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哥哥不會放過我,如果在我的身上和住處都沒找到雪茱萸,他一定會回去盯著祖母。
如此,我不如做一出大戲,等著他來上鉤。
10
果然,費盡心力從我身上拿走了那包雪茱萸後,哥哥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再來找我麻煩。
他一得空就往春水軒跑,就算進宮不便,能在宮外聽一聽小姐的消息,也讓他十分高興。
可惜這一次,哥哥並沒能高興幾天。
小姐用我那堆假冒的雪茱萸調了花瓣汁,日日敷臉,結果不但沒把疤痕消退,還敷出了一堆小紅疹子。
哥哥被叫進去問話。
小姐素來人淡如菊,但此時容貌被毀成這個樣子,也忍不住急了。
她的聲音變得尖厲:「周煦峰,這就是你的忠心?」
哥哥也急了,眼淚都要流下來:「奴才親自查了各種古籍,這雪茱萸的確有褪疤的效果啊!
「除非……除非這雪茱萸是假的!」
他話音未落,小姐就氣得抄起一卷書砸向他:「是你告訴我,你妹妹得了太後親賞的雪茱萸。
「如今又是你告訴我,雪茱萸是假的?」
小姐生了大氣,再轉念一想,眼中已經帶上了懷疑之色。
「周煦峰,莫不是別的宮裡給了你好處,讓你來害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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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撲通一聲跪下了。
「小主明鑑。
「奴才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做出背叛小姐的事。」
自小姐入宮,哥哥沒少用各種侍衛的權限給小姐幫忙。
就連小姐想要暗害別的宮的妃嫔,隻要把哥哥叫來,暗示上那麼一兩句,哥哥就會立刻成為她的馬前卒,幫她出手去做這些髒事。
想起哥哥過去幫過她的種種,小姐的語氣也柔軟下來。
她上前親自扶起哥哥,道:「是我氣糊塗了,不該疑你。
「這宮中所有人都會背叛本宮,但本宮相信,周侍衛你一定不會。」
小姐軟軟幾句話,又說得哥哥熱淚盈眶。
出了春水軒的門,他立刻來司衣局找我算賬。
11
哥哥衝進司衣局的時候,我正跟兩個小丫頭一起翻花繩。
哥哥急火攻心,也不管她們,直接把我揪去,劈頭蓋臉地罵道:
「周沐雲,你是不是成心在搞鬼?」
我滿臉茫然:「什麼?」
「別裝了!我已經打探了消息,祖母的病已經完全好了,那雪茱萸是不是被你調包了!
「這回你不但騙了我,還騙了小主,如今小主臉上起了紅疹,你真是死一萬次都死有餘辜!」
我哭起來,一副被嚇壞的模樣:「瑤貴人她恨上我了嗎?我也隻是給祖母治病心切,並不是想有意欺瞞什麼,哥哥,你和瑤貴人素來親厚,能不能勸勸小主,留我一條賤命?」
哥哥原本還要繼續罵我,突然望見了我剛繡好的一件天水青長裙,裙擺以銀線密密勾勒,被陽光一照,就仿佛連綿不絕的波浪。
哥哥問:「這是什麼?」
我連忙道:「長樂宮的宋貴妃叫太醫去為祖母看了病,如此大恩,我便尋思著繡一條裙子送給貴妃。」
哥哥的臉色立刻不悅起來。
