也不懂!果核和石子我還能分不清嗎?”
醉的太狠了。
華婕拉著媽媽的手,誠懇道:
“媽,求你了,哄我爸睡覺吧。”
累了。
最後華父又裡屋外屋溜達玩兒的折騰了好一會兒,才乖乖睡覺。
坐在炕上,看著臉紅紅,睡的有些打鼾的父親。
華婕拉起他橫搭在炕沿的手,指節粗粗的,掌心全是幹活磨出來的老繭,指甲硬硬的,這是個工人的手,勞動人民的手。
抿唇坐了一會兒,腦海裡回閃著許多自己跟父親的互動。
兒時她坐在大二巴後車座上,她爹豪野上車,腿飛起踢在她腦袋上,她哇哇哭,他一邊騎一邊回頭看她,指望她能自己不哭,結果她哭了一路,他全程繃著臉騎車,都沒有停下來哄哄她。
他帶著她上山玩,自己捉蝈蝈跑遠了,把她一個人丟在原地捧著蝈蝈籠子,找不著爹嚎啕大哭。後來他捉到蝈蝈了沒籠子裝,才想起來回來找閨女。
後來她上大學,她跟他打電話,父女倆大吵一架,一個多月沒再通話,盡管早已忘記到底因為什麼吵架,但那種父親專斷不講道理的印象卻還在。
畢業後她留在上海獨自工作生活,他打電話讓她去相親,她倔著不吭聲,氣的他在電話裡訓她,氣的她端著手機掉眼淚。
記憶裡遍地都是華兆元同志不靠譜的影響,但現在想象,好像都有了情有可原,都有了更深層次的解釋。
過去每年過年回家,她都覺得他冷漠,不愛講話,以為他根本不歡迎她回家。
可能隻是他已經在喧鬧的有各種奇葩乘客的火車上,耗盡了全副精力,隻想靜靜的享受家庭生活。
也許他看著她在心裡就是滿足的,不懂得用更熱情的方式表達而已。
他催她相親是很煩了,或許還有想讓她找個伴陪她照顧她的考量,揣著上一代人的老思想,怕她孤獨終老吧。
總之,重活一世,她更能站在父親的角度去思考,逐漸也原諒了他上一世裡那些不靠譜,那些蠻橫,那些不理解。
她輕輕親了親父親的手,跑回自己屋,捧來畫板,將搭在東北大花棉被上滿是褶皺,又粗又硬的手細細勾勒了出來。
明明是那麼硬的手,她的筆觸卻柔軟,配色卻溫柔。
華母酒量比丈夫好,早已醒了。
她拉了炕桌,盤腿坐在炕上,就著桌子一邊做明天早飯要吃的油炸糕,一邊看著女兒畫畫。
暖燈照著一家三口,扛下是蜷著身體睡大覺的歡歡。
華母跟女兒講了下今天華父的成果。
華婕畫完後拿過父親記錄的各種細節,心裡愈發穩當。
他們家各種需要跟陌生人打交道的事,從來都是媽媽去做。爸爸一向話少,不服天不服地的,仿佛見誰都看不慣,友善交流從來僅限於親朋。
最活躍的是上山下河打麻將的時候,更多的時間都用在獨自一人沉默的在院子裡玩木頭。
看起來不善交際,內向沉默,對於與人打交道的事並不擅長的華兆元同志,遇到自己感興趣的東西,面臨改行這樣的大事,居然如此靠譜。
他以前就是偷懶而已吧。
心裡穩了,收著還沒幹的畫,她回屋學習到半夜,洗過臉後,又攤開紙張開始規劃以後開家具鋪子要走的路線。
她想到了上海各種家具城的做法,也想到了外國奢侈品的商品定位問題。
考慮要不要做高精品牌,租兩個小鋪面,把低端市場拆分出去令做一個品牌。
也想到了包裝、logo、買多少送禮品等等活動。
還羅列了家具品牌宜家的各種做法,印宣傳冊,明確的介紹家具的各方面信息。
做軟裝配套,不止是桌椅床這類,還搭配床單床罩,並配套布置,讓人在逛的時候仿佛在參觀樣板房,非常直觀的體會到每一個家具放在家裡,可以有怎樣的視覺效果等。
同時還規劃了幾套家具風格,挖掘記憶,將這段時間和未來幾年裡大眾風格和品味逐次挖掘,草稿了幾套家具。
忙到凌晨兩點多時,已經有了好幾套全局定位方案——
買家用戶分層,定位;
價格定位;
家具風格定位;
品牌定位;
鋪面布置、鋪面服務等定位;
售後定位等一應俱全。
隔日,華婕將自己的幾套方案在課間等時間裡做了豐富,晚上到家時,遞到父親面前。
華父早已習慣華婕的早熟和懂事,認同了她的可靠。
父女倆又根據華父白天打聽到的新信息,做了更詳細的商討,又將開家具鋪子的事推進了不少。
創業這件大事的藍圖逐漸清晰,一家人都既忐忑又興奮。
周三時華父出乘,事情先放著,正好接下來的三天,大家都可以將事情的細節想的更全面,避免太急推進會有錯漏。
重大的改變總是令人心慌忐忑,但同時也湧動著對更美好新生活的期盼。
周六早上時,一家人的心情趨於平穩,那種害怕臨時出事的心慌變得不太強烈。
華婕出門時,想到了沈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