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險就是這樣,會有風浪,但是也會有彼岸。
她於是又充滿了力量,拍拍父親和母親的肩膀,信心滿滿的互相鼓氣。
兵分二路,租商鋪的直奔市中心,畫畫的轉向市內最好的小區。
華婕背著畫板,裡面夾著好幾幅畫。
畫沈墨滑冰的《追風少年》、畫沈墨在雪原山莊當模特的《雪中少年》是送給沈墨的。
畫沈墨和父親一起幹木匠活的水彩人物寫生《木匠》,和在汽車站採風速寫後回家細化的水粉畫《等待乘車回鄉的青年》,以及那幅在雪原山莊畫的最後一幅水彩寫生《冰晶中的無數個我》,則是交給老師選出一幅參加比賽的。
清華美院的比賽,是華婕這一生第一次參與的正式繪畫比賽。
這是一場全國性質的比賽,參加的多是大學生。
能進選的高中生畫手,必然是最優秀的。
比賽會評出全國前十,雖然不多,但各有獎金。
全國前30會被選入參展,新改名成立的清華美院會在首都辦半個月的官方畫展,邀請國內各界愛畫人士參加。
這半個月,可能讓參展的畫找到欣賞它的買家,也可能讓未成名的新人畫手成為一顆璀璨的畫壇新星。
沈老師是國內最頂級的畫家,主辦方專門給他打了電話,主動邀請他的學生參加。
不止華婕有壓力,方少珺他們壓力也不小。
誰也不想給老師丟臉,畫可以賣不掉,但不能在決賽前落選。
每個人都牟足了勁,要進前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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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課結束後,沈佳儒開始收每個學生的參賽作品。
方少珺這一周都在改自己選定的畫,每天反復審視自己畫的沈墨寫生,看到可以改進的地方,就小心翼翼補一下。
在這個過程中,她腦海裡不斷回憶沈墨的臉,他的氣質,他的姿態,他吸引她的魅力。
她畫中的少年置身在休闲山莊裡,背後是分隔成若幹塊的一整面牆的玻璃窗。
明明光是從外照進來的,畫卻給人一種少年才是發光體的錯覺。
華婕看著也覺得贊嘆。
隻是,她發現方少珺畫的沈墨有不一樣的氣質,少年人特有的張狂和慵懶中,有股濃濃的憂鬱和沉重。
當看到畫的名字時,華婕知道了那股奇怪的憂鬱與沉重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不屬於畫像中的沈墨,而來源於畫者方少珺。
畫的名字叫《暗戀》。
畫室裡每個人都盯著方少珺堂而皇之寫下的清晰字牌,望向她時各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
沈佳儒有些復雜的盯著這幅畫,青春期的少女畫手,在自己的畫上,用湧動的愛戀和酸澀的患得患失描繪她揣在心裡的男孩。
這其實挺美好的,但那個模特偏偏是他兒子。
沈墨可能壓根兒不知道他學生裡除了華婕外,還有另一個女孩兒。
就算沈墨知道,估計也記不住方少珺的臉,在兒子看來,那說不定跟鬼魂一樣,不過是個飄忽著來他家畫畫,又飄忽著離開的無關緊要的影子。
想到這裡,他再看方少珺的畫,更覺得這畫面陰影處晦澀的配色和筆觸,充滿了少女情懷中最酸最苦的滋味。
他沒有斥責學生早戀之類,隻是默默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贊了一聲畫的很好。
“……”方少珺感受到沈老師拍在肩頭的重量,隱約也嗅到了他的態度,心裡沉重了下,才再次挺直胸膛,坦蕩道:
“謝謝老師。”
錢衝眼睛橫著方少珺,他一向看畫室裡所有同學不順眼,別人倒霉他最高興了。
但瞧著方少珺的畫,和方少珺那刻意直挺起來的身板,他隻冷哼了一聲,沒有更多的出言嘲諷。
方少珺在來沈老師家前,已經猜到了自己可能會被錢衝無情嘲笑,甚至華婕和陸雲飛也會露出同情或不以為然的神情,以及沈老師,說不定會表達對她早熟和胡思亂想的斥責。
但對於這幅畫,她隻想起這個名字。
所以哪怕已經想到了最壞的結果,她還是咬著牙將那兩個字寫在名稱卡片上。
隻是沒想到,畫室裡所有人居然都如此內斂。
最壞的那個場景沒有出現,她悄悄松了一口氣。
華婕視線從方少珺臉上收回,想起了自己真正的年少歲月。
那時候她可沒有方少珺的勇氣,她喜歡一個人,甚至不敢跟對方說話,生怕被別人發現,然後嘲笑的她體無完膚——
在那個年紀裡,那是天大的事兒,天大的羞恥,根本無法承受。
重生歸來,身體裡住著個成年人的靈魂,她才有了待他人好的勇氣,才懂得表達自己的欣賞、喜愛和善意。
也漸漸跟上一世自己暗戀三年而從不敢招惹的沈墨成為朋友。
相比起她,方少珺勇敢的多。
不過,對象是沈墨的話,大概就注定是一場單相思了吧。
沈墨那個家伙是個超級臉盲,一向獨來獨往不記人。
方少珺這樣驕傲的人,像是永遠不會向別人展現自己的柔軟,永遠不會主動先朝別人微笑的天鵝。
她要如何走進沈墨的心呢?