人人都知道,宋貴妃是資格最老的寵妃,而小姐則是後起之秀,宮中以這二人最受皇上恩寵。於是理所當然地,她二人也是死對頭。
如今我不但給了小姐假的雪茱萸,還給小姐的敵人繡裙子,哥哥簡直氣急敗壞。
他直接將那裙子拿起:「罷了,我不與你爭辯,但凡你還想活命,就少跟長樂宮來往。
「這裙子我拿去給春水軒了,好讓小主消消氣,免了你的死罪。」
我追在哥哥後面,卻趕不上他的步伐,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把裙子拿走了。
等我抹著眼淚回來,那兩個跟我一起翻花繩的小丫頭臉色已經相當難看。
我哭著說:「這裙子沒能保住,煩請二位姑娘在貴妃面前為我說幾句話,我日後再做條更好的獻給貴妃。」
沒錯,這兩個小丫頭看著平平無奇,但其實身份相當不一般。
她們都是宋貴妃宮裡的。
宋貴妃手下的宮女很多,我特意挑了這兩個嘴最碎愛八卦的,提前跟她們搞好了關系,邀她們在不當差的時候來找我玩兒。
果然沒玩幾日,就碰上了哥哥來興師問罪。
方才的那一幕完全落入了這兩個小宮女的眼中,此時她們已經極其不滿。
「沐雲姐姐,這不怪你,是你那哥哥明搶。
「隻是他為何非逼著你把裙子送給春水軒?你又沒在春水軒當過差。」
我拭淚道:「我也不知,按理說,我和哥哥在這宮中當差,對各宮主子應當都是一視同仁的,但哥哥卻一直要我偏幫著春水軒,有什麼好東西都逼著我先給瑤貴人。」
兩個小宮女對視一眼,眼神已經開始十分不純粹。
我裝作茫然無知的樣子,又送了親手繡的荷包香囊給她們,把她們送出了司衣局。
眼看著二人直奔長樂宮,我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她們一定會把這份情報帶給貴妃的。
12
隨後,宮中少見地出現了一些平和的日子。
小姐在春水軒閉門不出,治療她的臉。
侯府到底還是有辦法,為小姐尋來了名醫的偏方,雖然沒有雪茱萸那麼立竿見影,但兩個月後,小姐臉上的疤也漸漸消了下去。
而我則用這段時間,重新繡了一條百蝶穿花的裙子送給貴妃。
這裙子極其華美,上面的蝴蝶和花蕊全都栩栩如生。
貴妃十分高興,她之前就很喜歡我的手藝,動不動就抓把金瓜子賞賜我,聽聞我的祖母生病,還叫她相熟的太醫去我家診治。
如今那兩個小宮女又在貴妃面前說了我不少好話,貴妃心情愉悅,出言問我:
「你可願意來長樂宮伺候本宮?」
我回去跟秦嬤嬤商量,秦嬤嬤很替我高興。
她告訴我,這位宋貴妃自己是宮女出身,青雲直上後也不曾忘本,雖然後宮嫔妃都說她心狠手辣,但下人們卻沒有一個說她不好的。
我如果能去她宮中當差,自是有前程的。
司衣局的其他繡女們也為我高興,送了我不少東西,讓我日後若是成了貴妃眼前的紅人兒,也多照應她們。
結果我拎著大包小包,還沒到長樂宮,就遇上了前來攔截我的哥哥。
四下無人,哥哥的臉色難看至極:
「你難道不知,長樂宮與春水軒是宿敵?」
我當然知道。
哥哥見我面無愧色,更生氣了:「你既然能從司衣局出來,為何不去小姐的春水軒當差?
「你知不知道,小姐聽說你去了長樂宮,傷心不已,覺得當年的主僕情分,原來都是一場空。
「就算你去別的宮當差,那為何偏偏是長樂宮?貴妃心狠手辣,你為虎作伥,不會有好下場的。」
事到如今,我也懶得裝了,冷笑道:「喲,瑤貴人跟我情分這麼深吶?
「那當初祖母病重,怎麼也不見她賞賜我些藥錢?