如果方少珺不開口,沈墨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個人喜歡過他,甚至可能不會知道有個人叫方少珺。
華婕抿直了嘴唇,腦海忽然湧入一個念頭:
不知道誰會被沈墨愛上,誰會成為沈墨的女朋友。
她微微皺了皺眉,胸口有種奇怪的情緒悄悄冒頭。
扯唇一笑,她垂眸斂去眸光。
誰會不喜歡沈墨呢?
如果方少珺有機會更進一步走進沈墨的生活,隻怕會更加更加喜歡他的吧。
那麼好的一個美少年,擁有這個年紀特有的生澀,撩撥每一顆少女心而不自知的青蔥,才是最迷人的吧。
尤其,他還擁有這個年紀所沒有的成熟、理性和智慧。
多麼難得。
是個寶藏男孩兒呢,華婕覺得,自己喜歡他也是合情合理的。
隻是,奇怪的是,得知方少珺喜歡沈墨,她不僅沒有因此對對方產生敵意或者競爭心,反而有種惺惺相惜的親切感。
就好像找到組織的粉絲,還有點想跟對方一起吹一下偶像沈墨彩虹屁的衝動。
不過……
望一眼方少珺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矜貴氣質,她還是決定控制一下自己。
對方恐怕不會樂意跟她分享。
方少珺的情感,跟她的應該也不太一樣。
簡單的少女,簡單的喜愛,一定充滿了佔有欲。
隻是,華婕很難想象沈墨談戀愛的畫面。
那些後世看過的戀愛電視劇,男主被女主潑了一身咖啡紅酒什麼的,然後被女主吸引眼球;男主將女主按在牆上親;男主非女主不娶,還會為女主哭……這些劇情安在沈墨身上,都顯得違和。
她撓撓頭,慵懶淡漠又驕傲張揚的美少年,為一個女人牽腸掛肚的樣子……
怪她沒有經驗了,在這方面想象力實在不夠豐富。
收起古怪的想法,她見老師已經將方少珺和陸雲飛交上來的畫收進牛皮紙袋子。
錢衝的畫被沈佳儒捏在手裡,看著看著眉頭都皺了起來。
這是一幅雪原落日,沈佳儒記得這幅畫,上周錢衝畫的時候,還沒有這麼陰沉,想來如今的效果是這一周補修上的。
沈佳儒轉頭看了眼錢衝,欲言又止,最後隻點頭道:“風格越來越突出了,情緒表達非常豐沛。”
他能教他們畫畫,卻無法改變他們個性的底色。
有些東西需要他們自己去做選擇。
“老師,我們能衝進前十嗎?”仍是躁氣少年最沉不住氣,打破了充斥著壓力和忐忑的氣氛,直接開口。
沈佳儒抬頭了看他,又看看其他三個眼巴巴的學生,淡笑道:
“你們才起步,在比賽裡要跟進入大學學了好多年的人競爭,其實有點不公平。
“不過你們四個各個有屬於自己的亮點,天賦都很強,也受了我一段時間教導,恐怕不會比其他人差。
“進前30是沒問題的,前十的話就說不準,畢竟評選的是群學院派老師,他們的審美也代表不了整個市場。
“不必太揪心那個比賽排名,還得看未來的畫壇影響力,和對市場的吸引力。
“我反正沒覺得這個比賽能決定什麼,不過是讓你們小露一手,開闊下視野而已。
“放寬心吧。”
談話間,滿滿都是沈佳儒一向不加掩飾的孤高和驕傲。
他好像對世俗的很多規則都不在乎。
也可能不是不在乎,隻是他的層次更高,才不自覺展露出了他的境界和俯瞰這些的態度。
四個學生沉默下來,好像也並沒有被他安撫到。
錢衝壓力更大了,老師這麼牛,他要是連個老師根本沒咋當回事的小比賽都搶不到席位,那不是太丟臉了。
輪到華婕的畫時,陸雲飛已經背上畫板和書包離開了。
方少珺也收好了東西,推門與沈佳儒道別。
隻有錢衝留在原地,探頭看向沈佳儒手裡華婕的畫作,其中居然還有水粉畫。
的確每一幅都很精彩,因為《木匠》和《等待乘車回鄉的青年》是早期作品了,風格上都不太一樣。
沈佳儒看了看,最後拎起《冰晶中的無數個我》道:
“還是它吧。”
說著將這幅水彩畫放進牛皮紙袋子,與其他三個學生的畫疊一塊兒。
華婕點了點頭,“好的,老師。”
她伸手想接過另外兩幅畫,錢衝卻搶先將畫接到手中看了起來。
他不得不感嘆,華婕的水粉畫雖然畫法元素有些雜,但真的有很多地方畫的非常有想法。
以前他對她的一切都排斥,壓根兒不願意去仔細分析她的畫,仿佛那樣便是認輸。
現如今見識過她軟弱的一面,他對她的敵意和競爭心忽然弱了許多。
再面對她的水粉畫時,他也能心平氣和的去學習和研究了。
他想好好看看她在畫中,如何處理情感的表達,隱藏著的被老師稱贊‘先鋒’的畫技,到底是怎樣的。
“我看兩眼。”他道。
“嗯。”華婕收回手,他要看就給他看唄。
這時客廳電話響起,沈佳儒推門出去接電話。
短暫的寒暄後,對方直截了當問:
“沈老師,聽說你這邊會送四幅畫參加清華美院辦的比賽?”
電話是國內另一位畫家居磊打來的。
居磊雖然比沈佳儒年長,但成名卻比沈佳儒晚,之後他的人生仿佛處處踩著沈佳儒的腳印,總是追在後面,每一份榮耀都比沈佳儒晚來一步。
在國外的受歡迎程度,也完全比不了沈佳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