「更別提每次送衣服給各宮的主子,大家都有打賞,隻有她冷著一副面孔,活像我們欠她的一樣。」
哥哥氣得大罵:「你心裡隻惦記著那點賞錢,怪不得小主那樣高潔的人看不上你。」
如今我到底是宋貴妃的人了,哥哥不敢像過去那樣對我非打即罵,隻能又瞪了我幾眼,轉頭去春水軒安慰小姐。
我看著他的背影,在心裡冷笑。
哥哥,珍惜這最後能跟小姐溫情脈脈的時光吧。
因為你的好日子,就要結束了。
13
寒冬已過,便是春天。
這一日,皇上帶著高位妃嫔在御花園舉辦春日宴。
我作為宋貴妃的宮女,也在她身邊伺候。
酒過三巡,突然聽到絲竹聲響起,隨後,一襲天青色的身影從花間翩然而出。
不是別人,正是小姐。
她穿著那條哥哥從我這裡搶走的天水青長裙,裙擺浮動如水光,伴著樂聲在花間起舞。
的確美麗,如同仙女下凡一般。
在座的幾位妃子臉上都露出了不悅的神情。
「先前咱們幾個想辦法爭寵,還被她陰陽怪氣了一番。
「她最清高,最孤傲,怎麼也在連著數月不見聖顏之後,巴巴兒地跑來跳舞了呢?」
貴妃笑吟吟地就著我的手吃了顆葡萄,並沒說什麼。
一曲跳罷,小姐來到皇上面前,盈盈叩拜。
「臣妾多日不見皇上,日思夜想,聽聞皇上今日在此賞春,因此排了這支舞,想讓皇上開心。
「如今這舞跳完了,臣妾便告退了。」
小姐說完,起身便要走。
這番欲擒故縱的拉扯功夫看得一眾嫔妃直翻白眼。
可惜皇上就是吃這套,已經出言叫住了她:
「瑤兒,既已來了,便坐下來一同陪朕吧。」
小姐之前因為臉上落了疤痕的緣故,已經好幾個月沒得過皇上的恩寵,聞言已經淚光盈然,立刻坐到了皇上的身側。
眼看著小姐和皇上柔情蜜意ṭûₘ,貴妃突然開口了。
她笑吟吟道:「瑤貴人這一舞,把本宮也看痴了。
「隻是本宮有個疑問,這春日宴隻請了我、淑妃和靜妃幾個高位妃嫔,皇上特意囑咐了闲雜人等都不許入內,這瑤貴ẗũ̂₈人……是怎麼進來的呢?」
此言一出,皇上的神情立刻微微一變。
一碼歸一碼,小姐的Ṫū⁷舞的確跳得好看,但這放小姐進來的人,也的確失職。
貴妃道:「這宮中的守衛安保可是至關重要的職責,今日放進來的是瑤貴人,倒也罷了。明日若放進來的是別人呢?此事事關皇上的安危,可千萬不能大意了。」
不愧是被皇上寵了多年的老人兒,貴妃這一番話精準地戳進了皇上的心窩。要知道,前些年皇上在宮裡多次遭遇刺客,至今心有餘悸。
皇上皺起眉頭,沉聲道:「負責守著御花園的是誰?」
我默默站著,心想,還能是誰。
果然,片刻後,小太監前來回話:「負責守門的是周煦峰,周侍衛。」
小姐已經意識到事情不妙,這出爭寵的大戲沒準會功虧一簣。於是她連忙拽一拽皇上的袖子,軟聲道:
「周侍衛是看臣妾極度思念皇上,一時心軟,才勉強同意臣妾進了御花園的。
「還請皇上看在臣妾一片痴情的份上,饒過周侍衛吧。」
小姐為人清高,很少當眾撒嬌,皇上又剛剛被她的舞姿傾倒,一時間有些心軟:
「罷了,朕就原諒他的此次失職,下不為例……」
貴妃卻放下酒杯,冷了臉色。
「哦?周侍衛心軟,到底是因為他被你對皇上的痴情感動,還是因為……你們的關系非比尋常?」
此話一出,小姐的臉色一片蒼白。
「貴妃娘娘,你怎可、怎可這樣說我?」
貴妃起身,在皇帝面前跪下。
「皇上,之前六宮中便一直有流言,說瑤貴人與周侍衛之間的關系非比尋常。
「臣妾一直認為是無稽之談,可此番看到周侍衛寧願冒著失職被責罰的危險,也要放瑤貴人進來,臣妾覺得流言或許並非捕風捉影。」
皇上的臉色難看起來。
他素來是多疑的。
「帶周煦峰上來。」
14
哥哥被帶上來。
他一跪下就高呼:「皇上明鑑,微臣與瑤貴人之間是清白的,微臣從未對瑤貴人有任何偏私。」
他話音剛落,貴妃旁邊的小宮女就冷笑道:「不偏私?我們可是親眼瞧著,你逼著沐雲將那原本要獻給貴妃的天水青長裙送給瑤貴人,如今這裙子就穿在瑤貴人身上呢!」
小姐聞言咬住了嘴唇,淚花閃爍,她絞著裙擺:「這、這是司衣局主動獻來的……」
貴妃斥責那小宮女:「素月,這裡豈有你插話的份?真是不懂規矩!」
小宮女連忙告罪。
主僕倆一來一回地打完配合,貴妃這才幽幽地看向我:「沐雲,此事既已涉及你,周煦峰又是你兄長,還是你來說吧。」
我點頭,跪到了大殿中央。